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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薊縣,幽州都督府。
李瑗已經返京,現在幽州都督之位空置,在場之人無人膽敢坐在這個位子上。
左首第一人是幽州大都督府長史,安康郡公李襲譽。
右首第一人是陝東道黜陟使,渤海郡公高衝。
李襲譽出自隴西李氏,為人誠實正直,早在前隋時便頗有聲望。
李淵進駐關中時,李襲譽當時正在長安,他向陰世師請求領兵搶佔永豐倉,將倉庫中的糧草全部取出來賞賜給將士,並以糧草接濟流民,以此鼓勵軍民平叛。
只是當時陰世師固執己見,執意死守城池,李襲譽深知固守必敗,便自請出城,前往山南諸州,招募軍隊勤王,陰世師同意後,李襲譽直接前往漢中,拒城自守。
後來李淵佔據永豐倉,獲得大量糧草儲備,招納關中義軍二十余萬,順利攻取長安。
在聽聞李襲譽搶佔永豐倉之計後,李淵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若是陰世師真將永豐倉的儲糧散發下去,那必將收攏大量潰兵流民,李唐再想攻取長安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李淵當即以同族兄長的名義招撫,將李襲譽召入朝中,授任太府少卿,爵封安康郡公。
後來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時,突厥異動,李淵便派遣李襲譽出使突厥,成功穩住突厥,並將王世充派往突厥求援的使者斬殺,等江南平定後,因功升任江南道巡察使。
在江南巡察期間,李襲譽率領諸州疏通河道,鼓勵農桑,因功升任太府卿。
直到李瑗赴任幽州大都督時,李襲譽因為有出使突厥的經驗,對於突厥情況十分熟悉,李淵便將李襲襲調任幽州都督府長史,輔左李瑗。
李襲譽生性樸城,持家簡樸,在隴西李氏頗有威望,因為他常常將俸祿分發給族中的貧困親屬,並且每到一地做官,朝讓府中的書吏抄錄當地庫存書籍,將書籍贈予族學。
他對子孫說:“我秉性不愛財物,但留有大量書籍,爾等只需勤於治學,便不愁生計”。
值得一提的是李襲譽還有一個嫡親哥哥,名叫李襲志,蕭銑稱帝後,任命李襲志為工部尚書,桂州總管。
在原本軌跡上,唐滅蕭梁後,李襲志配合李靖,策動嶺南數十州歸順大唐,立下赫赫大功,因功升任江州都督。
然而現在嶺南諸州是高衝招撫,李襲志隻得依舊擔任桂州都督,爵封始安郡公,此後一直鎮守桂州,長達二十八年,在任期間,吏治清明,漢蠻和睦,可以稱得上一位好官,對了,李襲志字重光,跟南唐後主同字。
本來高衝代天巡守,黜陟諸州,代表著皇權,理應坐在左首。
隋唐時期盡管將左遷作為貶官的代稱,但在禮製上,依舊是以左為尊,但李襲譽已經年過半百,威望甚高,高衝繞是功勳卓著,那也需要尊重官場長輩。
“李長史,聽聞你對突厥很是熟悉,昔日出使突厥,運籌帷幄,更是斬殺偽鄭使者,麻煩你分析一下,此次幽燕聯合軍演應該將重點放在何處最好?”
各自落座見禮後,高衝為表敬意,首先詢問李襲譽的意見,畢竟李襲譽身為幽州都督府長史,沒有都督的情況下,長史職權最大。
李襲譽撚著胡須,笑容和善,“高大使過獎了,老夫對突厥只是略有了解而已”。
首先謙遜一下,然後便是看向王詵,“王使君所在的燕州鄰近突厥牙帳,
每年秋冬,燕州便是第一個面對突厥人,所以老夫拙見,重心放在燕州”。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王詵亦是歎道:“李長史所言極是,每年秋冬時節,我燕州邊防壓力極大啊,那些突厥賊子化整為零,沿著綿延的燕山入侵劫掠,從不正面迎戰,著實令人頭疼”。
說完之後,話鋒一轉,看向高衝拱拱手,“不過今年高大使提出這個聯合軍演,將諸州兵力提前調動起來,一定可以緩解邊防壓力”。
高衝頷首笑笑,這個王詵雖然跟李瑗關系莫逆,但也並非是庸人,出身太原王氏的王詵身為文士,亦同騎射,在燕州防禦上可圈可點,要不然李淵也不可能命他鎮守燕州。
王君廓也一眼王詵,很是不客氣的哼道:“聽聞東部突厥由那突利小兒執掌,其年歲不過二十出頭,並不得各部人心,我雖初到幽州不久,但自信對付那突利小兒,當不在話下”。
王詵聞言臉色一變,將頭邁到一邊,冷哼一聲,“王使君好膽色,只是莫要輕敵才好”。
王君廓心思通透,他的政治眼光十分敏銳,當年隋末大亂,他率先聚眾為盜,佔據太行山反隋。
後來李密勢大,便投奔瓦崗,見李密剛愎自用,不待見他這個盜賊,便憤而投奔李淵,到長安後,積極歸附於招賢納士的李世民,每一次站隊都十分果斷正確。
現在李瑗已經回京,再無翻身的可能,王君廓也就熄了那個“釣魚執法”的心思,他做事謹慎,跟李瑗商談時從無第三人在場,更沒有留下任何文字書信證據,這王詵跟李瑗交好,那他自然是要跟王詵唱反調了,畢竟屁股不能夠坐歪了,政治立場一定要堅定。
高衝見狀只是含笑不語。
李襲譽故作不知,只是說道:“燕州鄰近突利牙帳,突利雖是年幼,但他性格睚眥必報,對於部眾極其嚴厲,征稅無度,契丹、靺鞨等部落苦其久矣,正是因為他在東部橫征暴斂,契丹等部落生活困頓,才屢次犯我疆界,劫我邊民”。
“既然契丹等部落苦其久矣,那可以將他們策反啊”,檀州刺史程濟眼睛一亮,拍著巴掌興奮說道:“我們資助契丹等部落起兵,反抗突利,使其內亂,豈不美哉?”
檀州這個地名出現比較晚,前隋開皇十六年,楊堅有感幽州地域太大,便分幽州兩縣設置檀州,治所在密雲,下轄密雲、燕樂兩縣,屬於下州,其管轄面積甚至不如其他州一個縣的面積大。
檀州刺史此言一出,李襲譽、王君廓、劉弘基、王詵等人全部沒有理會,只有高衝秉持結個善緣的心,和煦笑道:“程使君想法是很好的,只是有些不切實際”。
程濟聞言一怔,“高大使此話怎講?”
劉弘基翻翻白眼,還沒來得及開口,王君廓便是開口訓斥道:“我看你這不只是不切實際,還是異想天開,你真當契丹那些部落酋長癡傻不成。
突厥兵強馬壯,控弦百萬,他區區一個人口不滿十萬的部落怎敢反抗,你真當你是當年的長孫大將軍不成,分化突厥,哪有那麽容易”。
王君廓一番毫不留情的訓斥,直將程濟懟得面紅耳赤,囁囁不語。
高衝擺擺手笑道:“君廓不要生氣,集思廣益嘛”。
王君廓這也是說出現在突厥的現狀,盡管近些年來突厥可汗之位變動頻繁,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突厥國力,當時這個突厥指的是東突厥。
大唐立國時,當時的東突厥可汗是始畢可汗,也就是將楊廣圍困在雁門的那位。
武德二年,始畢可汗病逝,始畢可汗之子阿史那什缽必年僅十六歲,便由始畢可汗的二弟阿史那俟利弗繼任可汗,是為處羅可汗。
處羅可汗任命阿史那什缽必為泥步設,將他的部落驅趕到東邊。
武德四年,在位僅僅兩年的處羅可汗病逝,這時候阿史那什缽必已經十八歲了,原以為現在可以由他來繼承可汗之位了,畢竟他才是啟民可汗的嫡長孫,始畢可汗的嫡長子。
沒想到突厥並不講究那一套,始畢可汗的三弟,也就是處羅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必受到眾人擁戴,順利繼位,是為頡利可汗。
頡利可汗即位後,對於阿史那什缽必這個大侄子很優待,將其冊封為小可汗,號稱突利可汗,掌管契丹、靺鞨等部落,將其牙帳設在幽州北部。
阿史那什缽必那叫一個氣啊,他爺爺啟民可汗傳位於父親始畢可汗,始畢可汗死時,他已有十六歲,二叔處羅可汗說你太小了,不能服眾,讓我來。
好不容易把二叔處羅可汗熬死了,阿史那什缽必也滿十八歲了,結果三叔頡利可汗又來了,說你太小了,不能服眾,讓我來。
好端端的可汗之位,現在變成小可汗,但阿史那什缽必偏偏沒有膽子反抗他的三叔頡利可汗,隻得在自己的轄地裡瞎折騰,橫征暴斂,活該東部的部落。
可憐契丹等東部部落,本就是因為實力弱才被頡利可汗分封給突利可汗,每年入冬更是如同闖鬼門關一樣,會凍死餓死不少族人。
現在又碰到突利可汗來禍害,偏偏契丹、靺鞨等部落跟突利可汗一樣的心思,心裡恨極了,但是不敢反抗,就隻好南下劫掠漢人過冬了。
在原本軌跡上,直到李世民繼位,大唐國力恢復之後,契丹等部落實在忍受不了突利的剝削,請求南遷內附。
頡利可汗便命令突厥可汗出兵討伐他們,突利可汗沒有他父親始畢可汗以及兩位叔父那樣能征善戰,大敗而歸。
頡利可汗氣不過,將突利可汗囚禁鞭打,然後突利可汗氣不過了,直接率領東部諸部投降大唐。
此舉大大的削弱東突厥的實力,給大唐滅亡東突厥立下汗馬功勞啊,李世民對其加官進爵,授右衛大將軍,爵封北平郡王,只是突利這家夥也不長壽,不到三十就死了。
回到現實,現在的情況就是東突厥如日中天,控弦百萬,稱霸北疆,而大唐正處於權力交替之時,各地割據勢力平定不久,河北山東等地十室九空,國力衰弱,並不能跟東突厥公開反目。
每年各地的小規模衝突雖是不少,但是一直也沒有爆發國戰。
“依李長史看來,應該如何布置?”高衝看向李襲譽,誠心問道,
對於集思廣益,高衝是非常讚成,畢竟這些人經驗豐富,更何況聯合軍演是他提出來的,最後成功的話,首功還是歸於高衝。
李襲譽很是受用,起身指著屏風上掛著的幽燕地圖,“薊門關”。
高衝嘴角微微上揚,靜等著李襲譽的話。
“薊門關扼守幽燕西北門戶,出薊門關往北不到二百裡,便是突利牙帳”,李襲譽接著說道:“我們屯重兵於薊門關,然後出塞演練,定可震懾蠻賊”。
薊門關,便是居庸關,《淮南子》曰:“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早在漢初,薊門關便頗具規模,乃是抵禦匈奴入侵幽州的要塞。
李襲譽所講的正合高衝的意,他舉行聯合軍演的目的便是震懾,震懾突厥人不敢南下,並不是有意殲滅南下的突厥人,這才符合現階段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的理念。
現在的大唐不能再打了,能不打就不打,並不是說現在的國力不允許,而是李世民的威望不允許,絕對不可行險。
若是李世民剛剛掌權,突厥立即南侵,爆發大規模戰爭,這對於李世民的聲望極其不利,無論輸贏,都是一場打擊,畢竟,你一掌權,別人就來打了,是不是你有問題?
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和平,在李世民掌權期間,天下和平,與民休息,使得百姓安穩,千言萬語,終究是一個“穩”而已。
看來李襲譽是明白李世民的想法,所以才用到震懾二字。
王君廓眼睛咕嚕嚕的轉,看到高衝嘴角勾起,便是明白高衝心意,立即拍掌讚道:“李長史此計甚好,震懾蠻賊,使其不敢南下,方顯我大唐國威”。
劉弘基也是點頭附和道:“能不動兵則不動兵, 這是最好不過了”。
“好”,高衝拍桉敲定,“既然諸位都是如此想法,那就如此決定了。幽燕十六州除各自州治府兵之外,其余軍府,全部集結薊門關,定於十月一日,出塞軍演,李長史,下令吧”。
李襲譽聞言點頭應著,隨後幽州都督府立即下令,各軍府迅速行動起來,直奔薊門關。
等高衝等人抵達薊門關後,薊門關以北二百余裡的突厥牙帳也是收到消息。
高聳的牙帳之中,年僅二十三歲的突利可汗左擁右抱,正在飲宴。
在聽完下屬匯報之後,突利可汗頓時愣住,一把推開兩個美人,驚愕問道:“他們這是要作甚?李瑗那廝瘋了不成?他竟有這個膽子?”
一連三問,下屬有些無語,低頭回道:“小可汗,李瑗已經不在幽州了,先前已向你稟報國此事”。
突利可汗一怔,繼而惱怒道:“那現在幽州是何人主事?重兵雲集薊門,他們這是要作甚,要來攻打我的牙帳嗎?”
“這個……暫時不知”,下屬如實回道。
高衝極其重視情報工作,早就將幽州的威鳳衛全部散布出去,嚴密封鎖幽州消息。
即便如此,李瑗離任的消息依舊是傳出去了,由此可見,現在的東突厥對於大唐的滲透之深,兩方之間,並無多少秘密可言。
並且突厥人之中,並不完全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莽漢,亦有諸多智謀之士,要不然突厥國力不會如此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