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州,這是一個讓李淵並不算太意外的地名,他之前聽李善提起過,要麽是同洲,要麽是隴州。
殿內其他人都很是無所謂,試種棉花,其實范圍也不大,就算京兆府也找得到地方,但李善想走的遠一點,也無可厚非。
李淵笑著說:“隴州臨近岐州,待得酷夏,懷仁可……”
畢竟是在兩儀殿,李淵突然住了嘴,但李善遞去了一個了然的神情。
隴州在岐州的西北側,兩州有汫水相通,從汧源縣水路能直通岐州虢縣天台山一帶,大名鼎鼎的仁壽宮就建立在這兒。
這座宏偉的宮殿是開皇年間所建,總設計師是將作大匠宇文愷,土木監、督工分別是封倫、崔善……後者出身清河崔氏大房,是崔信的堂兄。
仁壽宮是隋文帝楊堅為避暑修建的,讓後人嘖嘖稱奇的孤獨皇后善妒導致楊堅單騎氣而奔走,不知所蹤就發生在這兒,最後楊堅、獨孤氏也都病逝此地,楊廣也是在這兒登基的。
原時空中的仁壽宮後來在貞觀年間被改名為九成宮,天下第一楷書《九成宮醴泉銘》就出自這兒,是魏征撰文,歐陽詢書寫。
武德初年,雖然每年夏天,長安……特別是皇城內酷熱難當,但李淵也沒有去外地避暑,直到武德五年,山東被迅速平定,李淵才有了去仁壽宮避暑的習慣。
李淵的意思很明顯,到時候你來仁壽宮製冰……李善倒是想將製冰之法授予宮人,無奈平陽公主幾次當著李淵的面拒絕。
事情完美的落幕了,李善以提議者、旁觀者無可辯駁的理由完美的脫身,他行禮後轉身離開,笑著與裴寂、陳叔達、楊恭仁、封倫等宰輔一一點頭示意,臉上的笑容無可挑剔。
但裴世钜緊緊抿著嘴與李善對視,他清晰的從對方溫和的笑容中察覺到森森的寒意,一股讓自己袖中雙手不可抑止顫抖的寒意。
李淵還有點擔心,“懷仁去隴州,不會鬧出什麽事吧……”
“父親勿憂。”太子李建成笑道:“隴州距離邊境尚遠,中間隔著原州、靈州呢。”
原州、靈州的區域范圍都是南北狹長,換句話說,突厥若是知道李善在隴州,那也不會傻乎乎的殺過來……放心,絕對惹不出麻煩。
李世民察覺到李淵看過來,嘴角動了動,“用懷仁的話說,他每一次都是被逼的。”
李淵差點噗嗤笑出來了……你每一次都是無辜的,最終每一次都是對手倒霉。
“陛下,靈州道行軍總管轄靈州、會州、原州三州兵力,抵禦突厥。”陳叔達朗聲道:“邯鄲王位於原州之後為後手……”
李建成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不管靈州道行軍總管到底選誰,但出任者要麽是東宮門下,要麽是依附東宮,再不濟也是如李善、李靖這種李淵嫡系……等於是隱隱站在東宮這邊,至少肯定不是秦王一脈的。
陳叔達這幾句話是在說,萬一靈州兵敗,邯鄲王李懷仁說不定能挽回敗局,這說明這位宰輔並不信任東宮提出的那幾個人選的能力。
當年山東戰事,下博大敗,數州淪陷,李善籌謀設計力挽狂瀾,前年李高遷棄軍先逃,近萬唐軍大敗,也是李善急奔雁門關,收攏殘卒,力拒突厥。
但李建成還不好開口說什麽……能說什麽?
指責對方杞人憂天?
但這種未慮勝,先慮敗,不正是宰輔的職責嗎?
原時空中,
經歷五代十國,經歷過軍閥混戰……北宋以及之後的朝代越來越強調中央集權製以及皇權的無上權威,但在此之前的宰輔,別說太子了,就是皇帝也不能隨意訓斥。 雖然也覺得陳叔達這幾句話有點刺耳,但李淵也只能笑著勉勵了幾句……轉而將話題扯回了靈州道行軍總管的人選上。
這一次李淵不再廢話,許襄邑王李神符出任行軍總管,但為其指定了一位副手,延州總管平原郡公段德操。
段德操,姑臧段氏子弟,乃北齊名將段韶之子,據說幾百年後的大理段氏就出自這一族……嗯,就是那個皇族子弟喜歡出家,也喜歡留情的那一家。
呃,還真巧了……段韶在北齊官至宰輔,歷經廣阿之戰、鄴城之戰、韓陵之戰、邙山之戰,但這個人有個毛病,極度好色,還曾經從高澄手裡搶過人……要知道北齊高氏族人,個個都是色狼啊。
不過這位段德操,是李淵當年在晉陽的老人,多年曾隨其在朔州擊突厥,後晉陽起兵,出任延州總管……堪稱如今天下唯一的割據勢力梁師都的一生之敵。
李唐建國之後,梁師都剛開始是去靈州打秋風,但沒佔到便宜,那幾年先後駐守靈州的是名將楊則,弘農楊氏子弟,之後接任的是楊師道,再之後是任城王李道宗。
於是,梁師都將主意打到了延州,結果一頭撞上了銅牆鐵壁。
武德二年,段德操於野豬嶺大敗梁師都,追擊兩百裡,俘虜數以千計,逼得梁師都急奔五原郡,遊說處羅可汗出兵……不過後者雖然有魏孝文帝的野心,可惜還沒出兵就暴斃而亡。
之後的幾年內,梁師都屢屢進犯延州,每一次都被段德操擊敗,一點便宜都沒佔到,最慘的時候帶著十幾個親衛狼狽逃竄。
段德操雖然沒有太大的功勳,延州兵力也不多,但其善戰亦善謀,是唐朝在邊疆將領中分量不輕的人物……而且這位少入朝覲見,被視為李淵嫡系。
“段德操為行軍副總管。”李淵慢慢說:“延州長史梁禮晉總管。”
李世民在心裡盤算,段德操以不多的兵力抵禦梁師都連年侵襲,最是擅守,的確是個非常合適的人物,但若是突厥來犯,段德操與李神符能配合的好嗎?
李世民對此不太樂觀,但也很無所謂,他眼角余光一直在打量著似乎有些奇怪的裴世钜……那位垂垂老矣的宰輔似乎在發抖?
不多時,議事結束,太子李建成得意於靈州道行軍總管的得手,而李世民急急忙忙的出宮去了天策府,第一時間找到了幾位心腹幕僚。
“隴州?”房玄齡詫異道:“記得之前說不是隴州吧?”
“是同洲,黃河岸邊。”杜如晦轉頭看向了也一頭霧水的凌敬。
李世民想了想將今日兩儀殿諸事細細說了一遍,還沒說完,凌敬就恍然大悟,幽幽道:“裴世钜獨子裴宣機,如今任隴州錄事參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