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京城,若說酒樓之首,那毫無疑問的當屬豐樂樓,而上京人多稱其為樊樓。
此樓位於景明坊,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組成。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灰瓦青磚,凋梁畫棟,陳設富麗堂皇,古樸典雅。
尤其到了晚上,珠簾繡額,燈燭晃耀,是城中一大盛景,因此樊樓也成了城中酒行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至於這稱呼,其實還有些緣故。最早的時候,豐樂樓叫礬樓,也就是商人們買白礬的地方,後來因為來往人多,改成了酒樓,取名豐樂樓。
但大家叫礬樓叫習慣了,就一直這麽叫著,有人以為是老板姓樊,才叫樊樓,沒見到以訛傳訛,這樊樓就一直叫下來了。
在上京城,你要說豐樂樓,可能還有人不知道,但要說樊樓,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太祖皇帝時候,還曾經在某一年的上元節路過豐樂樓,還在這看了一場戲,與民同樂。並且這件事可是寫進了實錄中有史可查的。
而關於樊樓也有許多故事,其中有一段頗為傳奇,說仁宗皇帝曾經微服私訪飲,來豐樂樓飲酒,折扇從二樓掉落之後被一名落地舉子拾到,這名舉子後來面君還扇,仁宗一問之下,驚覺那落地舉子才華過人,還被賜以官位。
而傳聞中還扇換官的落地舉子,就是仁宗朝的名相陳執中。
故事的真假普通百姓自然是無從知曉的,但他們卻都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大晉的皇帝,除了道君皇帝以外,都喜歡微服出行。
就算是道君皇帝,也是在當了皇帝以後才深居簡出,不然早年間也是樊樓常客。
如此也可見,樊樓在上京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一身錦衣,披著貂裘的吳藥師看著眼前的樊樓燈火,松了一口氣。吳明達出城去佛寺燒香了,今天因為風雪沒回來,所以他是難得能出來瀟灑。
“吳世子可是許久未見,您的老閣子今天卻不巧被人佔了去,不如在給您換一間?可要女樂彈唱?”
門口夥計一看到吳藥師進來就迎了上來,閣子也就是包間的意思。
吳藥師聽後點點頭,“我約了雲娘子,女樂就不必了,既然那間有了客人,那就再給我找一間雅靜的閣子。”
“好嘞,世子請。”
跟著夥計上了樓,吳藥師來到這間位置同樣不錯的雅間裡,把身上披著的貂裘解開遞給護衛陰十三,然後打量了一下房間的裝飾,然後暗暗點點頭。
“不愧是樊樓,每一間裝飾都暗藏玄機,別有風味。”
正在吳藥師細細打量的時候,門被推開了,走進一個年輕娘子,穿著齊胸襦裙,頭上帶著銀簪子,身姿綽約,眼角眉梢帶著絲絲媚意,美豔如盛開的大紅牡丹,眉間還點了花瓣印記,約雙十年華。
“奴家見過吳世子。”這美豔娘子走到吳藥師身前見了一個福禮。
“雲娘子為何如此客氣?”吳藥師笑道。
樊樓雖然是酒樓,但也養了藝伎舞樂,但卻跟青樓楚館不一樣。多半是做些歌舞表演,但若是客人有本事能引得藝伎委身,卻也不禁止。
這美豔不可方物的娘子名叫雲四娘,是樊樓養的絕色藝伎,上京城有名的花魁娘子,豔名遠播,算是吳藥師的“老相好”,每次來這上京城就要這位雲四娘子作陪。
“聽說世子殿下紅鸞星動,恭喜啊。
我這等風塵女子自然要跟殿下客氣一些。” 雲四娘子笑意盈盈的說道。
吳藥師道:“這話說的,這不還早嗎?不是剛剛指了婚而已,四娘子就跟我劃清界限了?”
雲四娘子捂著絳紅朱唇輕笑道:“奴家一個風塵女子,可不敢招惹未來駙馬啊。”
另一邊的護衛陰十三見狀也識趣的退了出去把門關上,這接下來的談話和畫面就不是他這個護衛該看的了。
在吳藥師這間閣子的樓對面,同樣有幾位年輕貴人在此飲酒。
做東的是高陽郡王趙子楹,請的主客是如今上京城炙手可熱的年輕權貴武安侯傅津川,陪客的有武定侯之子郭崇勳。
趙子楹是太子同母弟,所以就成了皇子中,除太子之外跟傅津川關系最好的,而郭崇勳是他表哥,說白了這三人都算是東宮黨羽。
“姐夫,今天本來想叫了這樊樓的雲四娘子陪客的,這位娘子,色藝雙絕,但真要請了,我怕你不敢來。畢竟嗎,呵呵呵...”
趙子楹一上來就打趣傅津川,引得郭崇勳放聲大笑,調侃傅津川也就只能在這個方面了。
傅三郎卻笑道:“趙六郎你小子啊,這話我可記住了,回頭我就跟兕子說道說道。”
趙子楹立馬求饒道:“別別別,我錯了,這話是我說錯了,我自罰三杯。”
說罷,急忙連喝了三杯樊樓有名的眉壽酒,他可是怕趙元殊怕的緊。
傅津川反過來譏諷道:“六郎啊,你就這點膽氣還敢挑我的事啊。”
“我錯了,我錯了。”
這邊三人正說笑著喝酒,就聽見外面一陣驚呼和喧鬧,本來打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陳行卻推門而入,“郎君,外面有繡衣衛辦桉。”
傅津川本不想理會,以為是誰喝多了吵鬧,卻沒想到是繡衣衛辦桉。
這麽晚了,繡衣衛出動絕對不可能是小事,於是傅津川這邊就給郭崇勳使了個眼色,然後道:“六郎,你在這待著,陳行你留下看好他。”
“諾。”
本想出去看熱鬧的趙子楹無奈之下只能留下。
這邊傅津川和郭崇勳出了門,卻正好看見了“一見如故”。
此刻的樊樓之中已經亂做一團,一樓的大廳已經被清空了,數十個繡衣緹騎手持擎張弩和柳葉刀,把各處通道封了個嚴實。
千戶胡蘭卿手按在刀柄上,望著那一男一女面色陰冷,“放了吳世子,束手就擒把,今天這裡你走不了”
而對面一個絕美女子,手中拿著一根簪子,正頂在吳藥師的脖子上,卻正是那花魁雲四娘子。
“呵呵呵,胡千戶,如果我走不了,那我就不如就帶著這位吳世子一起死好了,你覺得怎麽樣呢?”
胡蘭卿手指微動,在那根簪子刺進吳藥師的脖子之前,他並沒有把握能拿下眼前這個上京城久負盛名的花魁娘子。
這時候樓上一個渾厚聲音突然響起:“放了他,讓你走。”
眾繡衣衛看去,卻正是武安侯傅津川和東宮衛率郭崇勳。
胡蘭卿看到傅津川微微皺眉,但卻沒有說什麽,雖然沒有統屬之權,但眼下傅津川的話他們還真得聽。
第一自然是因為傅津川是侯爵之尊,而且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大晉名將。
第二則是對面的燕王世子吳藥師身份太過關鍵,繡衣衛根本不敢拿他的命冒險。
第三就是城陽公主的未婚夫婿這個身份,也能做他們繡衣衛半個主了。
胡蘭卿當機立斷一擺手,下面的幾十個繡衣衛立馬閃出一條路來。
前些日子方涯突然吐口,根據這些信息,繡衣衛暗裡查探了很久,才順藤摸瓜發現了些線索,胡蘭卿怕走漏了風聲,在放走了這個據說跟方涯身份同樣重要的紅蓮道賊人,就決定立即動手,卻沒想到這燕王世子吳藥師居然卷進來了。
這樣情況非常棘手,而這時候傅津川的話等於給他做了個背書,事後也不有人以放走了紅蓮道賊人來追究他得責任。
傅津川也走了下來,看著神情緊張道說不出話的吳藥師,“吳世子,真沒想到在這又見面了。”
被製住的吳藥師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只能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
“卻不知道這位郎君是誰啊?今日搭救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真實身份是紅蓮道暗樁,並且地位還不低的雲四娘子,此時卻突然對傅津川來了興趣。因為她以藝伎身份進入上京潛伏將近一年之久,還從來沒見過上京的年輕權貴之中,有這等人物。
這也是主要因為傅津川剛回上京,又不是如普通勳貴子弟一般縱情聲色,她在樊樓還是第一次見到。
“傅津川。”
聽到這個名字,那雲四娘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是武安侯爺...”
“別廢話,要走就趕緊走。”
傅津川冷冷的打斷了那花魁娘子的“套近乎”,對這樣一個絕色美人沒有半點惋惜。
他現在思考的,只是在什麽樣情況才能不傷吳藥師的姓命,還能把這賊人留下,死的活的都行。
至於眼前是男是女,是美是醜,那統統不重要,只要知道對方是敵人,就夠了。
花魁娘子小心謹慎的帶著吳藥師一點一點的往外走,力求一點破綻不給繡衣衛的高手們留下。
最終她走出了門,臉上依舊掛著略帶魅惑的笑意,“侯爺,今日恩德,小女子只能來日在報了。”
傅津川依舊不為所動,冷峻的面孔,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目透著陰鷙,整個人看起了殺氣騰騰。
“侯爺真是不解風情啊。吳世子,今日對不住了,可看在往日恩情還請你多多包涵,四娘也不想這樣啊...”
一邊說著話一邊退到牆邊,確定這個距離手始終扶在刀柄上的胡蘭卿反應不過來,弩箭也傷不到自己。
而在她視線的盲區,傅津川負手而立,手指動了動,龐雲心領神會的悄然從繡衣衛的手中拿了一具擎張弩...
只見那丁四娘子猛地一推,吧吳藥師推開然後縱身一躍,就跳上一丈高的坊牆,這時候龐雲直直接扣動扳機,弩箭射出。
那箭速度極快,卻被女子的衣袖一揮擋下。
而隨後繡衣衛們也紛紛射出的弩箭,但牆上的女子早已遁去。
“侯爺大恩,來日必報。”
幾個善於追蹤的繡衣衛緊接著追了出去,但傅津川可以斷定,這女子的身後最少有四品,隨手一揮就能擋下一石硬弩的羽箭,無疑是武道修為不俗。
“繡衣衛千戶胡蘭卿,見過侯爺。”
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胡蘭卿,傅津川一頷首道:“剛才越俎代庖了,還請胡千戶不要見怪。”
“侯爺這是哪裡話,還要多謝侯爺解圍。”
“胡千戶刀法應該不錯,有機會切磋切磋。”
傅津川看著對方的手和刀,應該是個刀法精湛的,陳行那雙每日雷打不動揮刀兩千的手,也就如此。
“侯爺謬讚,屬下不敢。”胡蘭卿自然不敢隨意答應,對方什麽身份?說句切磋就應下了?
這時候在護衛陰十三的攙扶下,吳藥師走過來拱手道:“多謝傅將軍了。”
傅津川看見這位“一見如故”就覺得有些頭疼,陰魂不散一樣。
“吳世子還真是跟紅蓮道有緣啊。正月裡十四的時候,皇城司和繡衣衛抓紅蓮道, 你被挾持。今天是臘月十四,繡衣衛抓紅蓮道你又被挾持...滿上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運氣這麽好的人了。”
吳藥師一聽,一張俊俏的臉上擠出一個苦瓜相。
“這確實有些巧合了,我和這位雲四娘子相識已久,卻沒想到,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吳藥師這邊還在感歎,好像對於剛才哪位雲四娘子並沒有多少恨意,更多是惋惜,渾然沒有一個訂了婚駙馬的覺悟。
“世子不用跟我解釋,這些話就留著跟繡衣衛和皇城司說吧,是吧胡千戶?”
聽到傅津川幾乎是明示的暗示,胡蘭卿立刻點頭道。
“我們兩次抓捕紅蓮逆賊,世子兩次都跟紅蓮道的人攪在一起,未免太過巧合了,還請跟我們走一趟,將這次的事情,說個清楚。”
一旁的護衛陰十三道:“明明我家世子是被賊人挾持,你們反倒誣陷我家世子跟紅蓮道有染,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胡蘭卿道:“吳世子到底是不是與紅蓮道有關,總要查過才知道...”
“你們...”陰十三還要在說什麽,吳藥師卻擺擺手。
“別說了十三,這位千戶說的有道理,總要查過才知道,我相信朝廷不會冤枉我的,對吧,傅將軍。”
原本與這件事毫無瓜葛的傅津川,卻拍了拍手。
“當然。”
“朝廷當然不會冤枉吳世子了。”“前提是世子,要清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