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烽火連天,位於江北的揚州也自然不可能風平浪靜。
六月底吳王舉起反旗,清正軍軍使畢思立、左虞侯畢義、右虞侯張順等幾十個將領被以謀反之罪處斬。
鹽商王坦下獄,抄家,所有人忌憚於新任大都督的出手狠辣。
隨後淮南道各處平白多了不少亂匪,自稱受吳王之命撥亂反正。
揚州城又成了大兵營,城裡城外聚集了數萬大軍。
七月二十八,傅津川率領一千四百余騎軍回到揚州,順道還帶回了幾顆號稱是吳王府麾下“將軍”“都督”的匪首腦袋。
宰相之一的中書令裴休明親自趕到揚州,擔任元帥府長史,同時還成立轉運司,經略使劉景明擔任住轉運使,負責軍糧軍械供應。
傅津川剛回了都督府,甚至還沒來得及卸甲,劉景明和裴休明就一起趕到。
先是走了個六程,裴休明宣讀詔命,傅津川為副元帥,而後幾人才坐與節堂上,商量戰事。
“有勞裴相和劉經略久侯,我這邊二十天內,差不多了跑遍了半個淮南道,才把這幾個逆賊給找出來,這還要多謝了項家主提供的向導和情報...”
看著傅津川滿臉藏不住的風霜之色,裴休明道:“侯爺客氣了,都是為朝廷辦事,我等多等幾日也無妨,只是如今建鄴告急,這邊揚州的大軍還需要侯爺你來調度。”
這邊傅津川拿起茶碗,剛想猛灌一口,又覺得茶水太熱,才把茶碗放下。然後拿起最近的軍報看了看。
“這叛軍居然如此強悍?不過一月,杭州蘇州宣州台州...半個江南道都淪陷了?江南守軍如此不堪?”
傅津川眉頭緊皺道,對於江南道局勢如此危急,他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劉景明解釋道:“武備松弛只是其一,其二是這吳王世居江南,耳目和內細眾多。屢有開城獻門者。其中還有不少江南豪族相助,潤州和建鄴的守將因為通吳幾乎被衛國公誅殺殆盡,和采石磯。不然建鄴危矣。”
傅津川道:“揚州這裡的兵...比起江南的也好不多少,我從六月來此才開始整肅軍紀...不如就先遣檀琿的安國軍萬余人去支援潤州...”
大江下遊,在江北的大軍想要渡江,易渡處有二,一是和州的采石渡、二是揚州的瓜洲渡。
潤州就位於瓜州渡南岸,地處大江下遊,北臨大江,南據峻嶺,形勢險要,為兵家所重。其地為江南運河的北口,過大江與江淮運河相聯,因此極為重要。
朝廷想要迅速平定叛亂,就必須能夠把大軍運送至江南。所以無論是和州對面的采石磯,還是揚州對岸的潤州,就都不可有失。甚至這兩處的重要性,要大於東京建鄴。
議定之後,傅津川即可招來安國軍使檀琿,令其立即整軍鍍江,支援潤州和采石磯。
江南方面,衛國公李世忠自然更清楚潤州的重要性,因此命心腹袁亨坐鎮潤州,並在接到任命他為大元帥的旨意過後,立刻向揚州都督府下令出兵求援兩處。
這兩處也順勢成為了大戰的焦點。
吳王趙德玉親自率六萬叛軍來到了潤州城外,陳兵城外。
潤州也沒什麽油水啊,不如先去打建鄴。
這是很多叛軍將領的私下說的話,對他們很多人來說,什麽戰略也沒有破城之後的能劫掠錢財重要,潤州城小,自然不及作為東京的建鄴豪富。
秦淮河畔的煙火氣,半個天下都要為之傾倒。
但吳王趙德玉眼下對於叛軍還是有些掌控的。所委任的前後左右四將軍,都是他的心腹嫡系,也都一些本事。
前將軍是他侄子趙成浚,自幼熟讀兵書,英勇果敢。左將軍王炳是王府護衛統領出身自然也是勤於武事,右將軍陸慶是邊將出身,驍勇善戰,隻不是因為得罪了一位勳貴一直沒有能提拔,還是趙德玉出面籠絡,提拔他為杭州司馬。
至於江南豪強李退之,心有大志,也是自幼讀書習武,頗有些韜略。
四人各執掌萬余人,加上趙德玉親自統領的中軍,共有六萬余人。
這些叛軍的構成也很複雜,很多之前都是朝廷軍兵,還有趙德玉拿錢財聚攏的盜匪,以及臨時征召來的流民、佃戶。
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成分如此複雜的大軍捏合成型,並連克數十城,雖然有暗樁協助和望風而降的,但還是不可否認。對與造反...不,準確的來說嗎,是“清君側”這件事。
吳王府是真的做足了準備的。
數萬之眾叛軍,不疾不徐的依次行進,有條不紊的佔據了城外的各處要隘、高地。
各軍連綿不絕,槍矛如林,而在之前連克幾十城,軍威士氣之盛,也讓城內的守軍有些觸目驚心。
對於吳王趙德玉能在朝廷眼皮子地下把事情做到這個程度,城上的潤州守將,都督同知袁亨都有些佩服他了。
袁亨是李世忠的親信愛將,用兵沉穩老道,跟隨李世忠二十年,未嘗有過。
南疆的蠻族他打過,西海高原上的青唐人他也打過,唯一可惜的就是沒打過金帳北境人,而李世忠也答應他,等從江南卸任的時候,就替袁亨謀一任邊將,去會會金帳蠻子。
節度使有點難,但都督或者節度副使還是沒有問題的...卻沒想道有一天要跟晉國的自己人兵戎相見。
城上望樓,作為袁亨副將的李世忠之子李昭信,還有袁亨的長子袁綱手中拿著紙筆,對著城樓下的叛軍開始畫下對方的部署情況。
“來者不善啊,”李昭信畫過了草圖之後,把筆一扔。
袁亨走了過來,看著城樓下的叛軍位置和圖上的對應,然後點點頭:“圖畫的不錯...叛軍連克數十城,士氣高漲,我們需要小心應對。”
這時候其子袁綱指著城外的一處高地上道:“看那邊,華蓋之下必然是吳逆親自了,可惜啊,城中騎兵不堪用,若是有八百能戰騎兵,此時開門衝過去,說不定就能一戰功成,把吳逆擒下。建立不世之功,封侯不在話下。”
袁亨聞言笑道:“你小子這是把你自己當武安侯還是平西伯了?八百騎兵就想著挫敗敵軍生擒吳逆?”
袁綱被自己阿耶說的有些面紅耳赤。
大晉軍中如今誰人不知道武安侯傅津川和平西伯薛琮善於騎戰?尤其武安侯傅津川最善於使用騎兵突擊敵軍薄弱處。
白亭大戰、疏勒大戰都是抓住敵軍防守立足未穩,或者直接住了敵軍防禦上的漏洞,然後親自率領精銳騎兵穿鑿,挫敵鋒銳。
弱冠之年就立下赫赫功績的傅津川,那個有心軍伍邊功的年輕郎君能不心神往之?
袁亨當然也看出這個對方如今陣營立足未穩,但第一是他手下沒有數量足夠的騎兵,江南少馬,整個潤州城只有三百多匹軍馬。
其二是對方雖然立足未穩,但兩翼各安排了最少千騎的護衛遊曳。這大概也是對方全部的騎軍。
除非是有傅津川或者薛琮這種百戰驍將親自率軍突擊,因為他們能夠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找到敵軍薄弱之處,不然開城門出去突襲敵軍無疑是癡人說夢...
“你們記住,如疏勒和白亭那般戰例,都極為特殊,不是誰都能複製的,為將者,用兵要審時度勢,因地製宜。我們現在手裡只有五千可用之兵,潤州又是此戰關鍵所在,不可冒險,再說了,就咱們現在手裡這些軍兵,還想著出戰...能守好城牆就不錯了。 ”
抽中攻城簽的左將軍王炳,竟然是沒有先把營寨扎好,而是直接就集合部眾,排兵列陣。準備雲梯、藤牌等攻城器械,準備竟然是想要立刻攻城。
而城上早就嚴陣以待了,各個垛口都有一組三名士兵,分別持長槍、刀盾和弓弩。
城下鼓聲想起,旌旗招展,攻城開始了。
叛軍開始結陣在刀盾的掩護下,接近城牆,待距離城牆不到百步的時候,猛地散開,輔兵扛著雲梯狂奔,把一架一架雲梯架在城牆上,而後弓弩手則頂著城頭的攢射開始還擊。
而刀盾手在雲梯架好之後開始攀城。
作為主將的王炳,更是前進到距離城牆只有數百步的位置上,指揮各軍攻城。
鼓聲之中,叛軍之中著名勇將,王炳堂弟王煬親自帶頭在前,身後是親信部下,有的提著大盾,簇擁在他身邊,有的跟在身後,揮刀呼喝催促兵士攀城攻殺。
不過頃刻之間,潤州城南的正面城牆上,叛軍密集呈蟻附之勢。
城牆上的垛口不斷彈出長槍,把爬上來的叛軍士兵戳下去。或者直接一塊石頭砸下去。
雙方都打著大晉的旗號,卻彼此刀槍相向。
而他們之所以廝殺,並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什麽仇恨。甚至他們可能還有些人是同鄉,是親戚。
究其根源,其實不過是華蓋之下,那個身穿蟒袍老頭的妄念,以及一群心有不甘野心家們的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