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有孩子說，邱四四和丁子星是一對，滾過草垛子。大人們沒少拿邱爺爺打趣，說邱家不愁嫁女。

　邱爺爺心中冒火，卻不好說出來糟踐邱四四的耳朵。他暗中觀察，確實發現邱四四喜歡往丁子星身邊湊，便含蓄地警告過邱四四，男女有別，女孩子要自愛。畢竟他也是男人，教育孫女，總覺得力不從心。

　前段時間，六個孩子們夜半失蹤，鬧得沸沸揚揚，至今都沒個說法。那些孩子回家後，異口同聲說，最後是在神女廟睡過去的，不清楚自己怎麽會睡在丁家，也不記得見過什麽人，竟好像集體失憶了。

　大人們起初疑心孩子們共同保守著什麽秘密，但有幾個膽小的，挨了打也還堅持是在神女廟，實在不像撒謊。大家都覺得這事有點邪乎，雖然沒在孩子們面前討論，但私下裡都離神女廟遠遠的，曬麥子也不往那裡去了。

　邱爺爺特別膈應這件事，因為邱四四也在其中。

　邱四四十歲了，周圍躺著五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都說五歲不同席，古代十四歲的男娃都能娶妻生子了，邱爺爺不能不多想。

　現在，邱四四一身傷痕躲在屋裡，就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邱四四是女孩子，有一道傷在臉上，破相了以後可能不好嫁人。況且，半夜三更的，邱四四到底幹了什麽?

　無論邱爺爺如何追問邱四四半夜出門的真相，邱四四都咬緊牙關不說。

　邱爺爺抓起雞毛撣就抽，一邊抽還一邊罵，反正邱四四都不愛惜身體，他也不用心疼。

　邱四四身上到處都是傷，痂還沒結老，一碰又起了血珠。

　邱爺爺淚眼汪汪地，高舉雞毛撣子問:“是不是又跟丁子星跑出去了?”

　邱四四咬了嘴皮，邱爺爺就知道這事是真的，抽得更狠。他也知道，光打不行，應該講道理。但是道理應該怎麽講呢，難道要問邱四四是不是想和丁子星生娃娃?

　邱爺爺問不出口，於是只打不說話。過一會兒，又想著邱四四她爸下午要回來，他還不知道怎麽交代，便把雞毛撣子往地磚上一丟，坐在凳子抽煙。

　罪魁禍首丁子星沒聽見前面的事，只聽到邱四四在哭了。他跨進門，看見邱四四身上有血，下意識問:“你怎啦，是妖怪抓的?”

　邱爺爺心說，果然是丁子星教唆邱四四半夜出門的。他氣得拿起雞毛撣子要抽丁子星。丁子星察覺不妙，告訴邱四四下午再見，一溜煙跑回姚志信身邊。

　丁子星扶著腰說:“完啦，芭比q了，邱四四遭妖怪抓得滿身是血，黑嚇人。”

　姚志信沒進院子，也就沒看見邱四四的傷。但他卻知道，妖怪們不用觸碰人的身體，就能將人製服，為什麽要用“抓”這麽兒戲的方式。這不是妖怪的作風。

　丁子星猜，可能妖怪要吸血練功。

　丁曉雨會吸血嗎?

　丁曉雨早上吃了二兩面條，還加了一把藤藤菜，看起來不像是會吸血的。

　姚志信又想起了神女廟有妖怪會抓孩子的傳說。

　雖然邱四四有媽，但是媽沒在身邊，也就等於沒媽了。所以，妖怪要抓邱四四，也沒抓錯。

　為了找到神女廟傳說的真相，姚志信決定在外面等邱四四出來。

　丁子星走後，邱爺爺又覺得繼續打下去也無濟於事，於是用白酒幫邱四四清洗傷口。邱四四嗷嗷叫，嚇得知了也噤聲。

　邱爺爺沒好氣道:“跑嘛，跑的時候沒想到痛吧，活該。”

　消毒過後，邱爺爺去自留地找菜做飯，邱四四趁機一瘸一拐地從院裡跑了出來。

　丁子星喊:“這兒。”

　邱四四捂嘴低聲道:“我就曉得你們肯定沒走。”

　姚志信看見邱四四身上的傷，嚇了一跳。丁子星也好奇，邱四四到底看到了什麽，路都看不清楚。

　邱四四這才說起，她打電筒出門，樹和草到處都是影子，根本分不清哪裡是妖怪。她順著山路去巡邏，快走到水泥路的時候，聽到草叢在晃，還有聲音。她光看草叢，沒注意腳下，一腳踩空摔下去，就成了如今這模樣。

　比她摔傷更嚴重的問題是，她爸要回家了。邱爺爺認定丁子星是罪魁禍首，下午一定會讓她爸去找丁家要說法。

　邱四四剛哭過，還紅著眼，急道:“你家那個妖怪還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而且找妖怪的話，聽起來像撒謊，我們得找個理由。”

　丁子星摳摳腦袋，又摳摳肚皮，說:“那就說我們在耍遊戲。”

　姚志信拍了丁子星的背，說:“你傻啊，半夜耍啥子遊戲?和哪個耍遊戲?去鑽小樹林了，肯定是要挨打的。”

　丁子星背著手，愁眉苦臉地轉了一圈，說:“我想不出來。要不就挨一頓好了，反正現在賈淑芬不敢抓著我打。”

　邱四四急道:“那我嘞?”

　丁子星問:“你爸會打你不?你爸不會打你，你怕什麽。”

　邱四四不可思議道:“那，那萬一以前不打，這回要打嘞?”

　丁子星摳了摳肚皮，眼神晶亮:“你不會賣萌嗎?我們家每年那麽多客人，有的就帶了女兒來的。那些爸爸最怕女兒撒嬌了，只要女兒說，爸爸，我想吃這個。她爸準給她點。你就撒嬌嘛，電視上的撒嬌看過沒?這叫會哭的娃兒才有糖吃。”

　邱四四為難地點頭:“我沒試過，萬一不行呢，我就說是你喊我，但是我沒看到你。你自己想法子應付。”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解釋了。

　丁子星讓邱四四在家好生休養，愁眉苦臉從邱家出來，臉上卻換了笑意:“大不了賠錢，有我爸在，我不會挨打。”

　姚志信突然覺得，丁子星要是真被妖怪抓走， 也挺好的。這種拿錢壓人的人，最討厭了。

　丁子星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問題，笑得更開了:“我還有一個重大發現。邱四四他爺爺說不定就是妖怪。”

　丁子星上課不聽講，總有卡牌、漫畫書、手機逗著身邊的同學一起玩。偏他爸寵他，老師沒收一次，他爸又買一次。但丁子星他爸也不是全無反應，每次去見老師，回來都要說起丁爺爺的往事。丁爺爺十八歲才去讀書，跟著七八歲的孩子一起學寫字，老師就是邱爺爺。

　邱爺爺是外地人，上過初中，在老一輩之中是屈指可數的文化人，也算知書達理。據說，邱爺爺當年下鄉到雲華村的時候，五谷不分，還把麥子認成谷子。後來恢復高考，缺老師，邱爺爺才去小學上課。

　丁子星他爸經常說，邱爺爺性格靦腆，穿“的確良”的衣裳，在講台上講課還會臉紅。學生坐在台下不仔細聽，都聽不見邱爺爺講課。要是丁爺爺當年也和丁子星一樣，肯定考不上初中，只能當文盲。

　邱爺爺跳起來打人的樣子，不像是個靦腆的人。如果不是走火入魔，就不是本人了。

　姚志信聽完丁子星的分析，汗毛倒豎地問:“那真正的邱爺爺去哪了?”

　丁子星往村裡的集體林，哪裡有雲華村世世代代的祖墳。

　姚志信順著看過去，自言自語地問:“難道妖怪不僅抓娃娃，還要抓大人?”

　丁子星說:“邱爺爺的媽早死了，邱爺爺也是沒媽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