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入了夜後一點沒有變小的跡象。
雨夜中,只聽得到嘩啦啦的雨聲,負責巡夜的士卒穿著蓑衣在營中穿梭,能夠看見的距離極為有限,但營帳分布對於巡夜士卒來說肯定是極為熟悉。
幾個負責值夜的士卒躲在門樓下面,抱怨著最近的陰雨連綿和持續了數年的戰事。
“這雨下了有快半個月了吧?”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雨能停啊...”
“雨停了有什麽好的,天一好就得打仗,他娘的,打了好幾年還沒打完...”
“還是趕緊停了的好,紅蓮亂匪就剩下幾千號人,等天好了大軍出動,打完了也就太平了,不然還得接著在這山南道耗著,冬天還好,這夏天真不是人呆的,太熱了動不動就這大雨天...”
說話的幾個士卒都是上京籍的禁軍出身,作為北人自然是更喜歡北方的乾燥一些氣候。
而山南這邊,要麽就是這連綿不絕的陰雨不見太陽,要麽就是濕乎乎仿佛蒸籠一樣的天氣。
幾個人名不見經傳的士卒在雨天裡抱怨著,渾然不知危險正在接近。
雨天,官軍老爺很擔心自己的軍靴踩在泥地裡髒了。
但對於只有草鞋的泥腿子而言,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甚至這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個僅有的生機。
幾個黑衣人的突然出現,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乾掉了這一處的守衛,而這樣的情況也不僅僅出現在這一處。
但直到禁軍府軍右衛所部的大門被打開,營中的官軍還都沒有反應過來。
府軍右衛指揮使楊懷信被驚醒的時候,已經喊殺聲震天了。
“不好,夜襲!”
“立即吹號示警!”
隨著慘叫聲此起彼伏,巡夜士卒也吹響一聲長長的號角,隨後官軍在夜間應對敵襲的應急法度開始發揮作用,即便有雨水阻隔,但府軍右衛所部營地的士卒幾乎全都聽到了。
但此刻卻有些為時已晚。
數千紅蓮軍在聖公方虯和元帥薛巨鱗的帶領下,直入官軍大營,在雨夜之中讓倉皇而起的官軍應對不暇。
紅蓮逆賊雖然各個衣衫襤褸,但手中的刀槍卻依舊鋥光瓦亮,無數官軍士卒尚在半夢半醒之間就被他們口中已經窮途末路的反賊所殺。
幾年的征戰,仿佛是大浪淘沙,能活到現在的紅蓮軍都是百戰老兵了,老弱病殘是肯定熬不過來的。
若是白日裡正面的陣列之戰,依靠著甲胃和弓弩之利,紅蓮軍是萬萬不敢跟官軍正面衝突,但是這種雨天,加上夜襲的突然性以及紅蓮軍最後的困獸之鬥。
可以說把官軍的優勢幾乎都抹平了,現在官軍除了人數佔據優勢,余下的都在劣勢。
“殺!”
紅蓮軍毫不戀戰,只求快速的打穿府軍右衛所部的營地,最好是能夠裹挾敗兵衝散後面的驍果軍大營。
府軍右衛指揮使楊懷信,出身自輔國公府旁系,是輔國公族侄,靠著國公府的關系做到了衛指揮使。
其人倒也不是蠢人,否則就憑他的出身,即便是國公府的提攜也做不到這個位置。
在驚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起身後來不及披甲就迅速出帳集結整軍,希望盡快遏製住紅蓮逆賊的夜襲。
但事與願違,禁軍平日裡本就懶散,
雖然從征數年,但多是作為輔軍,配合主力精銳作戰。 這也是為什麽紅蓮軍會選擇衝擊府軍右衛大營的關鍵。
整個包圍圈之中,府軍右衛與神武軍、神策軍並列,構築了東側的防線,而府軍右衛後面就是驍果軍,驍果軍之後也就是元帥行轅所在。
薛巨鱗和劉台卿等人這幾日也沒有閑著,雖然是雨天,但因為在高處,所以官軍的部署也算是一目了然。
自然分辨的出哪個方向相對來說更容易突破。
並且只看各營壘前面的防洪溝以及鹿角木寨的構築情況,也能發現其中虛實。
無論是傅懋修還是傅津川,若是這父子二人用兵,都不會留出如此明顯的破綻。
誰讓現在接手軍務的變成了齊王趙元槊?
楊懷信集結起數百兵卒,本想著逆衝而戰,但卻為自家潰兵給從散,無奈之下,只能被敗軍裹挾著往後退。
而前面的亂象,以及喊殺聲,自然是驚動了後面的驍果軍。
喝了半壇子燒酒的史萬年並未酩酊大醉,很快就被親衛喚醒。得知前面的府軍右衛被突襲,立即下令全軍集結,各部聚兵備戰。
而他自己則是赤膊而出,手提著鐵矛,站在雨中呼喊,聚攏親兵衛隊,隨後隻帶著數十人一路來到驍果軍和府軍右衛的相隔之處。
聽到前面的亂象史萬年立即把都虞侯劉六喊過來,令其把守營壘,膽敢衝營的,無論是逆賊還是官軍,格殺勿論。
叛軍數千人已經攪亂了足有萬人的府軍右衛大營,兩邊的神策軍和神武軍在這雨夜都沒有選擇出兵相救,而是紛紛選擇固守營盤。
雖然吃驚於紅蓮亂匪尚有殊死一搏的勇氣,卻沒有覺得這些人真的就能靠這吃突襲就反敗為勝。
神策、神武、驍果這幾支精銳的前身可都是從邊軍抽調的出來的悍勇之士,什麽陣勢沒見過?
這種情況下,只需要把手好營壘,等待天命能夠視物,就可出兵將紅蓮逆匪一網打盡。
至於府軍右衛,有些死傷也正常。
齊王趙元槊被喚醒之後很是詫異,“紅蓮夜襲?”
“回王爺,正是。紅蓮賊夜襲府軍右衛大營,目前已經突入營中,不過史萬年將軍已經遣人過來通常,驍果軍已經盡起,賊軍絕不可能突破驍果軍營壘,請殿下放心。”
稟報軍情的是牙兵統領,元帥府行軍司馬仇鸞。
趙元槊聞言心下稍安,但安於帳中休息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這場大戰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若是能趁此機會一戰殲滅紅蓮余孽,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過眼下的情況,顯然不能強令各部出兵,府軍右衛那邊已經打成了一鍋粥...只有等到天放亮了...
走出營帳,直屬元帥府的不少幕僚和將領都已經聚集了過來,隨時等候趙元槊的發令。
隸屬於中軍的牙兵也都被仇鸞集結起來,沒有穿著沉重的甲胃而是穿著蓑衣,手持長槍刀盾列陣。
官軍的反應倒是不出紅蓮軍的所料,他們原本就是殊死一搏。
糧食已經吃完了,若不趁這個機會行險一擊,待到天氣好轉肯定是要被官軍殲滅的。
此時府軍右衛的大營之中,薛長慶和薛巨鱗叔侄加上方虯各率數百人兵分三路猛衝,中間則是劉台卿率領的大部,跟在先鋒之後驅趕敗兵,力求擴大戰場優勢,把水攪渾,打成雪崩之勢,想要接著潰兵一口氣衝跨驍果軍的營壘。
趙成浚和王煬帶著數百親衛收尾,掩護中軍。
但隨著時間推移和紅蓮軍缺乏組織,打著打著就亂了。
開路的三支數百人隊伍堪稱精銳,慌亂之間的府軍右衛根本就招架不住,紛紛落荒而逃。
但因為驍果軍的迅速反應,直接對試圖衝營的敗兵痛下殺手,這就讓紅蓮軍試圖以敗兵為先驅攻破驍果軍大營的謀劃落了個空。
而府軍右衛雖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亂作一團,但到底是官軍,因為無處可逃只能反身作戰,不過因為可視距離不夠,所以有不少處是官軍和官軍也打了起來。
但楊懷信到底還是有些本事,在最後的營壘處不斷收攏潰兵,讓手下的親衛不斷的高呼軍號列隊,漸漸挽回了一點頹勢。
而紅蓮軍是沒有回頭路的,他們只能向前衝殺。
薛長慶手持長刀狀若瘋虎,身後的近衛也是跟隨他們轉戰多年的最後精華,無不以一當十,奮勇向前。
作為大宗師的方虯更是勇猛無匹,手下無一合之人,一對鐵鐧砸碎了不知多少個天靈蓋。
但個人的勇武,在這場大戰之中,顯然是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極低的可視距離和並不足夠敏銳的戰場嗅覺也沒有給方虯一個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機會。
府軍右衛雖然被殺的七零八落,但最後數千人還是聚集起了陣勢,勉強把紅蓮的衝擊之勢遏製住了。
這也就代表了紅蓮軍這次突襲的失敗。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每一刻都有幾十上百名的官軍和亂賊在廝殺死去。
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臉,只知道用刀去砍殺,用長槍去戳刺。
血在黑夜之中也不那麽顯眼了...這是真正的修羅場!
天漸漸放亮,雨好像也越下越小。
但紅蓮軍的最後生路仿佛就像是雨中的一場火,漸漸熄滅。
趙元槊聽著喊殺聲,也終於坐不住了。
“傳令,神策、神武、驍果三軍,再過一刻,不管天上的雨大小,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都給我全軍出擊,將紅蓮逆匪絞殺在府軍右衛的大營裡,絕不能再讓他們逃出生天!”
“再給府軍左衛武功中衛天武軍傳令,封住各處要道,嚴防漏網之魚!”
“這一戰,要一戰功成!”
“諾。”
穿下軍令後的趙元槊穿著戎服披著披風走出了大帳,隨後有登上了望樓,試圖望見數裡之外的戰場。
雖然天色漸明,但能看見的距離還是有限,遠處的府軍右衛大營根本看不清局勢。
只有喊殺聲匯在一起,穿透了雨幕鑽入了趙元槊的耳中。
昨天下午的時候,他還想起宣嘉二十一年雷勃率軍雨天夜襲吳逆叛軍。
想不到昨夜紅蓮軍還真就來了出夜襲。
雨天夜襲這個念頭他不是沒有動過,但不是誰人都是雷勃。
與元帥府的僚屬們商量了一番之後,除了行軍司馬安遠侯之子仇鸞請戰之外,余下人等全都都是持反對意見。
而請戰的仇鸞是出了名的“小三郎”,年剛二十,勇氣可嘉。
什麽仗都敢打。
所以趙元槊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
卻沒想到,被逼到絕路上的紅蓮軍還有如此戰意,真是讓人不敢小覷。
不過...都結束了。
府軍右衛完了,被紅蓮軍攪亂了。
但紅蓮軍因為組織性不佳的原因也無法重新聚攏後撤,也同樣處於亂軍之中。
只要在等一會兒,天徹底放亮。
等到旭日東升那一刻。
持續數年之久的大戰,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