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節度府很快下達了軍令,節度副使張仁願率四千軍駐祁連為涼州屏障,韓匡嗣率三千軍駐河西腹地甘州,協助甘州防務,隨時馳援沙洲。
武威軍使薛琮統管北線防務,並且準許他派遣小股精銳,進入金帳汗國襲擾。
傅津川本想著跟薛琮,去北線的金帳汗國熱鬧熱鬧,但英國公傅懋修卻給了他另一個任務。
率三百虎賁節從,陪同節度判官崔方翼,去四大藩部宣令。邀四部可汗在九月間,於甘州射獵會盟。
雖然在軍議之時,無論是張仁願還是薛琮,都沒有把四大藩部當做是重要目標進行防備,但韓匡嗣率軍進駐甘州,也不單是作為沙洲之戰的預備隊那麽簡單,畢竟甘州本就有八千戍卒,兵力充沛。
那麽在大戰之前,還要往河西道的腹地甘州調兵,防備的對象已經很明顯了——四大藩部。
回河、鐵勒、克烈、六谷。
“四大藩部近年來首鼠兩端,尤其是回河與金帳來往密切,我看襲殺郭節度的事情,八成就是回河部做的。眼下大戰將起,我有預感這趟去回河部,不會太順利。”
崔方翼騎在馬上,穿著青色的圓領官袍,與同行的傅津川說道。他是傅家的幕僚,在傅家效力超過十年,算是國公心腹,雖然沒有劉仙客那般足智多謀,但行事周密,辦事勤懇。
傅津川笑道:“崔先生不必擔心,有我在,定能保你安全無虞。”
崔方翼聽到這話也笑了,“郎君過慮了,我只是憂心回河可汗不肯前去甘州,倒不是顧慮我等安全。即便襲殺郭節度是他們暗中為之,但我們可是帶著節度府符節前去,回河部就算在猖狂,也不敢對我們大晉使節怎麽樣。”
大晉朝雖然有兩年前的沙洲之敗,但仍舊是天下第一強國。
殺了大晉的使節,那就代表著背晉叛盟。到時候要面對的可是大晉的雷霆之怒了。
有些事情,暗地裡做了不被拿住把柄,說定大晉朝廷這邊就捏著鼻子忍了。
但是明著打臉...以往並不是沒有人做過。
就比如前高昌王,滿門被殺,本人至今音信全無。
而且崔方翼還有話沒說,若是真有危險,傅懋修怎麽可能讓傅津川作為護衛前去宣令?
但傅津川卻對此行不那麽樂觀,因為黃老爺子也跟來了。雖然老爺子說,是想故地重遊一番。
因為現在的回河部所在的小葉城,就是當年的高昌王城。
傅津川一行與韓匡嗣的大軍一起行至甘州城,在甘州歇息了一晚就直奔小葉城而去。
小葉城因附近的小葉河得名,水草豐茂,耕牧皆宜,所以四部之中,就屬回河部最為富庶,實力最強。
得知河西節度使派了使者前來,回河可汗遮普龍珂親自出城迎接,並且一路拉著崔方翼的手進了小葉城,並且在王宮設宴款待崔方翼和傅津川。
遮普龍珂年近五十,保養的極好,精心修建的胡子微翹,倒是西域胡人的一貫風格和面貌,頭戴著王冠,上面鑲嵌著七色寶石,身穿華服,約有七尺高,一雙眼睛看著極有神采,言語之間很是客氣。
崔方翼和傅津川,作為正副使者,坐在他的左下手,右下手坐著的則是回河部的大王子,遮普洪都,大將軍白先光,左相遮普吉吉。
“貴使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來先飲過這杯葡萄酒,解解乏累。”
王座之上的遮普龍珂,舉杯邀請崔方翼共飲。
崔方翼也舉杯應道:“可汗請。”
然後又把杯子衝著對面的幾個回河貴人示意了一下,這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卻不知這位少年英雄是誰?”
遮普龍珂看著崔方翼下手的傅津川問道。此時傅津川正在很認真的看著幾個舞姬在跳舞,也沒有聽到有人在問他。
這落在對面的幾個回河貴人眼裡,眼神間充滿了輕蔑。
崔方翼則代傅津川答道:“這位傅將軍是我們河西節度使,英國公傅大帥的公子,名為傅津川,是我們河西軍中有名的驍將。”
“卻原來是老恩人之後,失敬失敬。我受老國公大恩,才得以復國,不然此時已經不知道埋骨在何處了,今日見到這位少年英雄,果真有老國公風采。”
崔方翼“咳咳”了兩聲,然後出言道:“傅將軍,可汗再與你說話呢。”
很認真看美人跳舞的傅津川急忙告了個罪,“看的太入迷了,不好意思,我在上京城可從來沒見過這麽精彩的舞蹈,還請可汗見諒。”
遮普龍珂則是渾不在意,大笑道:“哈哈哈哈,少年人,血氣方剛嗎,實數常事,等到小傅將軍走的時候,我定送你二十名年輕貌美的舞姬。”
傅津川一聽這個,面露喜意:“那就多謝可汗了,我敬可汗一碗。”
說罷,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請。”
對面的幾個回河貴人則是對視了一眼,然後都笑著一起舉杯。
崔方翼則是有些詫異,他是傅府幕僚,說是見傅津川長大的也不為過。今天傅津川的表現太反常了。
不過面上仍舊是不動聲色,在看著傅津川的眼神多少帶點怒其不爭。
“那姓傅的副使,眼睛都看直了,這等人物也算是少年英雄?還是什麽河西驍將?我看大晉也不過如此,父汗,不必猶豫了。答應青唐和金帳的條件吧,共同出兵,合擊晉國。”
在宴席散場後,崔方翼扶著喝得裡倒歪斜的傅津川離開王宮前往驛館休息後,大王子遮普洪都直接直接就沉不住氣了。
遮普洪都的面目和他的父親遮普龍珂很像,只是身材比父親更為高大。
遮普龍珂則默不作聲,像是還在猶豫什麽。
“大晉對我到底有復國之義,而且現在的大晉仍舊是萬乘之國,國力強盛,與其為敵只怕不是上策。”
左相遮普吉吉則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大將白先光則高聲道:“大晉連此等紈絝人物都派出來做使節,丟人現眼,我看也不足為慮。前年還被青唐人攻破沙洲,我看如今的大晉,早不就是二十年前的大晉了。”
“青唐攻破沙洲,那是有內應開門,不然就憑他們...”
幾個回河貴人各持己見,而遮普龍珂則端坐在王座上一言不發。
青唐和金帳汗國多次派使節來勸說遮普龍珂,希望回河可以在兩國夾攻大晉的時候,起兵襄助。
條件是在攻下河西道之後,兩國願意幫助遮普龍珂光複高昌國。
而遮普龍珂一直心存顧慮。
一來是大晉在河西的十萬邊軍驍勇善戰,而大晉的國力雖然不如二十年前,但也仍舊讓人畏懼。
而且大晉奈何不得青唐與金帳汗國,還奈何不得回河部嗎?
他可清楚的記得,當年他在河西道涼州城,作為向導跟老英國公傅巽一起攻入小葉城的情景。
三千鐵騎,一戰就滅了當年能跟青唐一較高下的高昌國。
可以說晉軍善戰的形象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二來是當年他的父王被叔叔弑殺,他和幾個弟弟逃到大晉請求幫助復國,而大晉也確實幫他把殺父仇人趕走。
雖然戰後高昌國被一分為四,他只能繼承一部,但那也是大恩德。
所以他始終舉棋不定。
而兩年前,他的大兒子遮普洪都被青唐使節蠱惑,聯合大將白先光襲殺河西節度使郭世勳。
雖然事情做的很乾淨,沒留什麽把柄。
可有些事是瞞不過人的,為了自保這幾年他也只能加強和青唐以及金帳汗國的聯系。
甚至,小葉城的王宮裡,還多了幾個西域佛宗的高手。
他現在是騎虎難下。
大晉不會允許他的首鼠兩端,更不會放過前任節度使郭世勳被殺的事情。
這幾年裡小葉城多了很多節度府的探子他能不知道?
不過是不願意就此翻臉罷了。
甚至他懷疑大晉此時已經知道了,只不過估計大戰在即,沒有動手罷了。
想要獲得大晉的諒解,除非是把作為元凶的長子和大將送出去。但這種事他如果做了回河部必然會生亂。
他的幾個弟弟,六谷、克烈和鐵勒部的可汗還盯著他呢...
“父汗,我看不如就直接把晉國的使節,交給青唐和金帳,然後請他們幫忙出兵,我們則趁機攻取三部,光複我高昌故土。”
遮普洪都直接來到王座前面,興奮的說道。
遮普龍珂聽了兒子的話後站了起來,看著這個已經比自己高的兒子,歎了一口氣, 然後拍拍他的肩膀。
遮普洪都還以為是父親讚同自己的意見,咧嘴笑著。
然後遮普龍珂做了一個誰都沒料到的舉動,他直接左手抓起大兒子的衣領然後右手上去就是一個耳光。直接給遮普洪都打懵了。
隨後又是一耳光。響亮無比。
給一旁還在爭論的白先光和遮普吉吉都鎮住了,慌忙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跪下。”
遮普洪都手捂著臉,眼神驚愕的跪了下去。
“你這個蠢貨。你以為大晉是什麽?你見過晉軍打仗嗎?我告訴伱我見過。當年三千晉軍在高昌城外,隻用了半個時辰,就殺敗了我高昌的五萬男兒。你以為你是誰啊?前年你們三千人圍殺郭世勳,他只有三百人,你們卻戰死了將近千人!就這還是金帳汗國請出了大漠金刀劄木合這個武道大宗師從旁協助,還有青唐的幾十個奴牙郎。你當我真不知道嗎?”
“就你乾的這些蠢事,還想著光複高昌故土?”
“現在青唐和金帳還沒對大晉用兵呢,你就想著把晉國的使節送出去,到時候晉軍兵臨城下你拿什麽抵擋?”
“你真以為青唐和金帳那兩頭不吐骨頭的狼會提前出兵助你抵擋晉國的大軍?”
“別做夢了!”
“他們會看著我們被晉軍殺光,希望我們的骨頭讓晉軍的刀鋒變鈍些!”
“這樣他們才有可乘之機!”
“他們若真是英雄,早就打進中原沃土了!”“何至於聯手還被壓製在西海高原和漠北這等苦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