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
距離除夕只有六天了,李善抱著個暖壺站在屋簷下,望著亂飛的雪景,突然笑著說:“孝卿兄信中提及,今年長安也雪勢頗大。”
“放心吧,母親來信,大兄去看過了,日月潭那邊無房屋倒塌。”並肩而立的李楷也記得當年莊子好些房屋倒塌,以至於不少人受傷的舊事,“只是不知孝卿兄傷勢如何……”
“羅陽……”李善低低呢喃,“以直報怨……反正羅家上了東宮這條船是下不來了。”
李楷知道好友的意思,他日必要為王孝卿出這口氣……人家是為你出頭才會如此的。
反正羅藝回京,這就注定了與東宮掰扯不開了,以後有的是算帳的機會。
這幾天,李善、李楷都收到了不少京中來信,有家人、姻親,也有好友,每個人都提到了長安的流言蜚語,也都提到了早朝時候陛下斷言乃是突厥用計,更提到了陛下賜下駿馬錦袍以示無疑心,但也都提到了那場轟動全長安的鬧劇。
昨日李善接到的幾封信都沒提到王仁表受了傷,就連在現場的溫邦、盧宏也沒有提到這方面,很可能是王仁表拜托的。
倒是李嘉寫給三弟李楷的信中提到王仁表額頭上,被碎陶片劃出了兩道口子……在唐朝,即使是世家出身,出仕也是要考量儀表的,歪瓜裂棗是不能上台面的。
“不過有懷仁作保,也不妨事。”李楷隨即展顏笑道:“等孝卿兄除服便可出仕,天南地北任可去之。”
“還是在長安的好,再遠也不出京兆。”李善也笑了,“好久沒有一起坐下飲酒談心,”
“是啊,自從王家伯父病重,孝卿兄就少有外出,後來你我先後北上代州。”
“他日秦王入主東宮,正位大寶,你我三人或展其才,或吟詩作賦,或逍遙度日,但不可遠離。”李善笑吟吟道:“待得下一代,亦為通家之好。”
“哈哈,那孝卿兄可搶在前面了,他家大郎已經四歲了呢。”
“孝卿兄之子頗有天分,極為聰穎,他日當有成就。”李善忍不住咧咧嘴,他記得不是太清楚,但還是記得王方翼這個名字,好像是修築碎葉城的那位。
“六兄,懷仁兄!”外間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李昭德小跑著衝進來,胖乎乎的臉上滿是不忿,身後的張文瓘也是一臉不悅。
“怎麽了?”
“聽說羅陽那廝將孝卿兄打了!”李昭德罵道:“據說動手的還有溫振、溫挺!”
看著李昭德跳腳大罵的模樣,李善有些慚愧,之前說與王仁表、李楷飲酒談心……好像自己是同時認識李楷、李昭德的。
不過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那兩位是知曉自己身世的,而李昭德……是個大嘴巴,什麽話都敢說,就現在,都放出話來了,他日回京,非要將羅陽臉上劃上七八道口子。
呃,說起來李昭德的父親李乾佑如今還兼任齊王府主簿呢,而齊王一直依附東宮,不過李乾佑算不上李元吉的心腹,此次離京隨軍出征,也有去年天台山一戰的原因。
倒是後面的張文瓘話不多,雖然年紀與李昭德差不多,但這半年來先歷經華亭戰事,後又隨軍兩月,為李善打理文書,漸漸顯露出性情沉穩的一面。
一直到李昭德連太原溫氏一並罵的時候,張文瓘才勸道:“若不是溫家五郎直言,孝卿兄只怕還要吃虧呢。”
張文瓘去年在代州玩了兩個多月,
與溫邦是舊識,而且都是明年李善迎親的儐相。 李楷也略略提了兩句,隴西李氏丹陽房與太原溫氏關系不錯,而且李客師與溫彥博當年在幽州也是同僚,李昭德這才住了嘴,隨即又說起即將的新春佳節。
“怎麽可能!”李楷失笑道:“懷仁如今為一軍統帥,何能入城赴宴,自當與將校士卒同守歲。”
李善神色莫測,隻笑著不說話。
李昭德摸摸腦袋,詫異問:“那懷仁兄之前還讓小弟去尋胡椒作甚?”
“而且昨日還看到有大量玉壺春送來,是要與士卒同飲嗎?”
“雖是過年,但軍中亦不可飲酒。”李楷耐心的解釋道:“唯大勝之後,主帥方可賜酒於下,不過懷仁擅瘍醫,玉壺春是用來洗滌傷口的。”
李善還只是笑著不吭色,一旁的張文瓘偷眼看了幾眼,他如今在軍中協助李善打理文書,整理資料,又心思縝密,隱隱察覺到,只怕這個年……不會那麽安穩。
李昭德不服氣反駁道:“那胡椒呢?”
“總不會是懷仁兄親自動手吧?”
“昭德,收集了多少?”李善終於開口。
“約莫百來十斤吧。”李昭德嘖嘖道:“東西兩市的胡椒價格昂貴,小弟還是去信隴西,請了姑臧房的六郎幫忙從隴右收集來的呢。”
隴西如今就是秦州,不過世家子弟一般都是以郡望稱呼,就比如崔信提起老家,稱清河郡而不會是現在的貝州。
最近兩年突厥與大唐大戰連連,雖然商路沒有完全斷絕,但也受到不小的影響,所以胡商一般都會選擇西突厥、吐谷渾、隴右道再入關中到長安這條路線,而隴西就在這條路線上。
李楷也好奇的問:“那麽多胡椒作甚?”
李善避而不答,追問道:“花了多少錢?”
“得一千多貫呢。”
李善嘖嘖兩聲,他前世就聽說過,唐時的胡椒貴比黃金,當然了那是盛世之時,如今還在戰亂,但這樣的價格也足以讓絕大部分人望而止步了。
“懷仁……”李楷狐疑問道:“不會真是用來烤肉的吧?”
李楷記得好像幾年前李善在自家用胡椒考羊肉……好像味道還不錯呢。
“自有妙用。”李善哈哈一笑,“再過幾日,德謀兄就知曉了。”
“那就等著見識一二了。”
李善笑著囑咐李昭德將胡椒送來,讓張文瓘去找人手研磨成粉,小心保管,絕不可受潮。
幾人正在說笑間,外間有親衛來報,竇軌、溫彥博到了。
風雪之中,溫彥博站在前院中,不顧撲面而來的雪花,長鞠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