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馬邑大捷的戰報傳至長安之後,朝中維系了一個多月的平靜……當然了,主要是因為秦王一脈、東宮一脈都安靜了下來,這其中有各有緣由。
暗中遣派精銳甲士藏於坊間,甚至鬧出“攻打”宮門這等破事,朝中上下都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但明面上, 只能是燕郡王羅藝來背這個鍋。
為此,羅藝遭到聖人李淵的嚴加訓斥,罷左翊衛大將軍,以左翊衛將軍充之,太子李建成閉關讀書,暫時被削去參理朝政之權。
但與此同時,朱雀門一事中不慎漏出馬腳的秦王李世民也沒撈到什麽好處, 將三百甲士誘至朱雀門的天策府的左二副護軍侯君集被丟到了陝東道,天策府馬軍總管張士貴被罷官除職。
總而言之, 狗咬狗,一嘴毛……誰都沒撈到什麽好處。
所以,現在陪在李淵身邊的主要是齊王李元吉。
“三姐,這是誰的信?”
平陽公主瞥了眼李元吉,眉頭一皺,“聽聞前日你出城打獵,踏傷路人?”
李元吉哼了聲不再問了,卻探長脖子望向父親李淵手中的那封信。
“召二郎來見,還有裴監等宰輔……”李淵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
李元吉小聲道:“父親,昨日孩兒去東宮,大哥頗為憔悴……”
李淵哼了聲,“召太子。”
宮人奉命而去,平陽公主面無表情的從李淵手裡收回那封信,小心的放入懷中,“軍國大事,女兒暫且告退。”
“平陽……”李淵歎了口氣, “正如懷仁自言, 深山巨木,大器之才,但若無刀斧劈砍以修其直,無匠人研磨上漆以保其質,何以為棟梁?”
“為父亦知懷仁之難,但若無歷練,他日何以重用?”
“為父亦知你所想,但高爵厚祿,逍遙度日,非懷仁所望。”
轉身離開兩儀殿,平陽公主也歎了口氣,的確如此,李善那廝雖然年少,卻是個能折騰的,在哪兒都安分不下來……去了代州滿打滿算還沒超過兩個月,卻陷入李神符、劉世讓這個漩渦中。
“父親……”李元吉小心翼翼問:“是李善來信?”
李淵點點頭,“明歲或後年,裴弘大年邁, 侍中出缺,這兩年四郎需勉力視政,”
欣喜在李元吉臉上一閃而過,“孩兒謹遵父親之令。”
不僅僅是因為明年後年自己就能出任門下高官官侍中,名列宰輔,更是因為今日父親召集太子、秦王以及諸多宰輔,父親並沒有讓自己離開。
換句話說,李淵召集皇子重臣議事,從現在開始,齊王李元吉也能出現在兩儀殿了。
最先抵達的秦王李世民,之後是在太極宮外辦公的諸位宰輔,太子李建成是最後到的,李淵打量了幾眼,的確頗有憔悴之色。
李淵略略將事情說了一遍,歎道:“苑君璋複攻馬邑,得數萬突厥之助,偏偏李神符、劉世讓糾纏不清。”
裴寂回頭看了眼堂兄裴世矩,“已然十月,突厥還能大舉南犯?”
“曾有先例,但少之又少。”裴世矩搖頭道:“北地多在十月中下旬天降大雪,氣候寒冷,突厥部落需尋水草豐盛之地度冬,若是久攻馬邑不下,只怕人心渙散。”
李世民是心中有數的,昨天下午就得到凌敬詳細的稟報,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突厥是不是真的會南犯,而是在於適才李淵之歎……劉世讓、李神符之爭。
去年山東戰事,李淵任命李道玄為河北道行軍總管,讓與李道玄頗有間隙的東宮嫡系史萬寶擔任副手……這一次也差不多,李神符任名義上管轄河東道的並州總管,但劉世讓卻拿到了經略馬邑的權力,兩者之間並沒有明顯的上下之分。
李淵實在心煩的很,江南戰事膠著,一時間沒什麽進展,苑君璋引突厥再次攻朔州,李懷仁急奔報信,而劉世讓居然還在和李神符扯澹!
和其他人不同,李淵很確定李善情報的準確性,因為李善在信中隻提了兩件事,其一是劉世讓、李神符之爭,其二是點出了苑孝政這個人。
將信粗略的看了一遍,李淵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河東局勢,權責不明,劉世讓、李神符互相敵視,這裡面有私人恩怨,但也有權位之爭……特別是高滿政投唐之後,朝中頻繁提議複設代州總管府。
代州總管是能與並州總管並駕齊驅的,李神符絕不希望看到劉世讓上位……所以才有了此次之爭。
所以,李善這封信的意思就一個,需要確定一個主事人……這也是如今還在雁門的李善要裝糊塗耍賴皮的根源,誰知道李淵會選誰?
沉默了片刻後,李淵的視線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河東戰事,何人總理?”
殿內眾人,有人將視線投向了李世民,畢竟軍事上秦王向來當仁不讓,也有人看向了裴世矩,對抗突厥,這位資歷最深,又有選曹之能。
李世民的眼角余光瞥了瞥對面的太子,挺直身軀,拱手正色道:“數萬突厥南下,劉世讓奉父親之令經略馬邑,理應由其主持。”
“父親所詢河東戰事,非僅馬邑一地。”太子李建成搖頭道:“襄邑王叔去歲八月,於汾水、沙河兩敗突厥,生擒乙利達官,繳獲頡利可汗所乘戰馬與鎧甲,進獻報捷。”
將太子、秦王都叫來,不管議什麽事,都這模樣,大家都心知肚明,李淵更是無語,轉頭看向了裴世矩,“弘大?”
裴世矩笑著說:“雖劉世讓得陛下授意經略馬邑,但並州總管理應總理河東戰事,如若陛下另有所選,可加河東道行軍總管一職。”
殿內好幾位都在腹誹,這老狐狸倒是會一推三五六……並州總管向來是河東第一人,而李唐建國以來,行軍總管當方面之責,非皇族不可任之,李孝恭、李世民、李建成、李瑗、李道玄都曾經擔任過此職。
裴世矩只是順水推舟,並不表達自己的意見……偏偏還給出了個可行性很高的建議。
“河東道行軍總管?”李淵喃喃低語幾聲,如果另設行軍總管,倒是能壓得住李神符、劉世讓。
李世民咳嗽兩聲,“父親,若馬邑失陷,或許突厥轉功雁門,孩兒願坐鎮河東。”
“襄邑王叔驍勇善戰,何許二弟親自坐鎮?”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向李建成,“難道大兄又有意親征?”
聽到這個“又”字,李建成的臉都僵了,打人不打臉好不好?!
更別說,讓我去面對可能的數萬突厥大軍,老二,你夠狠的啊!
尷尬的氛圍中,李淵暗罵了幾句,都是不省油的燈,二郎這是舊事重提,這指的不僅是去年太子自請親征山東一事,更是指前些時日太子有意遷都避讓突厥一事……你沒有遷都的想法,那就去面對突厥吧!
李淵更恨大郎看事不明,用腳後跟都想得到……這都十月份了,突厥攻陷馬邑之後,轉攻雁門的可能性並不大,除非劉世讓、李神符守不住雁門,太子親征才可能碰到突厥。
這時候,裴世矩突然開口,“陛下,何人探知數萬突厥隨苑君璋南下……劉世讓經略馬邑,理應時時探查,他都不知……”
“是懷仁。”李淵嘿了聲,“頡利可汗之子欲谷設,處羅可汗三子鬱射設分領大軍南下。”
裴世矩微微頷首,這太蹊蹺了……居然連領軍將領的名字都打探得到,他決定回頭要讓人去問問。
李建成向前挪了挪,輕聲道:“父親,河東道行軍總管非皇族不可任之,三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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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瞄了眼躍躍欲試的李元吉……這位倒是能壓得下劉世讓、李神符,但去年山東戰事頓足不前,實在有點讓人不放心。
更重要的是,當年李元吉任並州總管,劉武周破雁門而入,李元吉棄城逃回了長安,幾乎將整個河東拱手相讓,連老巢晉陽都丟了。
李世民笑吟吟道:“襄邑王叔自幼敬兄,不如讓淮安王叔出任,必能從中調和。”
“淮安王叔?”李建成嗤笑道:“數戰數敗,何能服眾?”
呃,李神通除了當年在關中起兵之外,不多的幾次出戰都敗北,是宗室將領中比較平庸的一位,不比李瑗強多少。
李世民立即點頭道:“太子所言極是,那淮陽王弟虎牢一戰率先破陣,山東戰事先敗後勝,擒斬劉黑闥,平定河北,當能服眾。”
李建成一時語塞,如今閑置的宗室將領中,李道玄是戰功最為卓著的,而這位未必對李世民俯首帖耳,但肯定不會站在東宮這一邊。
李淵扶額,覺得有點頭痛,“裴監?”
裴寂苦笑了兩聲,猶豫半響後輕聲道:“不如……任城王?”
李道宗,如今任靈州總管,之前的靈州總管楊師道轉任原州總管,半年多前,割據朔方的梁師都遣派其弟梁洛仁,引數萬突厥兵圍靈州,李道宗堅守靈州,與楊師道內外夾擊,大敗突厥。
李淵聞信大喜,讚其有魏朝任城王曹彰有退敵之功,加封任城王。
人倒也合適,但靈州在關內道最西面,距離河東門戶雁門……好遠的!
李淵想了又想,不再猶豫,正要下令傳中書舍人擬詔,抬頭卻看見平陽公主疾步而來。
“平陽?”
“三妹。”
平陽公主一身利索打扮,隻向眾人略略點頭,疾步走到李淵身前,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左武衛大將軍李高遷率萬余大軍出塞,遭突厥數萬騎兵圍攻,大敗。”
“什麽?!”
“什麽?!”
李建成喃喃道:“李高遷……”
李世民目光炯炯盯著李淵,“父親,雁門如何?”
李淵一目十行看完,轉手交給了李世民,“全軍覆沒,雁門尚存。”
李世民快速看了一遍,“當使襄邑王叔總理河東戰事,或兼代州總管,或加河東道行軍總管。”
李淵微微點頭,“傳令李神符率兵北上,為雁門後盾,加河東道行軍總管。”
“調集關中府兵,三胡、道玄分領,預進軍河東。”
看李世民將信轉回給平陽公主,李建成臉色鐵青,強忍怒氣問:“父親,李高遷……”
“劉世讓尚未趕至雁門,李高遷僅以身免。”李淵哼了聲,“若諸將有懷仁之心,何至於此!”
一場慘敗,從頭到尾都展現在了李淵眼前,李善兩度傳信,劉世讓執著於權位、仇怨,不肯讓並州總管李神符插手代州、朔州戰事,輕易遣派李高遷出兵援馬邑,導致萬余唐軍全軍覆沒。
換句話說,從頭到尾,也就李善是好的,其他人都不是好鳥!
諸般事吩咐完畢,李淵才感慨的看向裴世矩,“若非弘大,河東當再遭浩劫。”
裴世矩老臉抽了抽,“不敢當陛下此讚。”
“弘大兄擇人之能,天下共知。”裴寂笑道:“陛下,李懷仁探知突厥南下……”
“非僅於此。”李淵歎道:“懷仁急奔崞縣,劉世讓、李神符僵持不下,懷仁當夜召集親衛,趕赴雁門。”
“突厥乘勝追擊, 直指雁門,懷仁力主出戰,使”
平陽公主一身利索打扮,隻向眾人略略點頭,疾步走到李淵身前,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左武衛大將軍李高遷率萬余大軍出塞,遭突厥數萬騎兵圍攻,大敗。”
“什麽?!”
“什麽?!”
李建成喃喃道:“李高遷……”
李世民目光炯炯盯著李淵,“父親,雁門如何?”
李淵一目十行看完,轉手交給了李世民,“全軍覆沒,雁門尚存。”
李世民快速看了一遍,“當使襄邑王叔總理河東戰事,或兼代州總管,或加河東道行軍總管。”
李淵微微點頭,“傳令李神符率兵北上,為雁門後盾,加河東道行軍總管。”
“調集關中府兵,三胡、道玄分領,預進軍河東。”
看李世民將信轉回給平陽公主,李建成臉色鐵青,強忍怒氣問:“父親,李高遷……”
“劉世讓尚未趕至雁門,李高遷僅以身免。”李淵哼了聲,“若諸將有懷仁之心,何至於此!”
一場慘敗,從頭到尾都展現在了李淵眼前,李善兩度傳信,劉世讓執著於權位、仇怨,不肯讓並州總管李神符插手代州、朔州戰事,輕易遣派李高遷出兵援馬邑,導致萬余唐軍全軍覆沒。
換句話說,從頭到尾,也就李善是好的,其他人都不是好鳥!
諸般事吩咐完畢,李淵才感慨的看向裴世矩,“若非弘大,河東當再遭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