世子府。
暖閣。
顏鈍穿著官服,對暖閣的裝修有些好奇。
這裡的窗戶已經改成了木框玻璃窗,窗戶雖然緊閉,但光線也很明亮。
鋪設耐火磚的坑道,燒著蜂窩煤取暖,讓暖閣裡的溫度暖和,而且又不影響空氣。
二十歲的燕世子,穿著單衣披了一件外套,躺在搖椅上,看上去不那麽的莊重。
顏鈍放下旁邊燕世子的長隨端來的熱茶,正襟危坐。
開春了。
北平的氣候變得飄忽不定。
前幾日氣溫回暖,結果沒兩日又大寒,不少人因此病倒,染上了惡疾。
“幸虧去年北平的醫藥水平進步不少,那些有效的藥方被證明了出來,形成了市面藥店流通的標準。”
想到這裡,顏鈍忍不住誇讚。
朱高熾連日來開會,今天顏鈍主動上門拜訪,透露他可能要離開北平的消息,朱高熾很感激。
布政司畢竟是布政司。
如果突然換了個人,甚至是專門來反擊自己的布政使,那麽對沒有提前布局的自己,將會是不小的麻煩。
“一個文明的強大,必然是全方面的。”
“北平的發展成果,不只是經濟上的成效,如果只是經濟上的成效,說明我的改革是失敗的。”
面前這位合作了四年的官員,朱高熾的印象還不錯,於是願意和對方說些心裡話,以拉攏兩人之間的關系。
隨著北平實力的變化,朱高熾對於那些看不上的官員更加的忽視,對於那些表現優異的人才,則給予最大的寬松。
朱高熾從自己的立場出發,認為眼前的顏鈍就是個不錯官員。
“世子所言甚善。”顏鈍認同的說道。
“在剛開始的時候,我並無法理解世子常提及的精神文明建設,但是今日北平之風氣,令我茅塞頓開,才知世子先見之名。”
“哈哈哈。”
朱高熾得意的笑了起來。
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其實充滿了憂慮,心中滿是彷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其實我內心一直有些好奇。”
“哦?”
“觀世子在北平之變革,仿佛有完整的方略,能預先料到下一步的發展,可謂是神人。”
顏鈍好奇的看向朱高熾,認真的問道:“難道世間真有生而知之之人?”
聽到顏鈍的疑問,朱高熾心中也有感歎。
五年裡他見了許多的人。
最大的感觸就是人的適應力有多強。
特別是學校的學生。
去學校幾次的巡視,讓他常常以為自己回到了八九十年代的鄉鎮小學。
沉吟了一會,朱高熾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才開始慎重的回答顏鈍的問題。
“這屬於先見之明的一種。”朱高熾解釋道:“人的邏輯分為表層和裡層。”
“表層是通過人們所見所聽所聞之事,做出的符合大眾認知的判斷。”
“裡層則是了然事物的真理,真正的看清楚未來的變化,才能有正確的選擇和規劃。”
“表層與裡層交織,人們無法看清真實,需要通過發展來理解事物的本質。”
顏鈍笑道:“倒有些莊子之道,不過仍有不少的疑惑,否可有具體的事跡。”
“學校。”
朱高熾舉例。
“學校?”顏鈍更好奇了。
“在人們的心中,大概是認為工人子弟們會熱愛學校,會喜歡去上學。”
顏鈍納悶了,他就是這麽想的,可聽小王爺的意思,難道不是如此麽?
朱高熾看到了顏鈍的眼神,笑著搖了搖頭。
“與人們想象的相反,工人子弟並不以上學為榮,反而不少孩子認為上學是怯弱的行為。”
“相比較上學,工人子弟認為去工廠子承父業,去掙錢才是男子漢氣魄,那些喜歡上學的孩子,反而會被嘲笑。”
竟然是這樣。
顏鈍感到不可思議。
與他的認知完全相反,令他難以接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這就是事物的表層和裡層,只有真正搞清楚了兩者的本質,才能不讓事物走向錯誤的方向。”
“請問世子是如何解決的呢?”
“當時候有一種聲音,應該因材施教,讓那些不願意學的孩子認得一些字,就讓他們進入社會。”
“想必世子反對吧?”顏鈍猜測道。
“是的。”
“我反對了。”
朱高熾直接承認:“這看起來是對孩子們最公平的政策,其實是對孩子們最不公平的政策。”
孩子能懂什麽。
猶如報紙的孩子們,通過教育和環境,能成為公元前的奴隸,也可以成為二十一世紀現代的學生。
放任孩子,說是給予孩子最大的自由,其實是對孩子最大的不公平。
“學校施行嚴格的教育環境,保留我中華文明的內核,學習文明的知識,才是真正解決工人子弟歧視上學風氣的方法。”
“這就屬於裡層的邏輯,已經超過了人們淺層認知的層面,不是靠著認知就可以想象出來的。”
“所以才有了現在北平各所學校的學風,工人子弟不敢歧視上學,他們必須乖乖的上學,以上學為榮。”
朱高熾笑道。
這是西方現代文明研究出來的社會學,其中就有關於近代學校令人無法理解的學校現象。
後世許多專家學西方現代文明成果,其實狗屁都沒學到,連辱華案都能判出一般輿論讓國內企業敗訴天價賠款的判案。
相反。
那些保留東方文明內核的幾個國家,然後學習西方先進文明成果,結合自身國情,在這方面遠要做的好一些。
一句那幾個國家全盤西化,正是證明了那些個專家們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先烈們早就提出要結合自身國情來發展,那些所謂“西化”的專家們其實兩頭都不精,帶來的也就是亂七八糟,奇葩事情層出不窮。
顏鈍琢磨著朱高熾的話,越想越有道理。
子不教父子過。
對於後代的教育,長輩必須是要以身作則,並且承擔最大責任的,更不能放手任由孩子自行成長。
“今日和世子一談,讓我茅塞頓開,北平能有今日之局,世子功不可沒也。”
朱高熾大大咧咧的承認。
北平的變化就是他帶來的,沒什麽扭扭曲曲裝模作樣的。
“同樣的道理,工業化發展其實很難,對於許多國家是很難的,但是對於大明卻不難。”
“以大明龐大的疆土和豐富的資源,以及先進的文明,只要保持文明發展,那麽走上工業化道路沒有失敗的道理。”
“但是我之所以要牢牢的抓住工業化的領導權,因為我要打造更進一步的工業化社會國家。”
“任何事物有利有弊,工業化發展同樣如此,如果引導的不要,不但不能為老百姓們帶來美好,反而會為他們帶來災難。”
顏鈍盯著朱高熾。
世子說的這些話,深意可就大了。
“難道就不能妥協麽,正如世子所言事物的表層裡層,有些事看起來很嚴重,其實換個思路就截然不同。”
“朝廷是一定會削藩的。”
朱高熾堅定的說道。
“削藩不一定會消除王府。”顏鈍解釋。
“但是也可能一定要削除不是麽。”
朱高熾笑道。
誰能料到朱允炆削藩之策的狠。
如果說保留王府本該有的權利,朱高熾都不一定會造反,他可以繼續發展工業化。
這就跟後世中國,那二十年來埋頭髮展的道理是一樣的。
發展也是反抗的一種手段。
發展的速度遠遠比別人要快,那麽發展就是最大的反擊武器,這是一種超高的認知。
正是因為那個年代決策層的智慧,保持了中國最大的優勢,而不是自毀長城。
現在的朱高熾沒打算造反。
因為拖得時間越久,北平工業化的實力底蘊就越深厚,那麽差距也會越變越大。
那麽現在就造反才是下策,屬於為了造反而造反,政治上最大的昏招。
“顏藩台。”朱高熾不想和顏鈍爭議,因為這件事是未來發生的事情,並不值得商議。
無論外人如何看和如何出招,朱高熾都會堅定不移的走自己最正確的道路。
相反跟著別人的節奏走,只會陷入別人的陷阱。
朱高熾的短期目的很簡單,盡快讓北平的工業化推廣到北境,並且控制北境的全方面。
“你是個不錯的實乾官員,我相信以你這些年的政績,哪怕被調任,必然也會去新的地方主政一方。”
“至於地方上與朝廷之間的爭鬥,我不喜歡你參與,期盼你好好在地方發展,把北平模式推廣一二,那麽無論未來如何,你都會有更好的前程,以及對得起父母官之名。”
顏鈍心裡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如何離開王府的,隻覺得滿腦子天人交戰。
馬車停留在王府門口的栓馬柱上,車夫見到自家的老爺,連忙拉著馬車過來。
北平的街道繁華。
世子府的暖閣精致而又簡略,沒有那些奢侈的玩物。
“明君之相啊。”
“可惜。”
顏鈍遺憾的登上馬車,閉上眼睛沉思。
如果真的發生戰爭,無論未來如何,那麽受到戰爭波及的百姓都是最悲慘的。
而哪怕朝廷在北平失去人心,但是全國仍然信服朝廷。
以聖人的威望和手腕,恐怕這場戰爭之規模將會是異常的龐大無比,那麽對於百姓們又將會造成多大慘痛呢。
無論哪方獲得輸贏。
而被戰爭波及的百姓,必定是輸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