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銅雀台中，歌舞升平。

　　曹操於其中，卻沒有了往日的那股悠然與閑適。

　　他老了！

　　赤壁一敗後，曹操蹉跎了十年，始終不能統一天下。

　　曹操回首，愕然間卻發現，他早年間開疆拓土那一套，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行不通了。

　　曹操從亂世中走來，對於人性有很深的了解。

　　也因此，曹操根本不相信人性。

　　他曾經相信陳宮，可陳宮背叛了他，差點讓他玩完。

　　自那之後，曹操就明白，亂世之中，信任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曹操以霸術禦下，便是身邊最親近的將領，也要把他的親屬當做人質扣在自己手中。

　　曹操的身邊不是沒有大才。

　　就是能和諸葛亮掰掰手腕的也有，比如司馬懿。

　　可曹操始終防著他，害怕尾大難製。

　　曹操一直堅信著自己的這一套才是亂世之中的最優解。

　　可這幾年劉備那邊所發生的，卻讓曹操對自己這一生的行事風格產生了懷疑。

　　厚殖國力！

　　這一點，早在關中被劉備奪取之後，曹操便已經想到了。

　　論效率，曹操的霸術治民比不上劉備的仁義禦下。

　　畢竟，讓百姓害怕從而去做一些事情，遠遠不如讓百姓自發的願意去做一些事情更有效率。

　　可一向以霸術為先的曹操，現在要講仁義，行王道，終究是晚了。

　　更何況，前不久他還以鐵血手段清洗了漢室的勢力。

　　這時候，他講仁義和王道，不能自圓其說。

　　反觀劉備那邊，卻是風生水起。

　　仁義和王道！

　　本就是劉備的專長。

　　收買人心，老劉是專業的。

　　最讓曹操不能釋懷的是，劉備有一個關羽也就罷了，居然還有一個諸葛亮。

　　一個武力蓋世，一個智謀通天。

　　這樣的大才，聚集在劉備身邊，絲毫沒有二念，盡忠職守，一心為國。

　　一個將荊州管理的井井有條，一個將益州治理的上下相宜。

　　蜀國這種行政模式，居然沒有一絲差錯。

　　劉備就這麽信任關羽和諸葛亮麽?

　　曹操想不通，可讓他感覺到巨大威脅的，還是關中。

　　劉備，曹操這一生都需要面對的對手。

　　可是對於魏國來說，需要面對的卻不是劉備。

　　而是劉禪！

　　早些年的關注，在到近日的一系列情報的總匯，曹操對於劉禪，心中產生了忌憚。

　　曹操終於知道了劉禪在北地弄出的那個工程具體的用途了。

　　北地郡的異常，異族的部落棄牧從耕，一座城池自遙遠的邊地崛起……

　　這一件件小事情，本來都不起眼，可與那座工程竄在一起，卻讓曹操不能不重視。

　　曹操明白了劉禪在做什麽?

　　劉禪這個小子雖然年幼，卻已經明白一件事情。

　　魏蜀兩國之間，將來是國力的比拚。

　　誰能撐得久，誰就能耗死對方。

　　劉禪已經站在他同一個高度，去看待魏蜀兩國了。

　　反觀曹操自己的兩個兒子。

　　曹丕整日韜光養晦，背地卻是玩弄權術，籠絡人心。

　　曹植附庸風雅，與名士唱和，才情雖高，可終究差了一點心機。

　　與劉禪相比，他們差了不止一籌。

　　風從背後吹了進來，賈詡這個老朽一步一步隨風走了進來。

　　“魏王！”

　　賈詡行了一禮。

　　曹操沒有回身，看著遠方鄴城的繁華夜色。

　　“叫你這麽晚來，是因為孤有一件事情要問你。”

　　“請魏王吩咐。”

　　“你覺得曹丕和曹植，誰能繼承魏國?“

　　賈詡幾乎沒有思索，便回道。

　　“魏王不見袁本初、劉景升之事乎?”

　　短短的一句話，賈詡已經將自己的立場說了出來。

　　曹操並不滿意。

　　“文和，你隨孤也有十幾年了吧！”

　　賈詡應了一聲。他在魏營這麽多年，久歷風雨，曹操此時的狀態有些奇怪。

　　依稀間，曹操又回到了赤壁之前那個橫槊賦詩的晚上。

　　“孤想要做什麽事情，瞞得了魏國上下，卻瞞不了文和。”

　　曹操轉過身，看向了賈詡。

　　這個年邁的老人，將漢室帶入深淵的老人，自從長安城破的那一刻，仿佛就是如今這副模樣，十多年沒有變過。

　　邋遢、枯瘦、沒有神采！

　　可賈詡就這樣活到了現在，地位越來越高。

　　那些曾經恨不得賈詡死的人，都早他一步入土了。

　　“為大惡於天下，卻依舊高官顯祿。文和總能夠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將別人想要的東西送上。比如官渡之時，你勸張繡投我，又比如你將注押在了子桓身上，讓我沒法動你。”

　　賈詡那渾濁的眸光之中，精光閃現。

　　賈詡裝了一輩子的糊塗，今夜卻裝不下去了。

　　因為再裝，曹操會殺了他。

　　“魏王想問什麽?”

　　“孤現在最想要做什麽?”

　　“魏王想趁著魏國此時還有優勢的時候， 再興大軍，奪回關中。”

　　“孤已經問過了程昱，他說我已經老了，他也老了，若再興兵戈，勝負難料。”

　　曹操此時的狀態，實在有些讓人猜不透。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大了，曹操目光有些迷離。

　　“文和，你說呢?”

　　賈詡低著頭，表現的很平淡。

　　“劉備也老了！”

　　這一句話，讓曹操開懷大笑。笑罷，曹操看著眼前之人，殺心已放。

　　“文和果然能夠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將別人想要的東西送上。”

　　曹操讓賈詡離開了。

　　因為曹操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就在曹操的歌聲之中，賈詡緩緩離去。

　　賈詡在這歌聲之中聽到了豪情壯志，也聽到了那一絲的悲涼。

　　賈詡回首，看了一眼瑰麗的銅雀台，只是搖了搖頭。

　　曹操真的老了！

　　老的已經產生了害怕的情緒，害怕他如果不在，就憑曹丕，能夠對付的了劉禪麽?

　　老的已經顧不上其他，想要趁著還有優勢的時候，鏟除掉魏國未來的勁敵。

　　只有關中重新回到了魏國手中，將蜀國的兵鋒鎖在巴蜀邊境重重的高山後，曹操才能放心。

　　建安二十三年秋，曹操立曹丕為魏王世子，令其鎮守鄴城！

　　同月，曹操盡起鄴城之兵，開赴洛陽，集大軍二十萬，欲重奪關中。

　　天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