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副業，說起來容易。

　　雲華村地處山區，全村上下一共一百二十六戶，常住的只有三百個人左右。有錢的，選擇去巫山縣城買房，村裡的老房子也不管了。

　　屋舍大小有限，能做農家樂的不過二十戶。況且牽扯到投入，拿不出錢來，又是一紙空談。要說做民宿，這村裡能達到條件的不過五六戶，就更是少了。

　　村長說，這些他早都想過，村裡是有一些老手藝的。如今電商發達，出村的路也修通了。既然農產品都可以通過網絡賣出去，那麽工藝品也可以。

　　要說工藝品，村裡確實有些傳承。

　　以前不發達的時候，村裡有補鍋匠，很多女人都會繡花，巫山縣城結婚的花燭大部分都是雲華村出的。但是，時代不同了啊。現在誰家還補鍋，誰家還繡花、做花燭呢。而且，老一輩人去了一半，剩下的都是一知半解，要重新撿起手藝來，還得有人指導。

　　不過，早都聽聞了動靜的老頭們身軀一震，說，做東西麻煩，但是張口就來的號子可以唱啊。大家刷視頻，看到過人家那些村逢年過節，把迎財神什麽的儀式拿出來，舞個龍，跳個獅，這不就是賣點咯，城裡人也喜歡看。

　　當即，就有人唱起來:“號子嘛喊起來喲，喝嘿喲~”

　　大家都歡快鼓掌。

　　楚夢之身軀一震。這號子聲讓他體內的力量蠢蠢欲動，生生將他驚醒。

　　是了，百年前，他只是一抹殘存的殺意，也是被這號子聲喚回了神智。就是這麽巧，他的未婚妻宋瑤也在號子聲中凝結了神魂。因戰亂失散的他們，在長江的柳葉舟上相遇了。

　　他尋過他和宋瑤一起蘇醒的緣由。

　　一個私塾先生告訴他，天帝的女兒叫瑤姬。三峽的神女峰，便是瑤姬所化，神女廟也是為瑤姬而立。巫山人都說，神女是能庇佑愛情的神仙。再者，傳說戰國時，宋玉勸諫楚襄王親自拜見神女，楚王與女神夢中相見。楚夢之和宋瑤的名字，聽起來與這段傳說大有關系，真是神女庇佑也未可知。

　　私塾先生還說，三峽民間有巫山神女教大禹治水，消滅十二惡龍等等傳說。號子聲早在大禹治水時就存在，大約就是神女功法罷。

　　楚夢之雖未見過神女，卻寧可相信神女是存在的，希望號子聲也能再次讓宋瑤回來。

　　他心神激蕩，等著老頭唱詞。

　　然後，沒了然後。三兩句之後，老頭忘詞了。

　　不過，幾個老頭信誓旦旦地說，找個非遺傳承人來指點指點，他們還是能唱的。

　　這是刻在他們血脈裡的東西。三峽建成以前，輪船突突之前，村裡幾乎全部的男人為了養家糊口，都要下山拉纖。而且，村裡以前祭神女不也要拉出來調調嗓門兒嗎。會號子的人口基數在這裡擺著嘛，唱號子難道比唱歌難嗎，也不用五音俱全。

　　這麽一想，唱川江號子的主意，好像真的比發展手工藝可行。

　　村長覺得這個主意太好了，不僅有文化特色，還能帶動村裡賣貨、住店、開店等一眾產業。

　　駐村書記也點頭，說宣傳是能找政府和企業幫忙的，不成問題。

　　老姚清了清嗓門，打著蒲扇說:“咳，這我就要說兩句了。要表演，就要拿出個架勢來，讓人覺得專業。不然，光嚎兩嗓子，人家城裡人也不是傻的，沒那麽好忽悠。看你跟看猴子一樣，也沒啥子意思。”

　　村長問:“我們今天就算開動員大會了，

歡迎大家暢所欲言嘛。那你有啥主意呢，拿出來討論討論。”　　老姚指著山頂說:“山頂上那個戲台不是靠近觀景台嗎，離村子近，也能看見神女峰。表演不要地方啊?”

　　村長眉頭一夾:“那戲台都廢了，要修怕要出錢哦。村裡情況就這樣，你也是曉得的，拿不出錢。”

　　老姚說:“我搭台子不要錢，你把木頭管夠就行。”

　　要說伐木，這可要動村裡的集體林了。這得林業部門批準，還得全體村民同意，還得有選擇性地砍。在場的人表態同意之後，村長決定，把今天想出的主意都拿到集體大會上過一次，要不要搭戲台，也要那時候再決定。

　　老姚不甘心地追問:“那村長你是啥意見呢，你得表個態。”

　　村長說:“你要為村裡做貢獻，我自然是支持的，但是這個還是要開會嘛。”

　　老姚得了這句話，才笑了。

　　楚夢之遠遠看著，悵然若失。

　　姚家以前有個大徒弟，就姓秦。這村長也姓秦，想必是那大徒弟的後人。如今，姚家落魄了，這秦家卻好似飛黃騰達當上了官。當真是，時過境遷啊。

　　他也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宋家人。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窩在角落，盡管沒說一句話，但他還是從熟悉的氣息分辨出了，這是宋家人。只是宋家也落沒了，他遍尋村子，隻發現了這一個宋家人的氣息。

　　他心緒難寧，悄無聲息回了寄生的古玉。

　　姚志信沒看到爺爺幫他出頭，失望透頂。村長一提團結，爺爺什麽都忘了。

　　他趕在散會前離開，半路折了根樹枝，一路打著路邊的花花草草，見了螞蟻也要踩上一腳。

　　他覺得被丁子星白白欺負了，念頭一轉想起楚夢之，氣不打一處來。

　　他把石頭掏出來，狠狠在地上碾了幾腳，氣道:“嚇唬人都不會，你還會幹啥。”

　　楚夢之沒有回應，他卻不敢真把玉踩碎了。

　　他還有個願望沒說呢，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要靠楚夢之能震懾一方宵小，叱吒風雲。

　　他眼見石頭閃了閃，料到是楚夢之回來了，說:“你出來，我要你幫我做事。”

　　眨眼間，楚夢之又出現在面前，臉色黑沉。

　　姚志信用樹枝指著楚夢之問:“我要你去幫我報仇。”

　　楚夢之背著手，冷冰冰答:“傷天害理，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勿提。”

　　姚志信被噎住了，他確實想丁家人都去死來著。話鋒一轉，他說:“那往他家菜裡丟兩隻毛毛蟲總行吧，或者，你把我的口水帶進去。”

　　楚夢之臉頰抽了抽，問:“你確定要如此用最後一個願望?”

　　姚志信想， 這麽用願望確實有點虧哈。他把毛毛蟲丟進丁家菜裡，丁家又不知道是他做的，他也不算出氣啊。

　　但除了讓楚夢之對付丁家，他還能用楚夢之做點什麽呢。

　　楚夢之說，比如錢財。

　　可錢是多少錢呢，爺爺說，錢總有一天會用完。

　　再說，世上還有用錢搞不定的事情，比如作業。

　　雲華村，屬姚志信的成績最好，卻也只能拿C等。就算他給錢，都找不到人幫他在考試裡拿個B。

　　現在放暑假了，作業一大堆。語文、數學、英語是作業冊，得做。科學、品德與社會、勞技要寫心得。且不說音樂、體育、美術、信息技術也要學了。明年小學畢業要考試，老師天天追在屁股後面喊他努力。楚夢之要幫忙，能包他考試拿A嗎。

　　楚夢之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可他問，圓的周長一定是它直徑的3倍多一些，是對是錯。

　　楚夢之答不上來。

　　他又問，《懷念母親》的作者是季羨林，是對是錯。

　　楚夢之還是答不上來。

　　他再問，have school是什麽意思。實在不行，愛老虎油和伐木累能明白吧，不然一輩子打光棍嗎?

　　楚夢之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更不會思想品德課了。

　　有禮貌的妖怪是不會隨便脫人褲子的。

　　楚夢之說他是舉人老爺，可姚志信覺得，楚夢之分明就是個作業都不會做的文盲。

　　光會背鵝鵝鵝有什麽用，考試又不只考古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