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聽雨樓。
或許是湧入萬家突厥、粟特胡貴族,讓平康坊的娛樂產業也跟著越發紅火越鬧起來,雖說以往每年要等到各地朝集使進京、選人入京銓選,科舉士子趕考,年前年後那段時間這裡才最熱鬧,
但今年提前進入旺季。
午後時分,聽雨樓就已經一片熱鬧了。
包間裡,大姨子高惠通給懷玉倒酒,
“安大郎馬上到。”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別許久的安元壽大步進來,依然還是那般的瀟灑。
“安郎,許久不見,想死我了。”懷玉笑著起身迎接,
安元壽笑著要行禮,
“這麽見外做什麽。”
拉著他入席,在家為母丁憂了二十七個月,安元壽看起來似乎更添沉穩,
“安排新職了嗎?”
“右驍衛左郎將,”
這是右驍衛翊府中郎將府的中郎將副手,正五品上職,安元壽回家丁憂近三年,回來授此五品職還是很不錯的。
“還要謝過武相公的安排,”安元壽叉手謝過,他原是六扇門的員外郎,是六品官,他這次升入五品,也是武懷玉這位宰相,先前在政事堂上舉薦,
安家本是涼州名門,一門兩國公,他先前也是皇帝身邊親衛,又在刑憲司做事,雖是丁憂近三年,錯過了許多機會,但再回來,肯定也是不一般待遇。
武懷玉親自出面,要給他入五品,其它宰相們也不會刻意的阻攔,
安元壽舉杯,“我先敬二郎一杯,”
“咱們兄弟何必這麽客氣。”
安元壽一口乾掉,看著武懷玉,有點恍惚陌生的感覺,想當初一起在左右府為千牛備身,後來又一起進刑憲司,但誰能想到,僅僅三年,這位都三拜宰相了,他卻僅是右驍衛左郎將,
高惠通在旁邊做陪,都是曾經刑憲司的人。
“安郎回來,仍還要兼刑憲司的差事吧?”懷玉問。
“嗯,”他點頭。
張亮、武懷玉、李德獎都已經離開了刑憲司,現在是劉德威兼領刑憲司,具體主事的則是高惠通,現在安元壽回來了,肯定是以他為主。
不過右驍衛左郎將也不是什麽閑職,右驍衛翊府可是統領其翊衛,以及右驍衛番上豹騎,皆由中郎將和左右郎將統領。
這可是長安實權領兵者。
左右驍衛的大將軍、將軍,其實就是有衙有職無兵,反是中郎將、郎將典兵。
左右驍衛軍號豹騎,其統領內府翊衛和番上兵在京主要職責是分兵守諸門,在皇城四門、宮城內外,與左右衛分知助鋪。
安元壽表面職務是右驍衛翊府中郎將府的左郎將,又還秘密兼有六扇門的員外郎職事。
看的出,李世民依然還是很信任這位的,安氏家族也還很得李世民信任,或者說是仍被籠絡。
今天這酒,就是安元壽知道武懷玉回長安,特意借高惠通這地請武懷玉,敘敘舊,也謝他舉薦。
“其實以安郎的才能,做驍衛的中郎將都綽綽有余,不過暫時沒缺,先左郎將乾著,有位置了再安排。”
懷玉道。
現如今天下安穩,慢慢就出現官多職少的問題,且越來越厲害,朝廷也沒辦法,大勢所趨,只能是一邊降低流外入流的數量,一邊加大六品以下官員守選力度,甚至減少科舉錄取數量,而且新科中取者也還要先守選。
另一個辦法就是加強丁憂制度,一旦父母去世,官員就得丁憂三年,實際上就是讓位子,
要不然僧多粥少,守選太難。
安元壽這次雖僅授左郎將,但畢竟已經跨入正五品之列,以後就是宰相們任免的官員,已經脫離守選之列,用不著乾一任就要停官侯選了。
“我對右驍衛左郎將這職事已經很滿足了,”
他才二十三歲,已是爵封武威侯、官居正五品,這是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齡人了,
雖然武懷玉比他還小一點,但誰能跟這位隱仙弟子相比。
喝著小酒,聊著一些往事,
安元壽這近三年都在涼州武威老家結廬守墓丁憂,也算是過著出世脫俗般的生活,如今再回長安,感覺變化真的好大,
最大變化還是這長安現在坊牆拆光,街道兩邊都是商鋪,路上行人更熱鬧了,還有就是這到處都是的突厥人、粟胡人。
安元壽自己也是粟特胡,只是他們安氏家族遷到武威一二百年,早成為武威的豪族,甚至如今在長安也挺有影響力。
現在大唐對於粟特胡人,其實還是表現出很激進的打壓政策的,一改以前對粟特胡的諸多寬容甚至放縱,嚴格約束,而這些政策,武懷玉也是主導者之一。
但安元壽對此倒並沒什麽過多表示,
粟特胡人也分好多類,比如說安家就是東遷已久,且積極向中原王朝靠攏的那類,他們家早在北魏時就已經入仕朝廷,在隋唐兩朝,安氏家族都多次在河西,為中原王朝出兵鎮壓過那些反叛的粟特胡豪強。
武德初河西粟特胡首領安伽陀叛亂,聲勢很大,安家可是十分賣力的出錢出糧出兵,為朝廷將他們鎮壓。
所以現在不管是朝廷嚴管襖寺,還是取消粟特胡聚落自治權,又或是把突厥境內的粟特胡大部份遷到朔方建六胡州看管,
安元壽根本沒意見,
安元壽或是他爹他叔,他們可沒把自己當成粟特胡,他們眼裡,自己也是唐人,還是統治階層的貴族。
安家雖然根基在絲綢之路上的河西武威,家族幾百年來也一直從事著絲路貿易,但他們現在更主要的精力還是放在仕途中,貿易賺錢,那不過是副業了。
人家安家乾起那些威脅他們的粟特胡來,比誰都狠。
安元壽摸出兩張請帖,送給武懷玉和高惠通,“下月我大婚,敬請大駕光臨。”
武懷玉笑問,“哪個名門家的小娘?”
“馮翊下翟家六娘。”
馮翊翟家,武懷玉一聽便大致猜到對方身份。
這翟家可能是步落稽,步落稽中有劉、喬、郝、白、穆、魚諸大姓,具體點,步落稽是西域龜茲、粟特東遷過程中,融合匈奴系民族而形成的一個混合體,
步落稽在突厥語裡意思就是魚,魚姓就是出身西域魚國,跋祿迦國。比如步落稽中白姓就出自龜茲國,同樣出自龜茲的還是翟姓。
馮翊翟家,跟武威安家一樣,都是很早以前從西域一路東遷過來的,甚至翟家也本是龜茲粟特家族,東遷時跟匈奴系部族融合,成為部落稽。
他們在晉陝黃河兩岸定居,許多在馮翊定居,
越往南定居的,則融入中原王朝更深,翟六娘的父親,就是隋朝的一員武將,也是當地薩保,安翟兩家據說也是世代聯姻。
安元壽與這翟六娘子,是打小就定了婚的,本來之前就要成婚,因安母去世,隻得推後。
如今安元壽二十三了,這婚也拖不得了。
馮翊九姓,魚、翟、吉、黨、雷、印、合、力、寇,魚氏勢力最強,隋朝時的名將魚俱羅就是出自這家,翟氏也是緊隨其後。
唐初,許多步落稽胡叛亂,但主要還是離石、安定那黃河兩岸八百裡山區裡的部落們叛亂造反,如馮翊魚、翟等家族,並沒參與,這些家族其實早在北周時開始,就已經漢化較厲害,入仕當官,帶兵打仗,
唐初鎮壓那些步落稽胡的唐軍中,就不少將校是這些步落稽。
不過翟家也還是保留不少粟特傳統的,比如拜火信襖教。
“好,到時一定參加婚禮。”
安元壽才二十三,這個年紀結婚也不算晚,其實他雖還沒結婚,但早已經納了不少妾,更別說婢侍姬伎等,孩子都生了九個了。
貴族嘛就是這樣,
哪怕三十多歲了,妾侍兒女一堆了,但只要還沒娶妻,那就還能稱自己未婚。不少名門子弟,為了門當戶對,經常三十多歲才娶妻,但一點不妨礙他們十幾歲開始納妾收婢生孩子。
娶妻是娶妻,納妾是納妾,生孩子是生孩子,互不影響。
“我聽說侯君集得罪了二郎?”安元壽笑問。
“說不上得罪,我跟他反正不是一路人,從來尿不到一個壺裡。”
“那家夥是挺囂張的,行事很霸道,看上的東西就搶,我幫二郎收集點他的材料。”安元壽笑道,安氏家族是侯君集不敢輕易招惹的,但安家卻並不怎麽把侯君集那暴發戶放在眼裡。
一般情況下,安家當然也不會特意去得罪他,但是如果在武懷玉跟侯君集之間選一個,甚至武懷玉這邊還有秦瓊、李靖、程咬金這些人,那安家會毫不猶豫的踹侯君集。
“回了長安,才知道二郎居然殿上打掉侯君集幾顆牙,連那位蘇將軍都能當街痛揍他,我真是錯過了太多精彩。”
懷玉笑笑,“多謝安兄好意,不過用不著你出身,侯君集這種蠢貨,只要不是太蠢,我們也不用理他,讓他跳就是了,
如果他太過份,那我自會出手。”
不管怎麽說,侯君集仍是皇帝心腹,人家是跟皇帝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甚至也是跟丘行恭一樣為皇帝擋過箭的,
打狗還要看主人,不是太過份,還是別動不動就揍人家,
人家畢竟也還是宰相嘛。
安元壽搖頭,“你說侯君集這種人,怎麽也配當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