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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十五,萬眾矚目的朔望朝參如期而至。
太極殿上,設黼扆、躡席、熏爐、香桉,左右儀仗陳列就緒,禦史大夫領屬官來到殿西的廊廡下,傳呼百官就班。
在監察禦史的帶領下,職事九品以上的在京文武官員,按照品級依次於殿庭就位。
高衝對朝參早有準備,凌晨起床後便是吃飽喝足,現在精神奕奕,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朝會上將發生一件改變大唐國運的大事。
李淵一身冠冕,走向禦座,禮官一聲高呼,禮儀唱讚,群臣禮拜。
看起來李淵的神色甚是憔悴,全無往日精神矍鑠的風采,足以見得兄弟相殘對他的打擊之沉重,李淵雖是身體硬朗,畢竟也是年到花甲的老人。
儀式結束後,朝參正式開始。
這種朔望朝參,京城九品以上官員全部到場,這也是中下層官吏每個月唯二見到皇帝的機會,諸多事務積壓,全在今天當堂庭議。
只是今日氣氛格外怪異,群臣默然不語,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前日太子兵變失敗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今天朝參最大的事便是對太子的處置。
群臣沉默,但是政事堂的相公不能沉默。
中書令封德彝氣勢昂然的出列,從懷中掏出一封奏疏,躬身說道:“陛下,臣中書令封倫上表”。
在滿清順治皇帝之前,並沒有奏折這個稱呼,官員的奏折統稱為奏疏,而奏疏分為四大類,即:章、奏、表和議。
章,用於謝恩;奏,用於彈劾;表,用於請求;議,用於建議。
南北朝以來,時局動蕩,朝政混亂,許多制度不再全面,並沒有分得那麽清楚,基本分為兩大類,即表和狀,其中表多用於陳情、進獻、建議、慶賀等,其余的雜務奏疏稱為狀。
李淵略顯渾濁的眼睛看著封德彝,似乎對他很是複雜,沉聲道:“念”。
王德上前將封德彝的上表接過,一字一句的念出來,表中歷數太子李建成二十八條大罪,群臣寂靜無聲。
待王德話音剛落,封德彝便是大聲拜道:“臣請廢太子,立秦王”。
廢太子、立秦王。
終於,這最關鍵的六個字出來了。
李世民緊攥拳頭,強壓住心頭激動。
李淵不置可否,直言道:“朕已有決議,宣詔”。
“皇太子建成,地惟嫡長,位居明兩,而邪僻是蹈,疏遠正人,選明德為師保,擇端士以充宮僚,猶冀中人之性……豈可守器篡統,承宗廟之重,今褫奪皇太子位,降封黔中郡王”。
短短百余字的詔書,屬於太子李建成的時代便已成為過去。
畢竟是嫡長子,情誼深厚,李淵將其封為郡王,給予一生榮華富貴,依舊保留情面。
只是這樣的處置明顯難以說服眾臣,侍中陳叔達挺身而出,“自古未聞謀反者位居王爵,陛下當效前隋文帝故事”。
隋文帝楊堅直接將皇太子楊勇廢為庶人,囚禁於京中。
李淵聞言慍怒,“大唐豈是前朝?”
一直跟陳叔達不合的宋國公蕭瑀,這一次竟是出列附和,“陛下,如若廢太子前往封地後,畜養甲兵,那陛下寬仁之舉便將埋下禍端,請陛下三思”。
蕭瑀早年間便跟李淵交情深厚,蕭瑀之妻便是李淵的姑舅表妹,兩家親戚,蕭瑀自投唐後歷任戶部尚書、尚書右仆射等職,
始終活躍在權力中樞,他的話在李淵心中的分量不亞於裴寂、高君雅等人。 李淵聽後沉默不語,他很清楚蕭瑀的話並非是危言聳聽,現在已經兄弟反目,兵戎相見,李建成就藩封地後,根本不可能坦然接受失敗。
黔中雖然偏遠,但是山林廣袤,漢蠻雜居,憑借李建成的本事,很有可能做出一番事業來。
一旦李建成起兵,大唐西南將再起烽火,更重要的是李建成憑借區區黔中之地根本不是朝廷的對手,屆時必定是死路一條。
李淵心亂如麻,隻得歎道:“建成畢竟嫡長,往日頗多功勞,若廢為庶人,朕實不忍。
也罷,傳旨,黔中王禁止就藩,賜居坊州仁智宮,未有旨意,不得擅離”。
封德彝有意無意看一眼李世民,正欲再次出列,便只聽得李淵厲聲說道:“朕意已決,諸公無需再言”。
這已經是李淵最後的底線了,他實在不忍心將李建成貶為庶人,將其囚居仁智宮,賜予王爵富貴,這是作為父親可以給他的最後體面。
廢太子詔頒布後,李淵心情複雜,起身便走,王德隻得宣布散朝。
眾臣面面相覷,這……朔望朝參就這般結束了,接下來的大事件呢。
高衝總感覺眾臣應當是被李淵耍了,或許李淵真的不想那麽快另立新太子, 幸虧他早有準備,當即直向李世民走去,行至一半便被高君雅攔住。
“跟我來”,高君雅看一眼興致勃勃的高衝,面無表情的說道。
“高尚書有何指教?”來到殿外廊廡下,高衝笑問道。
高君雅官拜吏部尚書,因為高相公已成往事了。
不過盡管高君雅已經罷相,人雖不在政事堂,但是若有重大國策,依舊可以特許進入政事堂參政,這個傳統一直存在,只不過無名無分。
只有政事堂裡的三省主官可稱相公,即門下省的侍中、中書省的中書令、尚書省的左右仆射,唯有這四人可稱相公。
原本軌跡上,直到貞觀十三年,李世民命吏部尚書杜淹、秘書監魏征、特進蕭瑀、黃門侍郎劉自、中書舍人劉幽求等人進入最高政務機關政事堂參政議政,加“參知政事”的職銜,自此,參知政事亦稱相公。
高君雅臉色一黑,見左右無人,方才輕聲說道:“封倫其心不正”。
聽得這話,高衝一頓,剛剛散朝後,他就看見中書令封倫第一時間尋到李世民,兩人談笑風生,很是熟絡。
“此人最擅諂媚投機,見廢太子倒台,便不遺余力的支持秦王,典型的見風使舵”,高衝深以為然的點頭說道。
高君雅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既是投機之人,那為何先前不露鋒芒?”
高衝怔住,有些遲疑的問道:“許是先前看不清形勢,應是想著保持中立?”
高君雅微微搖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