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孤燈寂寥,不大的屋子內,李世民還在推演戰局,希望李善能夠盡量的穩住局勢,其實這種難度並不算特別大。
因為突厥基本都是騎兵,而關內道西北一帶並不適合大股騎兵往來縱橫,實施大范圍的穿插作戰,而且梁師都之前大半個月內兵力折損頗多,短時間內是很難恢復戰鬥力的。
李善聽得連連點頭,“此戰關鍵還是在涇州。”
“不錯。”李世民輕聲道:“數月前,梁洛仁長途奔襲,越涇州入岐州,攻打仁壽宮,無非就在於涇州地勢相對平坦,騎兵往來便捷。”
杜如晦突然插口道:“數月前,襄邑王兵敗,靈州、會州失守,但沒想到連原州都丟了。”
正常情況下,原州是很難失守的,特別是原州西南一側,因為後世大名鼎鼎的原州七關中的六個都在那一片,換一句話說,突厥的騎兵是有可能從群山中勉強前行,繞過關卡攻入涇州的,但很難攻克關卡南下隴州。
雖然當日梁軍進軍神速,但誰都沒想到居然在固原縣大敗唐軍,要知道原州七關中的四個都在固原境內。
相關的地勢李善也明白,這也是為什麽當日知道華亭危在旦夕,他立即率兵北上相援的原因,梁軍連破數關南下隴州,如果再丟了華亭,隴州基本上是守不住了。
房玄齡輕聲歎道:“東宮實無知人之明。”
李善與李世民對視了眼,都知道房玄齡指的是主責原州防務的裴龍虔,就是此人在固原縣棄關出戰,結果被梁軍擊潰,後一路棄關而逃,導致梁軍兵鋒直抵隴州。
不過這還真不是太子的鍋,裴龍虔是被裴世钜塞過去的,為的是防止棄同洲選隴州的李善對裴宣機下黑手……這也是為什麽裴世钜可以確定獨子之死肯定有李善插手的原因,自己把侄兒都塞過去了,結果兒子連同侄子都死了。
李世民繼續道:“黃昏時分戰報,殘軍退至隴州北部,但六盤關、製勝關、隴山關、木靖關均未失守,突厥以騎兵稱雄,當不會棄長用短,全力攻關。”
“所以,突厥若想繼續南下,只能從固原東側群山中南下,越百泉、平涼,攻入涇州。”
李善眼神閃爍不定,他突然想到了李世民為什麽不肯,或者說不敢出戰的一個原因,一旦領兵出征,絕望中的李建成很可能會喪心病狂的讓六盤關、隴山關的守軍棄關而逃。
李建成是有這麽做的動機的,也有這麽做的能力……因為靈州道行軍總管任瑰如今生死不知,任瑰還兼任隴州總管,而如今隴州的唐軍統帥是奉命入關內道的河州刺史燕郡王羅藝。
羅藝是絕對的太子心腹……光憑鞭打程咬金、侯君集,打折了房玄齡的手指,李世民登基後可能會赦免其他的東宮屬官,但絕對不會有羅藝。
如果李建成真的這麽做,李世民還真沒辦法收拾,就算能堵住突厥從涇州南下,但很難堵得住隴州那頭……那到時候,搞不好李世民無敵統帥的金身真的會告破。
但如果是李善領兵,那就證明東宮還有生機,李建成應該不會乾出那種令人發指的事。
“適才克明公提及,明日兩儀殿議事,陛下會傳召。”李善平靜的說:“臣明日當主動請戰,不過尚有一事猶疑。”
“懷仁盡可道來。”
“臣資歷太淺,武德五年方才歷經戰事洗禮。”李善無奈道:“後數場大戰均在代地……”
李世民等三人都聽得懂這句話,
李善在諸多戰事中雖然也曾經持刀上陣,端槊衝鋒,但總的來說,是充當出謀劃策,擇機決斷這個角色的,畢竟不像李世民是從少年時期就隨父征戰沙場,並沒有扎實的軍事基礎。 那麽多場戰事,李善都會挑選一員大將出面主持戰事,比如說雁門大捷的蘇定方,顧集鎮大捷的張士貴等等。
但問題是這樣的人選並不多,李善畢竟資歷太淺,雖然功盛位高,卻很難如臂所使的指揮麾下眾將,至少至少如今正在隴州,而且直接掌控原州西南側四關重地的燕郡王羅藝是肯定不服的。
所以,李善若要自請出征,必須手下要有一批肯遵令行事的將領……說白了,李善要調用自己的舊部。
在這一點上,李世民同樣認可,
但張士貴、薛萬徹、劉世讓這些名聲在外的舊將都遠在代州,肯定是來不及了的,李善要調用舊將,隻可能從剛剛掌控的北衙禁軍中抽調。
蘇定方、張仲堅、馬三寶、闞棱、侯洪濤、何方都是李善的舊部、親信, 但如果李善帶走了這些人,就等於說放棄了北衙禁軍的控制權。
如今奪嫡局勢如此,複雜難言,有李善、蘇定方節製北衙禁軍,局勢對秦王府很有利……甚至可以說,李世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李淵要易儲,那自然最好,如果到最後李淵不肯易儲,還是要收拾掉李世民……有李善、蘇定方在,沿襲原時空來一場玄武門之變也是輕輕松松的。
這也是李善為什麽要在今日迅速遁走,找機會與李世民溝通,而李世民決定夜間密議的最主要原因。
不得不說,裴世钜的眼光實在令人讚歎,就像圍棋國手一般,看得遠,也看得深。
面對李善的猶疑,李世民用最簡單,也最直接的言語回答道:“今夜,輔機未至。”
長孫無忌是李世民心腹幕僚中最急切的一個人,也是最沒有後路的一個人,如果遇到這種選擇,肯定會選擇北衙禁軍……而李世民今夜刻意的沒有將其帶來,這是最明顯的態度。
李善沉默了會兒,低聲道:“但裴弘大……”
無論李善肯不肯請戰,裴世钜都不吃虧,如果李善請戰,那就不得不放棄北衙禁軍……而這也是裴世钜所看重的。
期間緣由,在場四個人都心知肚明,房玄齡輕聲道:“殿下與某、克明兄商議許久,如今陛下未有易儲之意,東宮當不會妄動。”
李善像是沒聽到似的,保持著沉默,微微垂頭,盯著身前的地面,良久之後才道:“請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