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仙想起以往常聽王無咎講的許多精怪山魅傳奇,還有宿世記憶中種種光怪陸離。
難不成……不由心下大奇,卻無半分懼怕。
“是你在說話?”沈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摸老槐樹,卻又心有忌憚。
“咦?”
那蒼老聲音發出一聲詫異。
“看來書生是個腹有詩書的真君子。”
沈仙面露好奇之色:“當真是你在說話?”
蒼老聲音道:“既已聽聞,何須置疑?”
沈仙上下打量老槐樹,看到一枝虯結老枝在上下沙沙晃動,仿佛在與他打招呼,不由嘖嘖稱奇,旋即醒悟過來,朝老槐樹揖了一禮:“在下初次見得……老丈這般山中精靈,難免驚異,老丈勿怪。”
“哦……呵……呵”
耳邊傳來蒼勁緩慢的笑聲:“說甚精靈,書生想說的是山精鬼怪吧?到底是讀書人,難脫迂腐,老樹我便是山精,有甚忌諱?”
沈仙不以為意,啞然一笑:“老丈怎知在下是讀書人?”
他身上穿著的與平民百姓無異,粗布短衣,與一般讀書人的穿著大相徑庭。
蒼勁之聲道:“若非胸中有書卷氣,心中磊落,書生區區肉體凡胎,怎能靈覺清明,聽得老樹言語?察覺老樹所在?”
“真有這般說法?”
沈仙不由想起昔日他初聞鬼神傳奇,心下好奇之極,便去問老相爺:這世上果真有鬼神?
老相爺沒有說有,也沒有說無,只是沉吟片刻,然後跟他說了一句話:君子立世,當盡一己之力,致力人世間之事,對鬼神之事敬而遠之便可。
當時他年歲尚幼,不大明白,後來長大了些,又聽聞老相爺一些事跡,尤其是有一年,大業兩大水脈金沙河與青滄江突然泛濫成災,多地大澇。
這兩條江河,是天下水脈源流,養育了無數生靈,但是每年都要泛濫數次,連年水災,各地治水多年,年年治,仍是年年泛濫。
直至老相爺上任三載之後,忽然孤身前往禹州,那裡有金沙江水患最為惡劣所在。
聽聞老相爺站在江邊一座黃土崖上,有百丈洪濤撲天蓋地,卻始終不近他身,全都如有靈性般,繞過黃土崖。
老相爺在那裡站了一天一夜,便飄然離去,又到了夏州,那裡同樣有青滄江最凶惡的水段。
一樣是在江邊站了一天一夜,便就離去。
說來也奇,自老相爺去後,兩大水脈竟然就此消停,除了偶爾有些地方起些風浪,至今都沒有大肆泛濫成災過。
有人曾好奇,前往金沙、清滄江查看,才發現老相爺當初所立之地,各自留下了四個字。
金沙河黃土崖上,寫著:海晏河清。
青滄江岸邊有一巨石,上書:水靖民安。
這八個字,仿佛有著無窮神力,死死地鎮壓著兩大水脈。
隨著時間推移,真相漸明,朝廷將老相爺的功績通告天下,沈仙才與其他人一般,恍然大悟。
老相爺當真如世人所傳,早已“神而明之,幾通聖矣”,雖手無縛雞之力,亦從不言鬼神,卻是鬼神辟易,諸邪莫敢近。
區區八個字,鎮得兩大水脈之主,也是兩大水脈連年泛濫的罪魁禍首,金沙、青滄兩位龍君十數年不敢動彈。
那時候,沈仙才明白,老相爺當初和自己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只可惜,他怕是要辜負老相爺教誨,做不到那般智仁、無私、坦蕩,自然也不可能如老相爺一般,一介肉體凡胎,卻神明臻聖。
正如老相爺當年教誨,讀書人,不需言鬼神,只要通智達仁、心清神明,亦能鬼神辟易,諸邪莫侵。
或許這便是他宿世記憶中,那方世界的聖人教誨:養胸中一點浩然氣。
這就是讀書人的“神通”。
老槐所說的書卷氣、靈覺清明,大抵也是這般了吧?
心思一轉,沈仙又想到玉筆乾坤之內,最初所見的書簡上幾行字:
“老氏藏書,太史秉筆。”
“先王聖化,布於方冊;夫子風采,溢於格言;仙人煉形不死,述於文字。”
“老氏證聖於此,吾亦證於前聖遺教。”
半年以來,他也漸漸琢磨出這幾句話的一點大意,所謂“方冊”、“格言”、“文字”,其實都可以歸於兩個字——讀書。
讀書可通神。
無論“先王”、“夫子”、“仙人”,其道皆不離“文字”。
“老氏”證聖於此,那位自稱“吾”的亦證於此,所謂“前聖遺教”,就是“老氏”所留的文字吧?
這些聖賢之道,皆不離文字。
而他所得的“雕龍心法”、文心墨、情思簡等等,種種神妙,本質上,其實也是源於文字。
“證於前聖遺教”, www.uukanshu.net 就是讀書,讀這些文字。
他懷疑,留下這隻玉筆和那篇心法等等神妙之物的人,就是那位“太史”。
種種神妙神通,其實也是一條讀書“證聖”的道路,只是他覺得,這與老相爺的神明自聖,大抵還是不太一樣的。
“書生?書生?”
蒼老的聲音在耳邊喚了幾聲,將悠然神往的沈仙喚了回來。
似乎是能看見他雙目複歸清明,老槐樹道:“書生,你可莫要在此發憶症,快快離去吧。”
沈仙想起最初聽聞老槐的聲音,不由道:“老丈,你為何連番驅我?可是在下在此攪擾了老丈?”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深山老林,也非老朽獨有,驅你作甚?”
老槐道:“老朽讓你走,是救伱性命。”
沈仙疑惑:“此話何解?”
老槐慢悠悠道:“今夜,此地有喜。”
“有喜?”
沈仙更疑惑了:“不知是誰人有喜?既有喜事,又怎會無端害我?”
老槐道:“人自然是不會,只是誰說辦喜事的,就非要是人嗎?”
“不是人?”
沈仙一驚:“難道鬼神亦有婚喪嫁娶?”
“哦……呵……呵……”老槐發出蒼勁的聲音道:“你這書生倒也眼高,老朽在此地數百年,”
“名士大儒,倒也見過些,於鬼神之事,最多不過敬而遠之,絕口不提怪力亂神,如你這般開口便是鬼神,對鬼神毫無敬畏之心者,尚是第一次見,書生可知鬼神莫測,不可擅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