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加上路途跋涉,三千晉軍加上配合作戰的藩軍輜重營趕到疏勒城的時候,已經是四月間了。
疏勒城,遠道而來的輜重隊伍在晉軍護衛下緩緩入城,數百輛大車綿延數裡,後面還有數千晉軍。
一身鐵甲,高大魁梧的遮普華黎站在城門口,讓親衛負責維持秩序。雖然內心很抗拒晉軍入駐疏勒城,因為此舉不異於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他人掌控。
奈何形勢比人強,作為的大晉的藩屬,還是主動向大晉求援,現在援軍來了你不讓入城?
到時候這援軍可就變成敵軍了。
在輜重隊已經全部進入城裡之後,大軍開始入城。
八百弩手,一千二百輕騎,八百重甲步軍,兩百輔兵,六百飛蝗義從魚貫而入...最後入城的是一支人馬具甲的重裝騎兵,人數只有數百,牙旗一個“傅”。
卻是傅津川親領的虎賁節從。
一騎馳來,在距離遮普華黎幾步遠的時候才勒住韁繩,黑色的駿馬嘶鳴,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踏下。
來人翻身下馬,動作敏捷,絲毫不像是身披重甲的模樣。
身長八尺有余,跟遮普華黎相仿,身披魚鱗鎧,腰挎長刀鴻鳴,外罩錦緞戎袍。閃爍寒光的獸面兜鍪下,露出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
盔簷和劍眉之下,那雙陰鷙銳利的眼神讓人記憶猶新。
“傅郎君。幾個月沒見,風采依舊。”
來人正是給遮普華黎留下深刻印象的傅津川,幾次共事,讓自詡武勇過人的鐵勒部王子心服口服。
“王子客氣了,我大軍來此,卻是叨擾了,還望鐵勒部海涵。”
傅津川說話很是客氣,但是提要求的時候可是一點都沒客氣。
晉軍入城之後,疏勒城就進入了嚴格的管控狀態。每一個進出的人都要受到嚴格的搜查盤問,並核實身份,非本城的居民要受到嚴格的管制。
城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隊隊晉軍從街上跑過,腳步聲整齊而帶著殺氣,所有的空房子都被征用,用作儲備物資的倉庫,馬匹牲畜也被軍方征用,城內還有很多男子都被軍隊雇傭,作為搬運物資的民夫。
商鋪暫停了,所需日常物品都實行配給,外來的商人不準再進入城內,防止奸細混入;家家都關門閉戶,門口的一切雜物都被清理乾淨,大街上空空蕩蕩,連貓犬也無處藏身。
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條,這讓入城之後的傅津川很滿意。
“有勞王子了。”
“郎君客氣了,大晉是上邦,派遣大軍來我鐵勒部助戰,本是為了救我四部之危,這些都是應該做的。”
遮普華黎態度一直非常的恭順,這也是因為被傅津川打服了,在加上傅津川的身份特殊,換個人就未必有這麽好說話了。
舊高昌王國被分為四部,還是傅津川祖父的手筆,所以原高昌王族的出身的鐵勒部可汗,包括王子在內,若是高昌還在,他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王族,最多能有一部分領地和軍隊,斷然沒有可能擁有現在的地位。
也正因為如此,被傅津川擒殺的回河部大王子或許心懷怨懟,但這種怨懟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遮普華黎身上的。
高昌?就算那個千裡之國還在也跟他沒關系。
在遮普華黎的陪同下,傅津川巡視了晉軍營地安置等情況,等到天色已經放暗了才隨著遮普華黎一同前往王宮赴宴。
晉軍這裡,
賈師訓留守營地,史萬年和郭待封都跟參加了王宮的夜宴。 “這杯酒,敬我們鐵勒部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傅郎君和晉國的將軍們。”
“可汗客氣了,請。”
傅津川打量著這座跟比起回河王宮形製要小很多,奢華也遠遠不如回河王宮的正殿,心裡暗暗讚歎。
回河王宮雖然是舊高昌王宮,但當時晉軍破城,高昌的王宮和府庫的積累都被搜刮一空,畢竟晉軍也不可能白來一趟。
所以回河王宮那富麗堂皇,也是分封四部之後重新整修的,想必要花費不少。
相比之下,鐵勒部的宮室就顯得“小氣”很多,以四部的豪富,不至於沒錢修建。
從這一點看來,這鐵勒部可汗倒是一個務實之人,難怪鐵勒部的鐵甲是四部最多的。四部都有控弦之士數萬人,但這數萬人是全部的男丁,雖然都能上陣,但披甲與否在戰場上的威脅卻不可同日而語。
足有八千甲士的鐵勒部,實際上是四部軍中最強的,其他三部一家最多也就五千甲士。
宴飲之後,傅津川婉拒了在王宮中留宿的邀請,帶著史萬年和郭待封回了營帳中休息。
“父汗,眼下晉軍入住,王宮的守衛要不要在加一倍人手?”
扶著自己的父汗回到偏殿,只剩下父子二人的遮普華黎建議道。
鐵勒可汗笑著搖搖頭,“不用,傅郎君五十騎就能衝進宮城,生擒你的伯父,如今數千晉軍在城裡,想要滅我鐵勒部也不過吹灰之力,雞蛋在多幾層殼,也擋不住石頭砸。”
“這位傅家郎君坐在那裡,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老國公坐在那裡一樣,尤其是哪雙眼睛,真像啊。”
鐵勒可汗想起剛才的晚宴,頗有些感念的說道。
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們兄弟四人就跪在那位將軍的面前,感謝他的復國之恩。
那位晉國的國公,讓他們兄弟四人站起來,本來說話還算和煦,最後在警告他們不要辜負大晉的情誼時候,那眼神銳利,霸道,讓人不寒而栗。
而轉瞬間又和煦如初。
今日的傅津川的眼神,已經有了當年老國公的幾分神采。讓這位鐵勒部可汗的,又想起二十年前了。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不向晉軍求助,月真國那些狗崽子,也算不得多大的威脅,如今在疏勒城,還要看著晉軍的臉色行事。”
遮普華黎鬱悶道。
本來以四部的兵力,足以抵抗月真國的襲擾,即便是月真國全力進攻,四部合力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但問題四部各懷鬼胎,根本不可能合力,於是大家就同時提出了,不如向晉國求援。
等晉國援軍真的來了,這些人有些畏懼,畢竟比起月真人來說,顯然晉軍更強。
不過現在後悔也晚了。
晉軍的給養,大部分都要四部來提供,雖然加起來只有萬余人,但這種給養提供並沒有一個準確的時限。
雖然有準確的情報,月真國的確在整軍備戰了,但對方什麽時候來打並不清楚。
但是晉軍已經到了。
好在,晉軍的軍紀非常好。
這是唯一讓鐵勒部和克烈部欣慰的事情。
也不是沒有違反軍紀的情況發生,傅津川這裡就有幾個飛蝗義從趁夜間進入鐵勒部居民家中奸淫擄掠,結果被聯合巡夜的晉軍和鐵勒部藩軍擒獲。
一開始鐵勒部藩軍都不想追究了,畢竟大晉是上邦。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晉軍卻不認同,非要嚴懲不可。先是給幾個犯軍紀的一頓好揍,第二天直接當街砍了,梟首示眾。
鐵勒部的藩軍都傻了,一開始以為只不過是裝裝樣子,誰知道是來真的。
並且晉軍還宣告疏勒城居民,但有晉軍違反軍法,都可以找巡邏的晉軍告發。
此舉直接讓疏勒城的居民歡呼雀躍,也不在抵觸晉軍入城了。
因為他們發現,這些晉軍是真的不錯,他們吃東西買東西居然給錢!給錢啊!
有些晉軍在街上雖然也會跟貌美的姑娘搭訕說幾句葷話,卻不會動手動腳的。
一時間,晉軍居然比疏勒城的自己的城防軍和各家權貴家的私軍都要受擁戴。
這卻是讓鐵勒可汗和遮普華黎父子哭笑不得,人家客軍都這麽守規矩,你們這幫本部人在胡作非為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於是面對自家各軍的一場整頓軍紀運動開始了。
遮普華黎還特意找到傅津川,想要一份完整的晉軍軍法條文。
傅津川一聽來意,立馬就讓軍中文書給他寫了一份,“確實想不到我們來此給貴部添了這樣的麻煩。”
遮普華黎聽了這話都有些臉紅,“哪裡哪裡,這都是我和父汗平日裡太過驕縱他們,還是上邦鐵軍,讓我們鐵勒部知道了,這世間還有這樣的軍隊。軍紀如此嚴明,難怪晉軍如此善戰。”
傅津川聽了之後笑道:“王子有心整頓軍務是好事,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軍紀嚴明令行禁止也非一日之功。王子若是要學我大晉軍法,還是要長久一以貫之,方能見效。而且我晉軍軍法也是跟我大晉國情息息相關,王子拿著這份軍法也該因地製宜,按照鐵勒部情況制定軍法,否則難免有水土不服之嫌。”
遮普華黎鄭重道:“多謝郎君教誨。我這邊若是有什麽疑惑不解之處,還要請郎君指教。”
傅津川道:“請王子放心,傅某知無不言。”
送走了遮普華黎,傅津川搖頭笑了笑,他確實沒想到給鐵勒部帶來這樣的變化。
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傅津川心裡卻生出些警惕來,鐵勒可汗不修宮室卻廣製鐵甲,遮普華黎看到晉軍軍紀嚴明也虛心請教。
這樣的鐵勒部怕是所圖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