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去準備馬匹。”金聲站了起來,“我要去府城問問鄒慶文,究竟是如何想的。他若真想降崋,我定要勸阻。”
江一天一聽急了,“老師,若鄒知府真要降崋,您去了豈不是危險?”
“我與鄒慶文雖非好友,卻也相交多年,他就算降崋,也不至於拿我人頭去換取功勞。”
金聲性格有些執拗,江一天怎麽都勸不住,只能跟著一起去府城歙縣。
休寧縣城到府城只有五十幾裡地,兩人騎馬不足一個時辰就到了府城。
金聲直接到府衙遞上名貼拜訪。
作為致仕官員、徽州名士,金聲自然不會被衙役為難,很快就被請進去,帶到府衙後院,也即是知府住宿、生活的地方。
鄒衍正在院中喝茶,瞧見金聲來了,便起身道:“正希先生(金聲號)來了?請坐。”
金聲已經五十四歲,乃崇禎元年進士;鄒衍才四十出頭,崇禎三年進士,算是金聲晚輩,在仕林名氣也沒金聲大,因此對其頗為客氣。
金聲坐下後,便問:“聽說府城有人散播崋賊的《討明檄》,府尊準備如何處理?”
鄒衍歎道:“不止府城,其他各縣也有此檄文出現。便是休寧應該也有,只不過正希先生還未發現罷了。”
金聲見鄒衍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便產生一種不妙的感覺。
於是進一步試探道:“府尊當令各縣銷毀檄文,追查奸細。另外還需令各縣訓練鄉兵、鄉勇,加強武備——崋賊既發此檄文,怕是不日就將發兵徽州。”
鄒衍略一沉默,問:“正希先生覺得我們擋得住崋軍嗎?”
“劉崋乃大明反賊,我等為大明子民,擋不住也要擋!”
鄒衍皺眉,“聽說崋軍紀律嚴明,與百姓秋毫無犯。我等既擋不住,為何非要擋,徒累無辜百姓?”
“府尊這話何意?莫非要降崋?!”金聲怒問。
鄒衍歎了口氣,索性點頭承認,“沒錯,本府已決定降崋,免得徽州生靈塗炭。”
金聲更加憤怒,站起來道指著鄒衍質問:“你身為知府,守土有責,怎可投賊叛國?”
鄒衍道:“大明已經沒救了,崋軍革鼎乃改朝換代,本府不過順勢而為,稱不上叛國吧?”
“鄒慶文,你就是貪生怕死!”
金聲怒罵一聲,便要揮袖離去。
鄒衍卻跟著起身,提聲道:“正希先生既冥頑不靈,就別走了。”
隨著他話聲落下,立即有一群甲兵從後院各處衝出,將金聲、江一天師徒攔在院中。
“鄒慶文!你要殺我?!”金聲回頭對鄒衍怒目而視。
鄒衍淡淡道:“只是想請正希先生在府城小住一段時日,免得阻礙了徽州歸順崋部的大計。”
說完揮手,示意兵丁們將金聲、江一天押走。
在金聲被俘當日,鄒衍所編練的徽州府鄉兵便奔向四面八方,勒令各縣易幟歸崋。
徽州各縣官吏、士紳大多對此早有心理準備。
且不說鄒衍為人如何——其乃襄陽人,如今襄陽府為崋軍所據,鄒衍為親族著想,也會降崋。
更別說,崋軍下南京,敗左良玉,收降一二十萬明軍,江南已無敵手。
崋軍雖對士紳不算友好,卻也不像闖賊那般近乎趕盡殺絕。
另外,大明朝廷遼響、練餉、剿餉等稅一漲再漲,部分中小地主也受不了了,投崋多半不用再交這些稅,何樂而不為?
一時間,徽州各縣紛紛易幟歸崋。
離應天府更近的寧國府、廣德州同樣如此,知府、知州、知縣等官員紛紛易幟···
蘇州府,嘉定縣城。
一座普通院落中,匯聚了不少嘉定有名的讀書人。
這些人以黃淳耀、吳易、孫兆奎這三位舉人為首,其中僅黃淳耀是嘉定人,另外兩位都是吳江人。
孫兆奎最後一個到,瞧見眾人後,滿臉沉重地道:“我從府城過來,知府已在楊廷樞、徐汧等人的勸說下,易幟降崋了。”
眾人聽了都不禁大驚失色,頓時喧嘩聲一片。
“府尊怎可如此?”
“什麽府尊,分明不忠奸賊!”
“不是,楊廷樞乃複社骨乾,名滿天下,怎會勸知府降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見眾人憤怒痛罵,吳易卻歎了口氣,道:“諸位,還有個糟糕的消息,常熟同樣易幟了。據說此事常熟知縣是受了那瞿式耜影響。”
有人聽了更怒。
“錢謙益擔任偽崋禮部侍郎,擬寫《討明檄》;這瞿式耜就勸知縣易幟降崋,師徒皆失節於我大明,真是枉負江左盛名!”
“我等當立即襄助曹知縣起兵,攻打常熟、府城,誅殺那些不忠之輩!”
“大明養士二三百載,至此江山傾覆之際,我等總要有所作為,方不負皇恩···”
但也有人沉默下來,皺眉沉思,似乎有了別的想法。
黃淳耀見吳易神色有異,便問:“日生,伱是如何想的?”
吳易道:“黃兄當知我此前北上揚州,在史兵部幕中效力,參與了揚州之戰。”
黃淳耀點頭,“我知道。”
其余人也安靜下來,想聽吳易這個參與過揚州之戰、與崋軍打過交道的舉人怎麽說。
吳易道:“揚州之戰,城內其實有守軍兩三萬,臨時招募的民壯更是多達五六萬之眾,揚州城池之高大想必諸位也是知道的。
可即使如此,還是為崋軍所攻破——不僅是因為崋軍往城中派遣了內應,還因為崋軍火炮凶猛超乎想象。
紅夷大炮的威名大家應該都聽說過,崋軍攻打揚州,拉出了上百門威力還要略勝紅夷大炮的火炮,守軍被打得都不敢待在城牆上···”
“吳日生,你這話什麽意思?”一人似乎聽不下去,打斷了吳易的話,“你一口一個崋軍,又盡言崋賊之威風,莫非早已投了崋賊?”
又一人皺眉質問,“揚州陷落,你卻安然無恙的回來了,莫不是當初被俘降了賊吧?”
面對好幾人懷疑、敵視的目光,吳易凜然不懼。
“揚州陷落,我是假扮普通讀書人,才沒被俘虜,並未投崋。但我今日來此,卻是要勸諸位莫要興兵抵抗崋軍。
崋軍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甚至會懲治貪官汙吏、劣紳惡霸。他們統治蘇州府,對百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等難道非要為了大明,讓蘇州這片土地染血,牽累無辜百姓嗎?”
“如此為崋賊講話,還說你沒降賊?”一名四十多歲的生員激動地胡子直翹,唾沫都要噴到吳易臉上,招呼道:“諸位,吳日生必是崋賊奸細,快將他綁起來!”
聽了這話,竟真有幾名生員想要動手。
這時外面忽然傳來高喊聲。
“官兵來了!”
官兵來了?
一些讀書人反應有點遲鈍,心想:官兵來了跟他們有什麽關系?他們不是舉人就是秀才,可以見官不跪,怕什麽官兵?
黃淳耀卻神色一變,道:“糟糕,恐怕曹知縣也有意降崋!”
其余人聽了,這才反應過來,官兵恐怕是來抓他們的。
有人想跑,還有人義憤填膺,拔出佩劍想要跟官兵對抗。
這時院門被撞開,縣裡的鄉兵成群湧進來。
黃淳耀、孫兆奎自恃舉人身份,將眾多生員擋在身後,再見吳易也過來,都略微皺眉。
“吳日生,可是你告知曹知縣我們在此聚會的?”
吳易滿臉無語,“黃兄,你也懷疑我?”
黃淳耀來不說什麽,因為知縣曹胤光已經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另外三個生員,赫然是之前受他邀請卻並未來參與聚會的張鴻磬、侯元汸、申荃芳。
眾人見了又驚又怒。
張鴻磬在嘉定生員中名氣不小,本應是他們中的一位。侯元汸、申荃芳更是大有來頭,一位是侯氏族人,另一位則是昔日首輔申時行侄孫。
若這三人都站在知縣曹胤光這邊,支持易幟降崋,恐怕他們所代表的抵抗派,就成了嘉定縣的少數人。 www.uukanshu.net
“諸位在此作甚啊?”知縣曹胤光笑呵呵地問。
黃淳耀覺得如此局面,不如把話說開,當即答道:“回稟堂尊,崋賊發檄文,將要攻打蘇州,我等在此商議對敵之策。”
曹胤光同樣直接,道:“若是此事,諸位便不用費頭腦了,本縣已與眾鄉紳商議過,今日便易幟降崋。”
好幾個生員聽了大怒,當場就臭罵起來。
“曹知縣竟投賊叛國?真是枉讀聖賢書!”
“背主貳臣,不得好死!”
“不要臉!”
“···”
聽這幾個生員越罵越難聽,曹胤光臉色一下子冷下來,喝道:“我看是爾等給臉不要臉!爾等在此聚義反崋,信不信本縣下令將爾等全部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