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衡陽王氏,仕崋心動
湖南,衡陽。
城南回雁峰附近,王家村。
該村因村民多為王氏族人,遂得名。
但事實上,該村王氏並非出自同族,而是分為兩支。
一支在南宋時便在此地繁衍生息,分支眾多;另一支卻是出自明初衡州衛指揮僉事,王仲三。
時隔兩百多年,這一支王氏也是枝繁葉茂,居於王家村的只是其部分族人而已,還有部分族人居於衡陽成中或周邊村落集鎮。
王朝聘家。
二十三歲的王夫之正伏案書寫一篇論。
旁邊他的兩位兄長王介之、王參之雖一個比他大十三歲,一個比他大八歲,卻也是如此,好像考試的學生一般。
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聽兩位長輩討論到這裡,王夫之兄弟三人都緊張起來。
說起來,王家祖上為大明開國中級將領,世襲衡州衛指揮僉事。雖然他這一脈與主脈關系已遠,從好幾代前就改習文事,已經得不到多少祖上遺澤,但宗族多少算是世受國恩。
“大哥真是越老越精。”王家聘說笑了句,便笑道,“根據府學那邊傳出的消息,新朝不僅將鄉試首場改到了八月二十一,而且此番大崋治下七省皆用禮部考題。”
“怎麽,你確定讓雲修那孩子參加今秋鄉試了?”
王家只是有幾十畝地的小地主,有佃農,並無家仆。因此,交了作文後,年紀最輕的王夫之搶著給王家聘上茶。
王朝聘所學這一脈,最厭惡空談心性,而是提倡“誠意為省察密用,學務克己,斂華就實,不為苟難”。
這麽多年他精研學問,以《春秋》為主,在科考文章上當三個兒子老師是絕對夠格的。
綦氏生有一子,三歲早夭,不久綦氏也因思子心切故去。
他蒼老的臉看似神色平靜,其實心中卻在掙扎。
王朝聘一看,便知三人都沒了繼續作文的心思,遂道:“那就都交過來,為父稍後再看。”
聽到王家聘的問題,王朝聘一時沉默。
沒多久,最年輕的王夫之反倒是最先作完這篇論,但他知道父親對待做學問和科考都很嚴格,遂又一遍遍的檢查、修改,暗暗等待兩位哥哥也做完。
等到崋軍來到衡陽,王朝聘才知道崋軍與官府謠傳的完全不同。
近幾十年,大明江河日下,宛如腐朽的房屋,傾塌在即,難以挽救。這種情況下,崋軍這種真正義軍的出現,可以說是順天應民。
因此,三兄弟一直都不確定王朝聘對仕崋之事的態度。
王家聘似乎看出了王朝聘心中的糾結,此時又笑問:“若大哥真不想讓介之他們仕崋,又何必讓他們繼續練習科舉製藝呢?教授他們一些別的學問,難道不更符合大哥心意嗎?”
大明於王家有恩德是真——王家主脈世襲衡州衛指揮僉事之職不提,便是他們這一脈,三代人幾乎都是大明的生員,都曾受大明對生員的稅賦優免之惠。
他是隆慶二年(1568年)生,早年志在做學問和科舉,師從衡陽大儒伍定相學習天文、地理、經史、財賦、兵戎諸多學問,後又從學王氏門徒(王陽明弟子)鄒守益學習心學。
或許是因為祖上曾是大明武將,王家男子身形皆在七尺以上,王朝聘甚至比王家聘還高點。
另外,王家還有幼子晚生的習慣,王家聘如今才五十出頭。雖也是秀才功名,但為人卻更具俠氣,交友廣闊,如今住在衡陽城中,開了兩家商鋪,消息自然比王家村這邊靈通。
當即,王家聘將城內府學宣傳的鄉試改革內容,都一一向王朝聘道明了。
原來王介之也已經寫完這篇論,只是不想讓王朝聘覺得他不夠穩重,這才故意拖時間。
但他到底年輕,檢查幾遍後自覺改無可改,便有點不耐煩。
事實上,此時三人的老父親王朝聘就坐在不遠處,目光炯炯地盯著三人,卻是在盡量模仿科舉的環境與氣氛。
他雖然七次鄉試不中,但並不代表他製藝水平不高——主要是後來他厭惡了科場的渾濁與黑暗,遂斷絕科舉之意。
道理王朝聘都能想到,但他終究是對大明有感情的,如今大明又沒徹底滅亡,他一時真難以做出讓三個兒子仕崋的決定。
就在王夫之想著是不是冒險先交卷,請父親檢查時,門外傳來了一聲爽朗的大笑。
而等現在的長子王介之出生時,王朝聘已是三十八歲。至幼子王夫之出世時,他則五十一歲!
如今王朝聘須發皆白,卻是已七十五歲高齡了。
過了幾年,王朝聘才又取繼室譚氏。
見王家聘到來,又帶來一個重大消息,身為長兄的王介之當即起身道:“父親,我寫完了。”
另外,此番鄉試內容也有些改動,如第一場,四書隻考原著,不再考注疏···”
與此同時,他也對這場鄉試更加期待了。
事實上,王朝聘如今在衡陽被稱為武夷先生,名氣不小,不少人家的子弟想拜入他門下都不可得。
不過他身體、精氣神都不錯,還能教導三個兒子科考製藝。
“大哥別急。”王家聘見王朝聘這樣子,更加確定其有心令王家子弟仕崋,笑著道:“雖是七省同一考題,但各省皆單獨評卷、列榜。
“什麽?!”王朝聘聽到這裡,一雙老眼不禁猛然睜開,露出驚詫之色,“七省同考題?這大崋該不會想七省生員同榜排名吧?此事之忌諱,南京那位不知道,難道錢牧齋也不知?”
他歎了口氣,閉上眼道:“說吧,你此番應不只是帶來新朝開啟今秋鄉試這個簡單的消息吧?”
“當然,難道大哥不準備讓介之他們參加此次鄉試嗎?”
需知,衡陽地處湖廣南邊,山陵眾多,即便太平年節也多出賊匪。如今天下大亂,佔山為王、臨水結寨的賊匪就更多了,百姓不勝其擾,可偏偏大明官軍剿滅不了。
然後跟兩位兄長一起立在堂中,準備聽父親和王家聘談話。
王朝聘淡淡道:“新朝建立必然會開啟科舉,三弟又何須大驚小怪?”
三子相繼通過院試成為秀才,也證明了他教書育人的能力。
說起來,王朝聘在明末這個時代,屬於典型的老來得子。
其紀律嚴明、與百姓秋毫無犯,接掌衡陽後,甚至派出軍隊迅速剿滅了地方上為患多年的一些山賊水匪。
所以,在崋軍進入湖南之初,王朝聘聽到一些關於崋軍不好的傳聞,認為崋軍與李張羅等流寇軍差不多,是準備安排家小隱居避世,讓兄弟三人協助大明官府抵抗崋軍的。
王家聘笑道,“大哥這話說得可不全對,新朝今秋開科舉和幾年後乃至十幾年後在開科舉,對我王家子弟意義可不一樣。”
王朝聘便是有心讓王夫之三兄弟協助明軍,也找不到機會。
也即是提倡誠意、勤學、克己、去浮華、務實事等。
顯然,王朝聘是某種程度上認可了大崋對衡陽的統治,但王朝聘是否允許王夫之三人仕崋,這事三人卻是問都不敢問的。
同時,他也將承自鄒守益一脈務實的心學理念,灌輸給了三個兒子。
既然劉崋替代朱明改朝換代是順天應民,那他王家子弟仕崋,在一展所學及抱負的同時,造福一方百姓,又有什麽不對呢?
這一問無疑直指王朝聘本心。
由此,王朝聘再也不提為大明盡忠、抵禦崋軍之事。
其實心學自王陽明之後,派別眾多,有些甚至論調完全相反。
這讓王朝聘和王家三兄弟都驚訝不已。
來人頭髮略帶斑白,五官明朗,像是四十許,又像是五十許,卻是王夫之的三叔王家聘。
等王家聘將鄉試第四場相關內容也講完,在底下聽了滿耳朵的王夫之不禁想:看來這位大崋開國皇帝也是個務實之人,否則不會刪減對儒學經典注疏的考查,而加重對實務的考核。
結果崋軍所過之處,明軍皆望風而降,甚至有知縣等大明官吏主動獻城投降,一些地方甚至傳檄而定。
只不過,他家三代也都未曾出過一位大明官員,只能算大明之民,稱不上朱明之臣。
崋軍一來就輕松剿滅乾淨,便連城中遊手好閑的地痞流氓、仗勢欺人的浪蕩子,都被崋軍抓去做苦役,修路修渠,竟令衡陽成內外較以前十余年都要安全、平靖。
王參之也是如此,便跟著道:“父親,我也做完了。”
隨著話聲,一個身高七尺的昂藏中年也走了進來。
“大哥,好消息,新朝要在今秋開啟鄉試!”
大約是因為學得太多,王朝聘二十好幾才中秀才,而後娶妻綦氏。
“我也是。”王夫之急忙道。
他想,父親既讓三叔講此番鄉試改革之詳情,應是準備讓他們參加的吧?
可若父親只是好奇,並不準備讓他們參考呢?
一時間,王夫之心中忐忑。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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