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雖停了,遠處卻還有雷聲。空氣充斥著泥土味,天上不見繁星。
已經放暑假,不用上課考試。爺爺不用問他今天上課有沒聽懂,隻問他做了多少作業。他也不好告訴爺爺,又踩了幾隻螞蟻,禍害幾隻青蟲,和什麽人玩了遊戲。
楚夢之推說累了,早早回屋休息。姚志信想,楚夢之死而複生累著了,需要休息也是正常的。
爺孫倆沒什麽話可講,枯燥又單調。
昏黃的燈光下,姚志信被爺爺守著看書,捧著書神遊天外。爺爺擺弄那些切下的小木塊,又不知在琢磨些什麽。
接下來的時間,便和以往幾千個日夜一樣,洗澡,睡覺。
雨後的蚊子格外厲害,又到了燃蚊香的時候。爺爺敲門去送蚊香,楚夢之開門又關門,沒看姚志信一眼。
姚志信還是不放心,畢竟楚夢之下午還消失過,誰知道會不會晚上又不見了。他趁爺爺去衝涼,從針線盒裡找了根棉線,在古玉上繞了幾圈,掛在脖子上。
做完這些,他才爬上床去,一手拿著蚊香,一手拿扇子,在蚊帳的各個角落扇。蚊子被蚊香一熏,就愛貼在蚊帳上。他用扇子一扇,蚊子便知道無處可躲,只能飛出去。他趁機放下蚊帳,這樣即便晚上不點蚊香,也能好眠。
爺爺衝了涼,他又去,淋水也沒逃脫蚊子毒口。
他身上還掛著水珠,便飛一般奔回蚊帳裡。爺爺從床下的長凳上拿了花露水,對著他背上一陣噴,他這才覺得抓心撓肺的癢意褪去一些。
雨後天涼,正好睡覺。
他分明閉眼的時候還想著楚夢之,再睜眼,已經睡醒一覺,還是被尿憋醒的。
已是夜深,他開門去外面上廁所,看見四處黑洞洞的。隱隱察覺胸口的古玉一動,才又想起楚夢之來。
他如今不是孤單一個人了,他是個養妖怪的人嘞。
他輕輕叩側屋的門,不敢太大聲。
篤篤篤,啄木鳥一樣。
片刻沒得楚夢之回應,推門也推不開,想來楚夢之還在臥室裡。他去了廁所,回來時,又趴在側屋的窗上叫:“楚夢之,楚夢之,妖怪還用睡覺嗎?”
楚夢之依舊沒有回應。
他再次跑到側屋門外,問:“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是不是還要聽號子?”
還是沒等到回答。
他擔心楚夢之還沒恢復,咬著嘴唇想了想。雖然他不會川江號子,但那歌詞不就是太陽上坡下坡,太上老君什麽的嗎。
他看了眼爺爺睡的房間,深吸一口氣,才趴在門上,對著門縫唱:“太陽出來囉喂……哦,喜那個洋洋,美洋洋,嗨!嗨!……”
他剛唱到這裡,門開了。他毫無防備,差點跌進門。
楚夢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胸口,他站穩了。可再想往前一步,楚夢之卻推他不得不退後,又出了門外。
他松了一口氣,說:“你力氣大,看來是沒事了。以後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訴我,我給你唱歌。”
楚夢之嘴角抽了抽,沒好氣說:“你這唱歌的本事,能把死人唱活了。”
姚志信聽出楚夢之罵他,但轉念一想,死人能唱活不是好事嗎。他能把楚夢之唱活,也就不怕楚夢之死了。楚夢之可能在變相誇他。
他拍拍楚夢之的手臂,說:“放心,你是我的妖,為了你,我肯定多學兩首歌。哎對了,你只聽號子嗎,剛剛我唱的是別的歌,你也能活。你要不要試試換個口味,
聽《追光者》,或者《塞班》《飛鳥》?” 楚夢之緊皺眉頭,十分無語道:“你再唱,就把我唱死了。”
他總算明白,楚夢之嫌棄他,虧他還為楚夢之擔心呢。
他從脖子上取下玉,摔到地上。
楚夢之身軀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也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塊玉。
玉沒有碎,楚夢之也沒有消失。
他還想再跺上一腳,楚夢之將他扯開了。
楚夢之冷冷道:“你這孩子怎的這般!”一言不合就摔東西。
他昂著頭,心說,我就是這樣,不行嗎,怎麽了。你是我的妖,還來管我。
楚夢之好像看出他的想法,說:“你今天剛說過,以後都聽我的。”
他愣了愣,倔強道:“我說過嗎,我沒說過,你聽錯了。”
“那兩個願望,都不作數。”
“不作數就不作數……”
“那我不幫你找媽媽了。”
姚志信瞪向楚夢之。其實,從小沒媽媽的陪伴,到現在已經習慣了,只是心裡存著念想而已。他想找媽媽的初衷,也只是因為不想被別人以媽媽做借口再嘲笑而已。
他權衡利弊,放棄找媽媽的願望行不行。
沒有媽媽,他還會被別人嘲笑,但楚夢之卻不會幫他收拾那些嘲笑他的人。他只有兩個願望,要收拾那麽多人,不夠用。
所以,楚夢之叫他回屋睡覺,他氣呼呼地便轉身回屋。
剛走到門口,卻又聽楚夢之叫他回去撿玉。
他心裡還是不服氣的,走回去把玉撿起來,舉高高說:“你別以為我摔不碎就沒辦法了。你要是說話不算話,我真把你丟廁所去,遺臭萬年。”
楚夢之豎目,嗯了一聲,以示威脅。
他這才覺得扳回一局,把古玉掛回脖子上,回屋睡覺。
爺爺睡在床外面,總讓他睡裡面。他輕手輕腳地從爺爺的腳邊跨過去,爺爺卻迷迷糊糊問他幹什麽去了。上廁所要這麽久嗎?
屋裡沒點燈,很黑,他也不怕被爺爺看見撒謊的表情,便說夢見媽媽。
明明伸手不見五指,他卻直覺爺爺睜了眼。
爺爺說快些睡。
他又問,媽媽真的死了嗎。
爺爺嗯了一聲。
折騰半晌,他已經沒了瞌睡,在床上翻騰,一會兒想想楚夢之,一會兒又想想媽媽,想想爸爸,再想想丁子星,思緒亂得很。
爺爺說:“快睡,少想些有的沒的。”
爺爺每次都是這句話,他都聽煩了,也懶得揭穿爺爺的謊言。
大人嘛,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說話經常不算數。
不用早起上課,姚志信還是按時睜了眼。爺爺年紀大,覺少淺眠,也就順勢起了床。
打開臥室門,卻見楚夢之也恰好開門。
爺爺說,家裡條件就這樣,跟他學手藝,會辛苦。
意思就是,早上面條,中午兩菜一湯,晚上喝稀飯下鹹菜或者還吃麵條。肉三天吃一頓,還是能保證營養的。
姚志信饑腸轆轆,跟著爺爺進了廚房,像一只等著投喂的小獸。
爺爺從來不吃蛋,說是每年來村裡義診的醫生告訴他,蛋黃的膽固醇高。姚志信卻知道,爺爺想把雞蛋留給他長身體。
爺爺從米缸裡拿出兩個蛋,他便知道,其中一個是招待楚夢之的。
他倒不是舍不得給楚夢之吃,只是如果楚夢之每天也要吃雞蛋,家裡花銷就要多上一分。爺爺賺錢時多時少,不固定。在外打工的爸爸,每月隻寄六百回來補貼家用。這麽下去,家裡遲早入不敷出。
他想過告訴爺爺,楚夢之是妖怪,不用投喂。
可他不知道爺爺會怎麽做。是用墨鬥線對付楚夢之,還是再次告訴他世上沒妖怪。
墨鬥線對楚夢之有用嗎,萬一楚夢之死了,他可虧大了。
他按著咕咕叫的肚皮,跑去問楚夢之:“你是妖怪,還要吃飯嗎?”
楚夢之不明所以地說:“你見過不吃飯的人嗎?若我不吃飯,豈不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