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園鎮、得勝澱兩次大戰,崋軍俘虜了幾千清軍。
劉升對待清軍俘虜的處置自然與對待明軍、順軍不同,雖也是罰作苦役用來乾活發揮其人力價值,但苦役期一般都是三年起步。
比如說八旗滿洲十年,漢軍、蒙古八年,降清後尚未入旗的原明軍、順軍五年。
周延儒雖然降清,但畢竟時間很短,也沒獻計清軍給關內百姓造成多大傷害,再加上其冒險留在了京師,說明心裡到底還是比較偏向漢家江山的,劉升也就對他稍微仁慈了那麽一點點,罰做三年苦役罷了。
若他在做苦役期間有立功表現,或累計功勞,還能減刑。
安駿也是知道這點的,於是沒就周延儒的事多說,而是提起另一個人。
“陛下,與周延儒一起的還有個名叫龔鼎孶的,據說也算是江南名士。此人同樣表示願意仕崋。”
“龔鼎孶?”劉升眼神微亮。
這個人他知道啊,在後世歷史上,與吳偉業(吳梅村)、錢謙益並稱為南方文壇的江左三大家。雖然其中多半有商業吹捧的成份,但這人文才肯定不差。
另外,龔鼎孶還娶了秦淮八豔之一的顧橫眉為妾。歷史上其仕清後,因為說話好聽,文采也好,順治、康熙兩朝都曾被重用,歷任兵部、刑部、禮部尚書。
據說這人雖然降清,但還算積極為漢家百姓爭取利益,也曾暗中幫助過一些反清複明的志士。
若讓劉升評價,此人算是還有點良心的漢奸。
劉升雖認為這人有點才華和良心,卻也沒準備破例對待,於是道:“此人之前也迎接清虜入京了吧?審問一番,若曾降清,便與周延儒一般,罰做三年苦役再說。”
“臣明白了。”
···
周延儒坐在一張破板凳上,呼啦呼啦地喝著崋軍發給難民的粥。
這粥遠達不到賑濟最高要求那種立筷不倒的程度,但卻帶著些許油星,且鹹味十足。他打聽過了,難民營裡這種粥一天施放三次。
如今呆在難民營裡的,大多是京師中無法自己生活的百姓——基本都是此前家中糧食就吃完的。
入了難民營就必須聽從崋軍管束,按崋軍定的規矩行事,遠不不如在自家舒服、便宜,可仍有不少百姓自發申請成為難民,以求進入難民營。
因為在當下,沒有什麽比穩定的一日三餐更重要了。
在這嚴冬中,饑餓可不是那麽好抗的——對於此事,周延儒如今算是深有體會。
之前在清虜準備撤離京師時,他在馮銓的幫助下,勉強假死脫身,混入了外城一家修建有大地窖及暗道的大戶人家中。
至於跟著他混的龔鼎孶等,則因為沒那麽受重視,都不用假死,只需稍稍冒點險,便也混入了外城。
外城廣大,房屋眾多,清虜後期為了搜集錢糧等物資、應對崋軍進攻,兵力捉襟見肘,自然不會再花費大力氣去搜找一些並不重要的前明降臣。
所以,兩人成功逃過了被帶去關外的命運,留在了關內。
然而,周延儒躲藏的那家大戶也沒多少糧食,又因為增加了周延儒、龔鼎孶等人,就更加拮據了,沒兩日便每人每天只能喝上一小碗清粥。
若是在江南,說不定有士紳、富人用每日一碗清粥來辟谷、清理腸胃,將其當做一種延壽之法。
可在這嚴冬中的北京,每日一小碗清粥只會讓人感覺更加饑餓,進而感到難以抵禦的寒冷。
周延儒雖曾是大明首輔,龔鼎孶之前也給了這家大戶不少銀子,可在這世道,糧食才是硬通貨。
眼見糧食不濟,周延儒曾聽這家婦人背後說道,要將他們趕出去。
雖然大戶家主拎得清,知道趕走他們,這處大地窖也必然會暴露,沒有聽從婦人的話。
可這也讓周延儒沒法開口,讓這家人每日多供給些飯食。
於是,他這個前明首輔,便只能跟躲藏在京師的其他百姓一樣,一日日地苦捱,期待清虜快點離開,崋軍快點到來。
尋常百姓或許會認為傳聞中崋軍賑濟濟民、救助災民、對抗疫病等種種故事有假或誇大,但周延儒作為前明首輔,卻是知道,崋軍確實做了這些事,甚至比傳聞中做得更好。
所以,他相信,崋軍只要接手京師,他和這些百姓一定會得救。
果不其然,崋軍兵不血刃地拿下京師後,立馬對京師受難百姓展開了救濟。
周延儒也就不再那大戶家苦捱了,帶著龔鼎孶一起出來。
不過他們也知道曾降順、降清的經歷不光彩,於是先偽裝成普通難民,準備觀察幾日風勢,再做打算。
卻沒想到,崋軍以超乎他們想象的速度,在京師迅速建立起了一套新的管理體系,並委任了一大批基層官吏。
這些基層官吏中,甚至舉人都沒一個,此前身份最高的也就是秀才而已。
周延儒跟龔鼎孶一商量,覺得如今大崋在京師這邊必然是極其缺乏官員的,這才向崋軍表明身份,又明示了仕崋之意。
此時,吃下碗中最後一口粥,周延儒見房間裡沒其他人,便對龔鼎孶道:“孝升(龔鼎孶字,前面寫的芝麓是號)啊,你說那位會委任你我何職?”
龔鼎孶也是頗為珍惜地吃乾淨了碗裡的粥,這才用袖子擦了擦嘴,道:“您此前畢竟兩任大明首輔,在朝野皆有賢名,想必那位即便不委以閣部重任,也會授予都禦使、寺卿之類的清貴之職。”
聽完,周延儒忍不住露出喜色,卻又極力掩飾,擺著手道:“唉,我等畢竟三易其主,哪怕有幾分是被迫的,可名聲到底不好聽。
因此,孝升說的什麽清貴之職我便不想了——我已做好準備,哪怕那位便是讓我做個區區知縣,我也會安之若素、用心做事。”
口中雖這麽說,可周延儒覺得,以地方官為例,劉升即便不委任他為巡撫,但給個知府、知州當當,卻是有可能的。
他到底是前明首輔,劉升就算不看重他, 為了收買人心,給他個不錯的官職也是應該的。
想到這裡,周延儒頓時覺得剛才沒吃飽的油星鹹粥沒那麽香了。
他想,若真能在大崋坐上知府一類的地方官,他也不求像做前明首輔那樣,吃什麽鴨舌、魚翅、熊掌、鮑肚了,能每日吃上普通的雞鴨魚肉,就很開心了。
很快,一隊崋軍將士進了這座院子,打斷了周延儒對今後在大崋官場生活的暢想。
“周延儒、龔鼎孶何在?”為首的崋軍軍官大聲問。
‘難道是那位要委任我官職了?可為何不是派宦官宣旨?’
周延儒心中不解,但還是走出了屋子,應道:“老朽便是周延儒,旁邊這位就是龔鼎孶。”
龔鼎孶其實已感覺不太妙,原本沒想自報身份的,聽周延儒主動介紹他,不禁投去一個“我謝謝你啊”的無語眼神。
果不其然,那軍官接著便拿出一封手令,道:“陛下有令,經查你二人曾迎清虜入城,降於清虜,本為死罪。
但念你二人並未被清虜委以官職,又有反悔之意,故發作三年苦役。”
念完,這軍官就收起了手令,完全沒給周延儒看一眼的意思,隨即揮手,“去,將他們逮起來,帶去苦役營!”
後面的崋軍士卒立即上來將周延儒、龔鼎孶綁了。
直到被拉出了院子,周延儒才回過神來,不甘地喊道:“我乃大明首輔,真心仕崋,為何反會被貶為苦役?陛下難道不怕寒了前明官僚、士紳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