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軍前,頡利可汗盯著殘破的外城門,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退兵,他心裡清楚,未能破雁門關,未能劫掠糧草、人口,甚至未能攻破這小小顧集鎮,斬下李善頭顱,將來很多事都會很難說……
自己還能穩定的掌控那些部落嗎?
鐵勒九姓會不會真的有意再次起兵自立?
自己那位侄兒會不會野心更盛?
頡利可汗有意放幾句狠話,但最終閉上了嘴巴,一方面在於開戰前那位年青郡王鋒銳如刀的一番話已經讓自己討教了利害,另一方面……城頭處都看不到人了,跟誰說去?
現在頡利可汗有點相信侄兒阿史那·社爾所說的,從河北到河東,再到塞外,那位李懷仁所到之處……處處攪動風雲,只怕突利可汗那邊也做了手腳。
頡利可汗轉頭遠遠眺望,突利可汗還沒有離開,領兵遙遙相對。
突利可汗身跨一匹神駿的棗紅色良駒,在心裡盤算,等頡利可汗退兵之後,自己要不要遣派親信去顧集鎮一趟……
雖然自己被裹挾南下攻打雁門關,違背了盟約,但基本上出工不出力,攻打顧集鎮更是隻做做樣子,前兩日攻城最猛烈的時候,唐軍在東城牆基本都不留人手了。
最讓突利可汗確定的是,李懷仁始終沒有透露和自己義結金蘭結拜兄弟的事,這說明對方不想撕破臉皮,甚至還想維系盟約。
日後抗衡那位叔父,還需要李唐的撐腰。
就在退兵之前,就在這對叔侄各懷鬼胎的時候,散亂的數百騎兵由南側狂奔而來,頡利可汗、突利可汗均臉色大變,一看這陣架就知道大事不妙。
數百斥候如水滴一般投入突厥大軍,幾乎是眨眼間,騷亂如漣漪一般迅速向四周擴散開,阿史那·社爾親自引斥候前來。
“唐騎分兩路急行北上。”阿史那·社爾臉色慘白,湊近頡利可汗,輕聲道:“撲殺斥候遊騎,其勢頗大,鋪天蓋地。”
頡利可汗也是沙場老手了,陰著臉盤問了幾句,昨日沒有走,一方面是怕生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斥候回報,唐軍出塞後,行止遲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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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頡利可汗已經足夠謹慎,讓其他心存離意的部落先行撤兵,自己親率嫡系斷後,即使唐軍來襲,反而戰力會更強。
但頡利可汗沒有想到唐軍主將如此用兵,第一日行止遲緩,第二日晨間卻勃然大變,舍棄車陣,迅如雷霆,徑直以騎兵來襲。
李靖用兵的確有獨到之妙,幾乎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正大光明的完成一次偷襲……但凡偷襲、伏擊得手,往往不是因為地勢,而是因為韜略。
阿史那·社爾轉頭四顧,周邊的騎兵已經開始向四周馳去,迅速展開隊列,這方面不需要頡利可汗下令,突厥人都知道無法和唐騎正面衝鋒……但似乎有點來不及了。
“不能走!”頡利可汗斷然道:“此時北走,必然大潰!”
阿史那·社爾默默點頭,如果是八日前、五日前,或許還有一戰的可能,但如今先是鐵勒諸部西去,其余部落北撤,斷後的大軍士氣低迷,糧草不濟,將官喪膽……一旦大汗北走,能不能生還五原郡都不好說。
此次頡利可汗舉國來襲,號稱擁兵二十萬,其中鐵勒諸部出兵三萬,
突利可汗攜兵五萬,其余奚族、拔野古、仆骨、同羅、回紇各個部落出兵數千不等,頡利可汗嫡系約莫在十萬左右。 但攻打雁門關死傷慘重,五千王帳兵全軍覆沒在河東,猛攻顧集鎮八日死傷無數,更連士氣都低到谷底……跟著頡利可汗斷後的也不過五六萬騎兵。
如今只希望盡量展開陣列,舍棄顧集鎮……唐軍來援,首要的目標肯定是那位邯鄲郡王。
接下來……阿史那·社爾突然身形一晃,頡利可汗轉頭看去,號角聲隱隱可聞,那位和自己相愛相殺的侄兒已經引兵北撤,完全沒有交戰的意思。
也是,人家和唐皇簽訂盟約了啊!
頡利可汗雙目赤紅,侄兒這一退,東面幾乎是無遮無擋……而唐軍是分東西兩面來襲的。
幾乎就在片刻之間,顧集鎮外已然大變,遙遙相對的突利可汗引兵北撤,西面的騎兵拚命橫向展開隊列,頡利可汗下令後方的騎兵試圖向東遮蔽戰場。
就在頡利可汗在心裡盤算自己是往北稍退還是往東的時候,身邊親衛發出一聲驚呼。
阿史那·社爾目瞪口呆,眼神呆滯,在他的視線內,顧集鎮內城門大開,雪亮的槊尖探出城門,身著明光鎧的雄壯將領趨馬而出,身後跟著的是應該不多但看上去似乎無窮無盡的騎兵。
“大汗,走,走走!”
周邊侍衛狂呼,距離顧集鎮太近了, 而且周邊的王帳兵正在往東馳去。
但阿史那·社爾扯住馬韁,咬牙切齒道:“不能走,不能走!”
頡利可汗渾身冰涼,他隱隱感覺到了地面在震動,甚至空氣都在震顫,難道面前正在進逼的數百騎兵能造成如此聲勢?
當然不是,因為東面的突利可汗北撤,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張公瑾、張寶相率三千騎兵已近,萬余穿戴者馬蹄鐵的馬蹄踩踏在地面上,讓整個平野似乎都在震動。
阿史那·社爾精通漢學,他記得數百年前,中原淝水大戰,苻堅許諾後撤,試圖半渡而擊,但大旗移動,陣腳便亂,謝玄親率精騎一舉破敵,號稱百萬投鞭可斷流的秦軍就此敗北。
這個典故,頡利可汗未必知曉,但這個道理,他肯定明白。
如果此時汗旗移動,被出擊的唐軍攆在屁股後面追趕,不說什麽丟臉了,僅僅引發的騷亂就足以讓大軍潰散。
突厥雖有官製,但很簡陋,作戰時候的進退行止不聽鳴金擊鼓,只看旗幟,而這裡全都是阿史那一族的人馬,只有一面汗旗……突利可汗倒是也有汗旗,但這不是已經溜走了嗎?
頡利可汗額頭上迅速泌出大滴的汗珠,距離寨堡太近了,這是個致命的失誤。
已經出城,隱隱排成隊列的數百騎兵已經漸漸催動戰馬,李善腦海中什麽都沒想,他難得的陷入平靜甚至是冷靜,被逼入絕路的他的眼睛裡只有不遠處的那面汗旗。
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一塊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