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西道,襄州都督府治下金州,漢水上遊。
數萬人的紅蓮軍在漢水和南宮山之間扎營,距離金州州城只有不足百裡。
一行數人來到南宮山外圍的一座小山嶺上觀陣,正是會師之後的紅蓮聖公方蛟以及薛巨鱗劉台卿等人。
“諸位請看這南宮山,主峰直插雲表,旁列兩峰,三峰聳峙,形如筆架,故又稱筆架山。系大巴山北坡化龍山支脈余脈,曾有高僧在此坐化,肉身百年不腐...”
說話的是劉台卿,雖然他並非山南道人士,但博覽群書,且喜歡收集各方輿圖縣志,所以無論走到何處,說起當地風土人文,總是如數家珍。
“劉都督博聞強記,佩服。”
方虯聽到劉台卿的介紹,不免讚歎道。
劉台卿則笑了笑道:“不過也就這點本事罷了,當不得什麽用...”
一旁的薛巨鱗則望著遠處的漢江突然說道:“若是有船,沿江而下,直取上庸如何?”
劉台卿道:“薛帥之議,倒不是不行,不過與我們而言,即便取了上庸也作用不大,不如羊攻金州,引朝廷援軍過來,咱們趁機北上或者南下,而如上庸這樣的必爭之地,於我則全然無用,只為了上庸的軍資,倒也沒必要犯險...況且程錦堂的大軍估計已經往上庸去了...”
兩軍匯合之後,偽帝成浚出乎預料的主動讓出大權,讓嶽父方虯與薛巨鱗劉台卿共同主持軍務。
自己反而當起了甩手掌櫃的,這倒是讓盼望這對翁婿會因為爭權奪利引發內訌的朝廷軍將們大失所望。
也讓不少紅蓮將領松了一口氣。
畢竟眼下紅蓮雖然又掀起一撥聲勢,但這也預示著朝廷很快就會加大力度圍剿。
若是因為趙成浚方虯翁婿兩人起了爭執,則會讓原本就舉步維艱的紅蓮軍更加艱難。
趙成浚雖然年輕,但畢竟是這些人立起的皇帝,雖然在朝廷來看兒戲了些,但當初也是接受過眾人朝拜的,有“大義”的名分在。
聖公方虯在紅蓮道的威望自不必說,一句話就能大部分的教眾癲狂。
而這支紅蓮軍的組成,卻極為複雜,有相當數量的吳王府舊部在擔任軍中骨乾,統兵的大將有不少也都是吳王府舊部。
所以若是趙成浚真的跟方虯爭執不下,許多人會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別人不說,就說薛巨鱗,他與方虯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如今也算有些情分。但他畢竟也是吳王府一脈投過來的。
諸如此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雙方經過數年的融合其實已經難分彼此了。
但趙成浚如此識時務,也是眾人沒有料到的。
不過他在會師時候說的話,卻也讓眾人高看他一眼。
“此萬難之機,若我等還要起紛爭,豈不讓官軍坐收漁利?”
隨後就真的交權,什麽也不問不管。
他是得了清閑,但眼下方虯和薛巨鱗等人面對目前的狀況卻是有些焦頭爛額了。
畢竟是將近五萬人的大軍,每天人吃馬嚼就需要大批的糧草,而下一部往什麽地方去,面對朝廷的攻勢如何化解,怎麽在這種情況下繼續與官軍周旋。
這些問題就是一座座大山,幾乎壓得方薛等人喘不過氣。
不過自從兩軍匯合之後,其實戰事上進展還是比較順利,紅蓮軍連續攻陷了多處城鎮和塢堡,
戰力大為精進,已經能夠跟一些官軍正面交鋒而不落下風。 當然,比起官軍精銳來說,還是不夠看。
幾人在山嶺之上一番觀察之後,又匆匆回到營中。
而此時大營之中,趙成浚正跟著王煬還有薛長慶等幾個人,領著一群兵士在蹴鞠。
蹴鞠自古就是軍中戲,因此作為吳王府舊部的出來的這些人,自然也都是會兩腳的。
士卒們紛紛圍觀,還有人不斷的叫好。
跟著幾人一起去查看地形的弟子羅霄看到這一幕不禁有陰陽怪氣道:“咱們這位陛下真是無事一身輕,還有如此閑情逸致。”
這話好像在說大戰在即,趙成浚卻沒有絲毫的緊張感,反而還有心情玩樂。
劉台卿卻道:“正是大戰在即,陛下與兵士們一同蹴鞠,反而有安定人心之用。”
羅霄一聽劉台卿的解釋,也不在多言。
薛巨鱗下了馬之後,看了幾眼趙成浚在場中秀著花腳,便轉身進了中軍大帳之中。
只有方虯多看了幾眼不曾落地的球,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女兒方寧,臉上突然浮現一絲笑意,不過這笑意在進了大帳之後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肅穆威嚴的的面孔。
此刻帳中正聚集了紅蓮軍各部的主事之人。
軍師左丞相顧鄉林拿出一份信放在中央的大桉上,“剛收到的消息,程錦堂率軍已經趕到了房州,直奔金州而來,還有我們身後的夔州,朱靈石也集結了兩萬軍馬尾隨在後,不過逼得不算近,應該只是不想讓咱們南下夔州,但如果不想被官軍趕回大山之中,我們要盡快轉進了,或者盡快攻下金州,作為據守之點,並補充軍需...”
說罷之後,顧鄉林又拿出一張小紙條,“還有一事,朝廷已經設立了山南兩道行軍大元帥府,節製山南兩道幾大都督府,並所有軍政事宜,英國公傅懋修為行軍元帥,齊王趙元槊為副帥,侍中李法曾為長史,按照朝廷的一貫的舊例,傅懋修暫時不會來到山南道,要等劍南道的傅津川回到上京之後,才會讓傅懋修出京,這段時間就是我們的機會,若不能在這段時間內打開局面,等到傅懋修到了,以他的威望,官軍各部統一調度指揮,到時候咱們要面對局面可就要比現在更為艱難,所以無論是要去什麽地方,都要盡快行動了,耽擱不得了...”
眾人聽完,神色又漏出幾分凝重。
這時候羅霄激動道:“怕他個鳥,蜀中那麽艱難的局面咱們都走出來了,傅懋修又怎麽樣?大不了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咱們如今也能打,要我說直接攻下金州,然後背靠著巫山,就在此地不走了...”
幾個紅蓮道出身的將領紛紛附和道,“對,咱們如今也有幾萬大軍,先打下金州憑著城池跟官軍較量一番...”
“官軍也不過如此嘛,咱們自從出了巫山,跟官軍打的幾仗還沒輸過,依我看這山南道的官軍跟劍南道的比起來差遠了,完全不用懼怕...”
幾人說的極有氣勢,此刻說要讓他們一路打去上京怕是也會應下。
但吳王府舊部的將領卻都一個個的默不作聲,這些人雖然稱不上各個都有用兵如神的本事,但無一例外都是能看懂山川輿圖以及能敵我局勢的。
他們更為清楚如今的局勢,遠沒有這些同僚們想的那麽樂觀。
往西,是茫茫不盡的巫山,剛從山裡面走出來的人,如果不是沒有路可走,絕不願意在回去。
向東,襄州大都督程錦堂率領數萬朝廷精銳已經在房州了,可能隨時撲上來。
向南,夔州大都督朱靈石同樣嚴陣以待,貌似只有北上商州,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亦或是攻下金州,以背靠巫山,跟朝廷周旋?
劉台卿與薛巨鱗同時盯著桉上的沙盤默不作聲,至於其他人,包括方虯在內,在軍略上,都不如這兩人。
所以最終拿主意的或許是方虯,但出主意,肯定是這兩人。
半晌,薛巨鱗道:“依我看,不如羊裝北上...調動夔州之軍...”
“然後出其不意順江而下?”
劉台卿這時候也順嘴接話道。
薛巨鱗聞言笑著點點頭,兩人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看起北上商州方面是防備最弱的一個方向,但商州再往北就是關中了,關中可不是那麽好去的地方,朝廷最為重視的就是京畿和關中,甚至可以說是大晉的根基。因此駐軍的也是最為精銳。
且京畿和關中幾乎都是軍戶,根本就沒有紅蓮道發展的空間,想要補充兵員和糧草都非常困難。
所以看似商州空虛,但確實是易進難出,一旦等英國公到了山南道,官軍形成同一調度指揮,在想南下或者向東轉進就難上加難了。
所以東邊房州有大軍雲集的情況下,羊裝北上,實則南下夔州,匯合在雲夢大澤潛伏的水軍汪汀山部,沿江而下,才是目前紅蓮最好的轉進路線。
至於羅霄等人的高調,方虯壓根都沒有理會。
因為是自己的弟子,他更知道這些人的有多少斤兩,這用兵方略之事,還是得依靠劉台卿和薛巨鱗。
不然就靠著自己這些弟子,怕是早就被朝廷剿滅乾淨了。
幾十年前,他的父親,上任聖公方則在貝州起事,雖然波及數十州,但前後其實隻維持了不到兩年,就被全數剿滅。
若是沒有吳王府舊部這些人的加入,就靠著紅蓮道原本這些只會畫符和蠱惑人心的神棍,能堅持數年之久且轉戰數十州仍舊有數萬之眾?
“就依薛帥和劉都督之言,用兵之事,就拜托兩位了。”
說完方虯朝著兩人一抱拳,而薛劉兩人見狀也抱拳回禮。
劉台卿道:“聖公,不用客氣,如今我等都是一船之人,自然要同舟共濟,如今說句喪氣的話,打天下什麽早就不指望了...”
劉台卿的這一席話很明顯有些不合時宜,剛有人想要駁斥,就聽見他話鋒一轉。
“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若我等注定成不了事,後世史書上,我等就都是逆匪,可就是做逆匪,也要讓這大晉王朝,因為我們而顫上一顫!”
“蚍蜉撼樹,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