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伏羌城。
面對著柴哲威那無理的質問,懷玉總算明白過來他敵意來源。
年輕小郎君,對另一個年輕帥氣還本事強的男子充滿敵意,多半是因為女人,事實也是如此,這皇帝外孫柴大公子早前是在東宮做過太子千牛的,也自詡豪俠,喜歡結識些勳戚子弟射獵遊玩,李靖長子李德譽以前也跟他關系不錯。
這柴哲威後來也就認識了李德譽的侄女李三娘,這小子對李三娘一見傾心。可能是柴哲威母親是大唐有名的女將軍,所以他很喜歡李三娘這類型的。
要說兩家的家世門第,其實倒也是門當戶對的,柴紹家既是河東將門,而且還是皇親國戚,這李家也是隴西李氏,李靖還是當朝名將。
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李三娘瞧不上柴公子,可越是如此,柴公子反而越是來勁,但糾纏許久也沒個結果。
後來柴紹聽到些傳言,便乾脆把這兒子帶到隴右來從軍,安排他校尉之職,檢校病兒營事務,免的在長安鬧的太過,畢竟人家李靖和李家也不是好惹的,真弄的太過不好收場。
柴公子無奈來到隴右,心卻一直還在長安,一直惦記著李三娘呢,經常書信往來長安打聽三娘子呢,然後前段時間就得到消息,有個小弟說看到李三娘跟武懷玉出雙入對,甚至李三娘還把武懷玉帶回永康公府等等。
而李三娘在長安出走,永康公府還派人去找武懷玉。
柴哲威很憤怒,哪來的野小子敢跟他搶女人,永康公府沒找到李三娘,但他心裡卻認定三娘可能被懷玉藏起來了。
他人在隴右恨不得肋生雙翅趕回長安去教訓武懷玉奪回三娘,可身在軍中離不開,誰知武二居然來隴右了。
終究還是太年輕,柴哲威雖說掛著七品校尉銜了,終究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更加容易為女人衝昏頭腦,加之本就瞧不起懷玉這樣出身的人,自然也就不留半點情面。
莫名其妙成了別人情敵,這是懷玉沒想到過的。
“柴校尉你可能聽信了一些謠言,對我有所誤會。我跟永康公府的李三娘確實認識,但也僅見過幾次面,還都是因為她請我為李家配藥之事。
還有,永康公府的張夫人將三娘的一個婢女收為義孫女,並與我為妾,我算李府的義孫女婿,三娘喊我一句姐夫。”
柴哲威盯著懷玉,半信半疑。
“柴校尉,你堂堂天子外孫,大將軍嫡長子,未來的霍國公,我不過一剛還俗道士,區區禁軍子弟,跟你天壤之別,李三娘何等家世,又何等眼光,豈能瞧的上我?”
“柴校尉太過杞人憂天了。”
懷玉真沒心思跟這個柴公子在這裡爭風吃醋,本就沒有影的事,念在他爹是大行營總管,懷玉也隻好暫且對這家夥耐心客氣些。
“咱們先辦正事,回頭我再跟你細聊聊三娘的事,如何?”
“你千萬別騙我。”柴哲威有些生硬冷淡的回答,他仍對懷玉有敵意。
走兩步,柴哲威扭頭攔住懷玉,他手按在橫刀柄上,滿是威脅的對懷玉道:“要不是你還算識趣,我剛已經打算將伱揍一頓,若是你敢反抗,我就打斷你一條腿。”說完,他扭頭先走。
留下懷玉在那內心翻騰,這家夥還真是有恃無恐,這話也說出來,是真不把懷玉放眼裡了。
估計這家夥不是虛張聲勢,他有這資本,可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懷玉感覺跟一出門就踩了泡狗屎一樣心情大壞。
真是癩蛤蟆落腳背,不咬人卻膈應人啊。
看著那個有點張揚跋扈的背影,懷玉真想衝上去踹他兩腳,最後還是忍了,先辦正事,這種紈絝子弟要是不知收斂再來招惹,回頭再想辦法慢慢收拾。
伏羌病兒營,就設在伏羌縣城中。
武德三年,改冀縣置伏羌縣,屬秦州都督府,次年又以秦州伏羌、渭州隴西,另置伏州。
之後析置鹽泉縣,然後八年又罷伏州。
古稱冀,來源於此地曾是冀戎的發源地,此後這裡也還曾有過填戎郡、伏羌縣等名,從這些名字就能看出這個地方,其實一直是邊地戎羌混居,甚至爭奪之地。
渭河自西向東貫穿全境,由渭河衝擊而成的兩岸狹長地帶的河谷川地,也是伏羌城鄉村落集中地。
伏羌城就處於渭河河谷的衝擊狹窄地帶。
城池很小,但控扼山川,軍事地形險要。
柴紹選在這裡駐軍,而不是在後面的天水,也是出於這裡地形更狹窄,更易守難攻。
病兒營放在城中,也是對傷兵的照顧,畢竟城裡有房屋,條件較好。
懷玉走進病兒營的那片區域,遠遠就聞到惡臭味,裡面的條件十分簡陋,到處狼藉,傷兵很多,床榻有限,許多士兵就直接躺在地上,就一張席子。
蒼蠅亂飛,有些傷兵的傷口甚至有長蛆亂拱,不少士兵的紗布都不知道多久沒更換了。
有人一直在哀嚎。
還有許多缺了胳膊少了腿的傷兵麻木的或躺或坐在地上,還有傔從在往外抬屍體。
簡直是人間地獄一樣的慘景。
懷玉從沒經歷過這些,戰場的慘烈撲面而來,那些強壯的豪強地主甚至官員子弟的府兵將士,在這裡一個個都在經受著痛苦。
條件太差了,尤其是管理太差了。
沒看到幾個大夫,更別說什麽專業的護理人員,那些被收治進來的傷兵,似乎在這裡聽天由命。
簡單的用藥包扎,然後就扛,扛過去就又是一條好漢,扛不過去可能就是直著進來橫著抬出去,或是傷口感染嚴重被截肢斷手斷腳,最後有可能仍還逃不過一個死字,只是死時連身體都殘缺不全了。
夏季天氣熱雖然有些好處,但也有壞處,傷口更易感染,特別是那些蒼蠅蚊蟲到處飛。
“這裡之前都是柴校尉在管理?”懷玉皺著眉頭問。
柴哲威有些冷漠的掃過病區,“我已經四處征召民間醫師,以及各處采買藥材,還向大總管請調來了不少民夫看護照顧傷兵,在我的努力下,這麽多天,這裡也才死了一百多個傷兵,隻死了傷兵一成。”
聽著他有些炫耀似的話語,懷玉真想給他一巴掌。
能從岷、洮前線一路運回到秦州伏羌病兒營的,其實大多數都不是傷的最重的,傷的最重的好多都直接死前線了。
可是這一千多傷兵辛苦送回來了,在這裡居然還死了一百多,而且現在天天還要往外抬十幾個。
“我要馬上查閱這些傷兵的折傷簿,查看用藥情況等,還有病兒營中的儲備藥物簿等······”
柴哲威不滿的道:“我們人手有限,醫治照顧這些傷兵都來不及,哪還有什麽時間填寫登記什麽傷病檔案,至於用藥情況也沒有特別記錄,
藥房就在那邊,藥物都在裡面,自己去看就是。”
他的話讓懷玉又想扇他。
草菅人命。
他不再理會這個紈絝公子,直接來到院中,大聲自報身份,“我是太子殿下特授太子右衛率參軍事武懷玉,特命前來檢校隴右行營醫務,剛才已拜見過柴大總管,從現在開始這裡由接管,
現在,病兒營裡的醫師、藥工、傔從、士兵,全都過來集合!”
“所有人立即放下手中事情,過來集合。”
懷玉讓人取來紙筆,開始記錄病兒營中醫師等人的名字、身份,然後給他們重新安排任務。
“醫師令狐寶弘、董節,你二人立即開始檢查一遍所有營中病兒,按內外傷、腫毒瘡疽、骨折、斷肢等不同情況記錄並整理,限一個時辰內完成上交於我。”
“馬遂、高信貞,你二人負責帶人燒水,要把那些換下來的繃帶紗布全都拿沸水煮燙清洗乾淨然後晾曬。”
“張善和、趙延濟,你二人帶人清掃病區,點上藥香驅蠅滅蚊,把垃圾都清理乾淨運走,並把茅房清洗,往坑裡灑石灰······”
懷玉一連串的命令,給病人立檔案,打掃清潔病房,給病人擦拭清潔身體,更換藥物紗布,甚至是去行營要錢糧物資,給病人增添床榻席子等等。
緊接懷玉開始帶著醫師們巡視病房傷兵,先從重傷兵開始,診斷他們現在的病情,以及詢問之前用藥,予以調整等。
截肢的傷兵很多,有很多本來是不需要截的也截了,有的截了後更嚴重,甚至感染死掉了。
整個傷兵營還有一千多傷兵,重傷殘疾的還有一百多,更多的都是些箭傷、刀槍傷甚至骨折傷、內髒出血等,但因為耽誤了最初的治療,出現大量傷口感染,導致現在傷情十分嚴重。
柴哲威檢校這病兒營做的非常差,這營裡的也只有一個來自太醫署的醫師,還一直忙著給軍官們治病,每天隻來這病兒營一圈,看傷開藥,然後就走了,這裡主要還是從隴右臨時征召的幾個民間大夫,有的還是遊醫,還有獸醫臨時充當軍醫的, 他們對許多傷情根本不懂,完全就是胡亂治。
很多傷兵的傷口那麽大,居然都沒縫合,甚至傷口都沒能及時的清洗包扎更換藥物,導致有的傷口都生蛆了。
傷兵們用的藥更是亂七八糟,既有些軍中常用藥,也有些民間偏方秘法,甚至喝符水、念咒這樣的巫醫術也在用。
想想歐洲此時那些國家的軍醫都是由理發師們兼任,懷玉也無法過多的說伏羌病兒營那些人什麽了,畢竟這幾個民間醫師,並沒有幾個真正在行金瘡科、折傷科這兩個戰場醫科。
人手又少,能做到現在這樣,也是不易了。
沒有碘伏也沒酒精,消毒這塊問題很大,懷玉只能讓大家勤洗手,把紗布等先煮沸過再烘乾使用。
“我們病兒營的醫護人員,應當趕製一批外衣罩袍,用白色麻布製成,要保證乾淨整潔,最好每天都更換並煮沸晾曬乾或烘乾後再用,這樣能夠減少傷兵的感染。”
懷玉看著病兒營裡的醫師、護理傔從們好多都是髒兮兮,甚至身上汗水酸臭味,衣服上血汙汗漬的,傷兵們就更不用說了,許多傷兵躺那,別說洗澡,身上的血汙膿水都沒擦拭乾淨。
“多燒開水,得給傷兵們更換乾淨整潔的衣服,還要給他們洗澡,擦拭身體,必須保證清潔衛生,要消毒殺菌!”
懷玉疾呼。
一群病兒營的醫師傔從民夫們並不太聽的懂這位年輕參軍的話,但也知道現在起他接管病兒營,知道是長安剛來的,還是太子特授的,也不敢大意怠慢,全都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