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光明上一次沒回村，不清楚村裡的發展計劃。邱棟梁把宣傳冊給竇光明看，講號子，誇陳老師專業，讚村幹部盡責，把好話說盡。

　竇光明還是下不了決心。

　舍去穩定的收入回村，屬於孤注一擲。而且，他家還有個兒子，現在加上侄子要去縣城讀書，就有兩個。他回村，意味著把兩個孩子全丟給老婆，他也不放心。

　最後，是竇光明他兒子替竇光明拿了主意。

　竇家老太太去得早，竇老頭在外打工。家裡沒有長輩，隻留下竇光明和他姐姐相依為命。他姐姐隻比他大三歲，又下地乾活又做家務，等於把他當兒子帶。他一直想為姐姐做點什麽，常說姐姐命苦，還說如果以後姐姐家有難，讓兒子多幫襯。

　竇光明兒子現在已經讀初中了，聽見這話，就讓竇光明留下。

　邱棟梁好奇，你不要你爸管嗎?

　小竇說，我爸說，我姑媽命苦，總讓我長大以後多幫襯。我獨生子女，本來就夠不容易了。以後養我爸媽，還要養我老婆爸媽，四口人，還要養老婆養娃娃。要是再養我姑媽，豈不是要累死?如果以後村裡能開民宿，我姑媽有錢了，我爸就不會總說讓我孝順我姑媽了。

　小竇說這話的時候，還當著竇光明的面。邱四四說，竇叔叔那張臉哦，戴著尖尖的孝布帽子，臉紅了白了又黑了，調色盤一樣。

　就這樣，竇光明才下定決心。他借口照顧生病的媽，向主管提出了停薪留職。竇老太太早剩了一把灰，被竇光明說成了活人。

　當初村長按月發工資都請不回人唱號子，峰回路轉，居然回來一個已經不算雲華村人的竇光明。姚志信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又好像沒明白，就像一顆種子種下，還沒發芽。

　戲台雖然垮了，但情況還不算太糟。

　當號工的邱棟梁和竇光明約好了一起跑步鍛煉，增加肺活量和體力。做配角的老頭們也還沒停止訓練。看來，人心一旦凝聚起來，辦法總比困難多。

　按照村裡的習俗，下葬這天中午，主人應該辦酒席招待來幫忙的人，答謝親朋好友來送最後一程。竇光明作為兒子，正是最忙的時候，卻來了村委會。

　姚志信不認識竇光明，還是邱四四喊了一聲竇叔叔才回過神來。

　竇老頭已經下葬，竇光明摘了孝布，只在手臂上掛著白色袖套和白花。他走了進來，後面浩浩蕩蕩跟著一群人。

　原來，竇家按村裡的傳統，下葬前到山頂祭拜。墳雖然被楚夢之重新堆了起來，但是，楚夢之並沒有處理泥土裡斷掉的草葉、落葉等等雜物。明眼人一看新鮮的黃土，再看見露出半截的草尖埋在土裡，就懷疑有盜墓賊偷走了墓裡的寶貝。

　竇家很憤怒。

　傳說，清朝末年，祖宗們逃來雲華村不久，那兩座墳就在了。大家從來沒聽說過墳裡有金銀財寶，只知道那兩座墳的主人，為村裡做出了不少貢獻。如果沒有他們，就沒有雲華村。

　兩位墓主人位同雲華村的守護神。所以，每當下葬前，村民們都會祭拜這兩位祖宗，以祈求祖宗保佑逝者安息、生者平安。

　這賊早不挖晚不挖，非得等到竇老頭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挖，大有不讓竇老頭在黃泉有人照應的意思。

　哪怕大家都知道這說法是迷信，但悲憤的竇家人正找不到情緒的宣泄口，自然要找罪魁禍首。

　去集體林有兩條路，一條從丁家門口上去，一條從觀景台下去。丁家在丁子星走丟後，安了監控，而觀景台也有監控。

　竇家戴著孝，按規矩沒進丁家門，而是讓同村的去丁家看。這一看，丁子星半夜提著鋤頭出門，就暴露了。

　丁子星他爸不信丁子星能乾出刨墳掘墓的事，認為歹徒是從觀景台下去的，要來村委會調監控。

　於是，丁曉雨還在村委會找麻煩，一群人又押著丁子星來村委會討說法。

　李書記大驚，深知這種有關村民信仰的問題處理不好，要壞事，立即和村幹部去查。所有人都圍在了村委會辦公室外頭，猜測墳裡到底有什麽被偷走了。

　雲華村通往外界的兩個路口也一同檢查了，昨夜根本沒有車輛經過，只有丁子星。

　村主任問:“丁子星，你昨天晚上拿鋤頭去幹啥了?”

　丁子星可能和宋阿毛商量好了，咬死不認。丁仁貴護著他，倒說全村人合夥欺負他兒子，畢竟只靠丁子星一個人，是挖不了兩座墳的，更不可能把墳挖了還把墳埋起來。

　很快，有好幾個人想起，白天就看見丁子星和宋阿毛拿著鋤頭進了集體林。

　村裡的孩子玩遊戲花樣百出。砍集體林邊上的竹子燒竹筒飯吃，挖竹筍回家打牙祭，捉筍子蟲去燒烤……雖然孩子們禍害了竹林，但村民隻認為是小孩子做遊戲，從沒計較，也就不在意丁子星提鋤頭去集體林到底幹了什麽。但現在想來，如果從昨天就開始挖，未必不能挖出個名堂來。

　眼見要挨打，丁子星眼珠溜溜轉，說:“是姚志信挖的……”

　話音未落，昨天姚志信逃跑時遇到的老頭譏諷道:“我昨天走過集體林，桃子主動跑來給我提水。我現在曉得了，是你脅迫桃子吧?不然為啥他慌慌張張的。你這小子拿個破手機到處使壞，壞事做盡，丁家的德都被你喪完了。”

　姚志信的臉唰一下紅了。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沒想到都被看了出來。

　他根本不知道這老頭的名字， 這老頭主動在幫他說話，讓他百感交集，十分委屈地說謝謝。

　“別怕，雲華村不養惡霸。你們這些娃娃，有事一定要回去給家長說。”老頭四下環顧，沒看到老姚，於是看向了楚夢之。

　楚夢之走到姚志信身邊，說:“多謝了。”

　老頭這才點點頭。

　一時間，所有人都指責丁家為富不仁，不管教孩子，給雲華村抹黑。

　雲華村從沒出過罪犯，這丁子星要是已經成年，那絕對是遠近聞名的街溜子、惡霸。

　丁子星他爸想讓丁子星道歉，至少給姚志信道歉，好平息大家的怒火。

　丁子星想用發財拉攏所有人，就像他一貫用錢收攏小夥伴一樣。他背著手醞釀好一會兒，抬起眼皮說:“爺爺奶奶，你們都別生氣了，我們還要一起賺錢呢。”

　丁子星他爸拍了丁子星的背，說:“還不回去做作業，隻曉得亂跑。”但話裡沒有半點指責。

　花燭班的學員像咽了蒼蠅一樣難受。

　他們在丁家培訓的時候，丁子星給他們端茶倒水，他們沒少誇丁子星懂事。就算得知丁子星錄視頻威脅孩子們，他們想著收入，昧著良心自我安慰，說孩子小不懂事。但丁子星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底線，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他們這會兒明白過來，為什麽他們做花燭的時候，丁子星都在旁邊給他們加油，還說，等賣了錢就請他們吃冰棍。原來，丁子星是把他們都當做奴隸，在給他們畫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