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未曾見過戰火的關中,近日裡也是多少聞到了大戰將來的氣息。
先是武安侯攜太子入西京,並隨之組建了關西諸道兵馬大元帥府,並從西京留守雍王手中接過了整個關中的軍政大權。
關中包括巴蜀隴右朔方的戰事,民政,軍府,都可一言而決。
這種權柄,哪怕是傅津川的祖父,都沒有拿到過。
甚至是有晉一朝,武將第一人。
而傅津川不過三十有余。
剛剛組建完成元帥幕府,立馬就開始了戰前準備的運轉之中。
從蜀中益州刺史任上被征調為長史的許應龍,馬不停蹄的趕到西京,剛一到任就帶領這一應書吏清點關中所有的糧倉的存糧情況,以及西京武庫內庫存的甲胃、弓失、槍矛等武備。
此外還要跟西京留守府對接關中各處的人丁戶籍,因為涉及道大戰需要轉運糧草,需要從何處征調民夫,一個州縣能征多少而不耽誤正常的農事...
幾位參軍王閭丘、張杲、李法主等,則是圍著輿圖、沙盤以及匯總各處的戰報、情報,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好出戰略和戰術方面的謀劃。
而傅津川從上京帶道西京的將校約百余人,其中多是其舊部,如鄭逢春,馬山保,蔣武、龐雲,劉敞、劉敕,雷衡,周世澤,曲九郎,盧宏威等,已經拿著征兵手令去關中各軍府征召健兒。
朔方節度使薛琮,河西節度使盧懷玉,在傅津川入京後行節度事的隴右節度副使李求仙,以及華州都督賀拔旭,都已經入西京等候召見。
這時候千鈞重擔壓在肩上的關西諸道兵馬大元帥、驃騎大將軍、上柱國、特進、開府儀同三司、假黃鉞、武安侯傅津川,就在節堂的帥桉上埋頭桉牘之中。
作為本朝已經站在頂點上的武人,無論接下來是誰家天下,只要他想,就憑他現在手中的本錢,想要謀場富貴都不難。
甚至割據一方,裂土封王,都不在話下。
而這時候,若是還想這些,那傅津川也不會有今天這般功業和權勢。
自先帝宣嘉十四年開始隨父戍邊河西,到現在的正熙六年,他從軍征戰將近二十年。
大小百余戰,未逢一敗。
這也造就了他百戰驍將的蓋世威名。
甚至他現在要面對的敵人們,都是他曾經擊敗過的。
青唐拓跋戈、拓跋犍、青誼節鬼章、論日朗,北境的失烈門、疏虎、金河、仁保。
他們在各自的國度,是英明睿智的君王,是驍勇善戰的武士,是足智多謀的智者,是戰無不勝的將軍。
但在傅津川這裡,卻有一個共同的身份。
手下敗將。
也正是如此,傅津川相信這些人絕對會非常想要贏,以此來雪過去十幾年中的戰敗之恥。
因此,他不敢掉以輕心。
並且,現在面臨的局勢,也容不得他松懈。
即便是將隴右、河西的精兵抽調回大部,朔方也在陸續收攏了兩萬余人,加起來也有十余萬邊軍。
且都是常年駐防在邊鎮的精銳。
關中原有十萬軍,訓練有素,可堪一戰。
他從上京帶過來不足萬人,這是他這個元帥府所能調用的全部軍力,合計二十六萬余。
但這二十六萬人,西京、武關、蕭關、陝州等戰略要地就需要六萬左右軍力駐守。
也就是能調用二十萬左右的軍力來進行作戰。
而根據幕府參軍們的預算,和各處情報軍報匯總,所得出的結果是一樣的,西北二虜會調用超過五十萬大軍進軍關中。
以少勝多的仗,他並不是沒打過。
甚至兵力多寡,從來不是取勝的先決條件。
重要的是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所以他這個主帥一頭扎進了桉牘之中,他要知道這次歸他節製的所有將校姓甚名誰,籍貫何處,軍功幾何,用兵習慣,過往履歷,以及他們說統屬的部曲戰力強弱...
超過二十萬大軍,他不能做到事必躬親,但在關鍵時刻,得知道誰能用,誰不能用。
誰善於防守能使將士眾志成城,誰能長途奔襲而讓軍士們不辭辛苦心無怨言。
誰又擅長攻堅,攻無不克?
這些他都要通過將領們的過往履歷去探尋一二。
一句話,他要對麾下軍馬,如臂使指。
此外,還要了解敵軍的將領。
他們的作戰習慣,戰法路數。
是喜歡夜襲還是善於正面作戰?
亦或是喜歡分兵而進?
還有他們在這一路大戰之中又做了多少殺孽?該記上多少血債?
無論是大晉朝廷,還是他傅津川,從來都是不肯吃虧的。
有仇,就得報。
關中這邊的戰備持續進行中,朔方和隴右的青唐人和北境人也終於開始有了動作。
正熙六年二月,尚在春寒之中,西北二虜動用了將近六十萬大軍,兵分三路,進軍關中。
東路,金帳汗國暗班勃極烈留隻哥、親王仁保率兩個豹師、八個鷹師十萬大軍,並裹挾了數萬流民攻陝州。
中路是金帳大汗毗沙門、青唐大君拓跋戈來兩人合並三十八萬,號百萬大軍,攻延州、鄜州。
西路則是青唐名將青誼節鬼章以及大君之弟拓跋犍率軍十二萬,攻涇州、慶州
“陝州東據崤山關連中原腹地,西接潼關、秦川扼東西交通之要道,南承兩湖,北對河東鎖南北通商之咽喉,是古來兵家的要地。崤山、函谷、雁嶺分守三門峽的東、西、南三面,北面,是大河天險,關中、河東、京畿三地依陝州為界居河而治,陝州不能有失...”
軍情到西京之後,帥府節堂上,文武僚左,包括幾位節度使全部匯集,商議出兵方略。
“陝州有天險可持,且城高牆厚,糧草充足,只需數千精兵就可扼守...”
“那重點就在延州了,可慶州的之敵同樣不可掉以輕心...”
“慶州已不可守,不如棄慶州,守涇州,元帥,末將請命,隻與我三萬人,必保涇州不失,元帥可率大軍北上救延州...”
“我只要兩萬人即可...”
隴右節度副使李求仙與河西節度使盧懷玉圍繞著誰領偏師去救涇州爭執起來。
兩人雖然在爭論,但對於行軍戰略確是統一的。
既一路偏師數萬人,去救涇州,但慶州因為位置原因,戰線過長,已經無法發兵援救。
陝州雖然位置險要,但只需要堅守即可。
重點在於中路軍,西北二虜兩位敵國君主聚集的近四十萬大軍,只有傅津川親自領兵北上對戰,方能壓得住陣腳。
但傅津川顯然並不認可這個策略。
陝州位置險要,雖有大河天險,卻不可掉以輕心,援兵還是要派的。
卻不是立刻。
而是需要在守軍疲乏之後,派出數千援兵足以。
這一點,相信上京方面就會料理。
所以傅津川需要集中精力,對付西路軍和中路軍。
但他想的卻跟盧懷玉、李求仙兩人所想不同。
“薛節度。”
“末將在。”剛剛經歷過兵敗的薛琮應聲道。
“與你步騎三萬先行,往救延州,你與延州都督朱靈石,一內一外,互為犄角,給我爭取...最少三個月的時間, 能否?”
薛琮立刻就想到了傅津川想要做什麽,他是要集中大部分力量,先吃掉西虜的西路軍,然後北上延州,與敵虜決戰。
“末將領命。”
之所以選擇薛琮領兵北上,自然是在傅津川眼中,即便是經過朔方兵敗,但薛琮依舊是除了他之外最適合獨領一軍的。
李求仙是他在隴右時候的副手,雖然在他離開隴右之後經營的也不算差,軍功資歷也都足夠,但過於謹慎,往往會錯失良機。
而盧懷玉為將,常善奔襲,用兵冒進,勝則大勝,敗則有全軍傾覆之威,且不恤士卒,軍中多有怨言。
而薛琮雖然在朔方兵敗,但確是非戰之罪。
河東淪陷對於朔方軍的影響太大了,不但在戰略上處於兩面夾擊之下,對軍心士氣的打擊也極大。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薛琮仍舊能收攏敗兵,堅守靈州,並在朝廷下達棄守靈州的軍令之後將大部分朔方邊軍帶到關中,已經算是難得了。
敗而不潰,能重整旗鼓,就這一點,就讓傅津川堅定用薛琮這個老相識獨領一軍北上救援延州。
正熙六年二月,薛琮率朔方邊軍兩萬余,以及從河西軍抽調的萬余兵馬,北上延州。
三日後,傅津川自領大軍十五萬,兵發涇州。
延州城,都督朱靈石立於城頭之上,面色凝重的望著大河之北,黑壓壓一片的聯軍大營,望之不盡。
要是戰死在延州,大概也能得個像樣的諡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