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城地處商路,是商隊來往絕佳的歇腳處,西域和中原的商隊來往不絕,也讓小葉城變得繁華起來。
酒肆客棧一應俱全,生意都非常的火爆。
還有不少漢人來此經商,販賣中原特有的絲綢布匹,茶葉瓷器。
因為回河名義上還是大晉的藩屬,所以漢人在城裡的地位頗高,就算是回河達官貴人也不敢欺辱漢人商賈,因為河西節度府帳下有十萬雄兵。
而當年老英國公傅巽,隻用了三千就破了高昌王城小葉城。
不過是二十年而已,城中不少人當年的事還記憶猶新。
宣嘉十年的時候曾有漢人商賈過來做生意,結果被回河部的貴人見財起意,殺人越貨。
誰知做事不周密,被節府得知,直接下令回河可汗遮普龍珂交人。
而那名回河貴人不是別人,正是遮普龍珂的妻弟,也就是王子遮普洪都的舅舅。
遮普龍珂並不敢說不交,只是找各種理由推脫,惹得當時的節度使定國公馮神績大怒,下令甘州都督郭世勳發兵。
郭世勳接到命令後,調兵疾行,三日後率兩千晉軍兵臨小葉城下。
遮普龍珂這才慌了神,不顧妻子的反對,直接把小舅子綁著送出了城。
郭世勳沒把人帶回去,就直接在城外,當著小葉城城牆上所有回河貴人的面,一刀將人砍了。
還丟下一句頗為霸氣的話,“但有再敢凌漢兒者,如此例同。”
隨後還索要金銀作為大軍出動的軍費,遮普龍珂不敢推脫,直接差人送出城來。
此後,漢人商賈在小葉城,乃至於四大藩部,都可以橫著走。
除非是亡命天涯,四處流竄居無定所的馬賊,或者是從高原上下來的劫掠的青唐遊騎,從高昌故地四部,到涼州一線的大下數百藩部,在無人敢明著劫掠漢人商隊。
郭待封在兩年前,進了小葉城開了一家客棧,此後生意越做越大,又開了一間貨棧,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商賈。雖然上唇留著短須,但仍舊能看出那張臉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面容方正,身材高大,穿著一身西域流行的右衽胡服,上面是碎金暗紋,頭上帶的卻是漢人男子最常見的襆頭。
“東家。”
“東家。”
嗯,只有二十出頭的郭待封在自家的貨棧裡隨意的看著,夥計跟他打招呼他也點頭算是回應。
“東家,這是這幾日的帳面的流水,您要不要過目一下?”
“先放著吧,等我回來看。”
郭待封隨口答應著,好像心不在焉一樣,隨後出了門,卻原來是聽見賣燒餅的在街上叫賣。
站在門口買燒餅的販子招了招手,“來,給我來兩個胡餅。要新烤的別拿昨天的糊弄事。”
“郭官人真是說笑了,我牛四的燒餅哪有賣到第二天的?”
這個叫牛四的是城裡有名的餅販子,燒餅在左右也是出了名的,說是上京的做法。
別管是不是真的上京做法,還是很多人願意嘗嘗所謂的上京燒餅是什麽樣子。
牛四一邊拿油紙包起兩個燒餅遞給郭待封,一邊小聲說了幾個字,“申時,噶胡絲布莊。有人要見你。”
郭待封接過餅,然後很隱蔽的給了他一個眼神。
“月底一起在櫃上結帳。”
“好嘞。”
矮壯漢子牛四笑呵呵的應道,然後挑起擔子繼續沿街叫賣。
郭待封讓夥計搬來了一張胡床,
也就是椅子,就坐在門口吃了起來,吃了兩口覺得有些乾,就讓貨棧對面羊湯館夥計送了一碗羊湯。 “郭官人,羊湯來了。”
郭待封接過湯碗,然後小聲說道:“讓你們管事把東西準備好,一會兒讓人送過來。”
夥計點了下頭,郭待封又大聲說道:“差不多兩個月了吧,一會讓你們掌櫃的帶著帳本過來結帳。”
“好嘞,多謝郭爺。”
他本是郭世勳的從子,自幼喪父,郭世勳就把他帶在身邊,教他兵法武藝,行事周密,機警靈變。
在郭世勳死後,他自請作為暗樁,監視四部,想要查清伯父之死究竟是何人所為。
兩年前事,回河人做的極為隱秘。
甚至王宮裡面也沒有絲毫消息傳過來。他也是直到近日,才拿到了一些關鍵的消息。
確定襲殺他伯父的,就是回河大將白元光所部。
想必上使要見他,也應該跟這事有所關聯。
快到申時的時候,他帶上有用的情報,前往城裡有名的噶胡斯布莊,然後借著試衣服的名義到了後院的一個隱蔽房間。
房門口處有四個護衛模樣的人,看著就是練家子,在確定他身份之後,才讓他進入房間。
見到來人,他很吃驚。
來人看著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坐在圓桌邊上,穿著一身黑色暗花圓領袍,頭戴軟翅襆頭,面容英俊,目光銳利,桌子上擺著一柄四尺長刀,卻正是此行的副使傅津川。
“小人郭待封,拜見郎君。”
“你認得我?”
“小人雖然在小葉城,但‘祁連神箭’的名號也是如雷貫耳。”
其實郭待封記憶中,早在宣嘉十一年,當時郭世勳在接任節度使之前進京面聖,就在英國公府見過這位郎君。
當時他隨郭世勳拜會已故的老國公傅巽,在那位名震天下的老人身前,有一個英武少年,就是如今的“祁連神箭”傅三郎。
不過作為國公府嫡子的傅津川,記不記得他一個門下將軍的隨行人員,就不得而知了。
“遮普洪都是不是跟金帳還有青唐人走的很近?”
傅津川沒有多余的廢話,開場就開始問詢情況。
郭待封從懷中拿出一個帳冊,然後從中找出兩張夾片放到桌子上。
“這張是近兩年以來,遮普洪都跟金帳密使見面的次數和時間。若不是金帳密使的護衛有一次在酒肆喝酒的時候,用了金帳汗國的慣用的銀幣結帳,我們還發現不了這幾個常來小葉城的商隊是金帳汗國的密使。”
“至於青唐人來往不是那麽密切,他們從不做掩飾,這兩年大概來了三五次。”
傅津川一邊看著紙上的內容,一邊繼續詢問道:“郭節度的事,你查清楚沒有。”
聽到這裡,郭待封哽住了一下,然後道:“查清了,是白先光所為,遮普洪都一定也知道,我最近兩年一直讓人探聽回河部各族的情況,白先光所部在兩年前,死了數百個壯丁,對外說是軍中得了瘟疫。還有他的所部,有幾架神臂弩,我費了好大力氣查到了那幾架神臂弩上的編號,正是我伯父牙兵所帶的。”
大晉邊軍的製式武器上,都有編號,遺失可是重罪。
傅津川沒有抬頭,繼續看著記錄著小葉城各種情報的紙,隨口繼續問道:“金帳汗國的密使,在小葉城有多少人?”
“一個商隊,幾十人,其中有十五個好手,應該是符離鐵衛。”
“咱們城中有多少人,能做事的有多少。”
“五十幾個人,其中有二十多個是專門打探消息的,見過血能做事的有三十個。”
傅津川聽完將紙張放在桌子上,然後抬頭用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看著郭待封。
郭待封也毫無懼色的迎了上去。
兩人對視了十幾息的時間,郭待封大概覺得這樣有些無禮,所以低下頭,但眼中目光仍舊堅毅無比。
“坐。”
聽到傅津川的吩咐,郭待封也不客氣,直接在坐在了對面的胡床上。
“我這次本來是邀請回河可汗遮普龍珂,在九月份與我阿耶在甘州會盟。現在看來這老兒應該是也知情。所以第一天第二天還能喝酒宴飲,今日就病了,這要是沒鬼才怪。按理說現在不應該揪著他不放,反而應該安撫他,畢竟與青唐和金帳的大戰在即。可就這樣不管他,以金帳汗國那邊的算計,定然是會想辦法讓他們在大戰之後出兵,所以最好就是在開戰之前解決了回河,不然大戰一起,這四部也能拿出幾萬藩兵來,到時候說不定會影響戰局。”
郭待封聽後,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他自幼跟隨伯父郭世勳,也讀過兵法,傅津川所說的他聽得明白。
正因為聽得明白,也更讚同傅津川的判斷,畢竟他這幾年都待在小葉城,對於回河現在的情況更為清楚。
“王宮守衛如何?”
傅津川繼續發問。
“王宮有八百守衛,但外緊內松。”
“城門呢。”
“城防一直都是白先光負責,頗為嚴密。”
“遮普洪都住所多少護衛?”
“兩三百人。”
“城中守軍都駐扎在什麽位置。”
“城北和城南兩座大營,各有三千兵馬,算上把守四門和王宮守衛的,共有八千人,不過回河是部族,各族都有私軍部曲...”
郭待封一邊回答傅津川的發問,一邊拿出一張手繪的地圖,然後給傅津川指明具體位置。
此時他也有些心驚。
這位郎君問的如此詳細,莫不是要做些什麽?
大晉的三百護衛,只有三十護衛準許進城。
畢竟回河也不敢把這三百人精兵都放進小葉城裡。
傅津川在問過想要知道的情報之後,看著眼前的簡易地圖默不作聲,郭待封也不敢出聲打擾他,房間裡一時間陷入了安靜狀態,安靜的可聞針落。
“郭六郎可有膽氣?”
郭待封聽後有些詫異,這個稱呼倒是有很久沒聽過了。
他在家中行六,自從來到小葉城做暗樁,這個稱呼已經很久沒人叫過他了。
“我記得數年之前,郭節度來我家拜見阿翁,還帶著自家的三個後輩,在阿翁面前,沒有提及自家的兩子,卻說自己的侄兒六郎是郭家千裡駒。日後的功業也當在他之上。”
“怎麽樣,郭六郎,現在我問你!”
“有膽?
“還是沒有?”
傅津川的語氣很平淡,卻仿佛一字一箭,直擊郭六郎的心關。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個待他如親子一般伯父的影子。
“來,三郎,四郎,六郎過來給老帥磕頭,老帥,我這兩個兒子都不成器,唯獨我這侄兒六郎,是我郭家千裡駒,成就應該遠在我之上...”
“日後能保我郭家一門富貴者,必是六郎。”
“為將者,當審時度勢,還要多讀兵法,這一點伱伯父我就做的不好,老帥常讓我多看兵書,可我這就看不進去啊,這一點六郎你可能不能學你伯父我...”
“好,六郎箭術又精進不少,三郎四郎怎麽就沒有半點長進....”
已故伯父的聲音,音猶在耳。
郭待封站起身來,淚如雨下,伏地而拜。
泣道:“願為郎君驅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