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過年了。

　　這是我當了老板後，創利過百萬的第一個年頭，對我來說，這一年的境遇非同一般，是老天蓄意幫我、成就我的一個年頭。所以，對今年這個春節，我準備得非常充足。僅年貨上，我采購了不少。

　　前面提過，我與蔡霞定親後，雖然因為我與齊東旺那場齷齪的合作，導致欠了老丈人的錢，挨了許多次罵，現在回過頭想想，如果沒有我老丈人和他女兒的支撐，我的人生可能從另一個方向走了。所以，對我老丈人倆口，包括對我忠心耿耿的妻子，我始終有顆感恩的心。人在貧窮中，由於自身的局限，高尚或者孝順的行為很難體現出來。所以，高尚而孝順的人，一般都是財富自由的人，所謂利己者，利他。現在，較之前些年，我經濟上有了很大的改觀，因此把你今年這個春節，我看得比較重。我想讓我的親人好好過個年，不論是我的老人，還是我的丈人。

　　我親自采購，買了好煙好酒，買了牛羊豬肉和海鮮，當然還有來自南方的高端水果。僅僅魚蝦海參之類的海鮮，我都是托人從大連購買的，那深海大頭魚，大閘蟹，都是來自大連的海域和河道。所有過年需要的東西，我都是一式兩份，給老丈人家送了，給我的老家送。

　　由於我買的大閘蟹，是整箱子。我從西安接上貨物之後，開車往慶陽走。路過合水鐵李川，給老家父親那裡放了一箱子，叮嚀他把螃蟹從冰塊裡取出來，養在大盆裡，換上水，它們恢復活力了，我回來做。

　　由於樣樣數數的東西比較多，我貪說其他事，忘記給老父親叮嚀:拿出螃蟹後，先別解開捆綁螃蟹的繩子，直接泡在水裡就行了。結果老父親不知道這個竅門，取出螃蟹後，剪了草繩。螃蟹得到松綁後，在水裡一泡，緩過神了，滿地跑，有的鑽到了水缸背後，有的進了灶火，有的還上了炕。父親一捉，手就被夾住了。再看看那眼睛圓鼓鼓的，身上爪子又多，他心裡有點發怵了，不知道怎麽做，更不知道怎麽吃，在他的心目中，除了豬羊牛肉，再沒有什麽好吃的了，平時都很少吃魚，別說這玩意兒了。就用笤帚掃到簸箕裡，一趟一趟地端出去，倒在了豬圈裡，意思讓豬吃。

　　我送貨回來，還沒進大門，就聽見豬在叫喚。不是平時餓了那種哼哼聲，而是像被什麽東西咬住了，發出了尖利的叫聲。我到豬圈牆跟前一看，只見豬圈裡地上、牆上、糞堆上到處跑著螃蟹，其中兩隻螃蟹扒在一頭只有幾個月大的黑豬仔身上，扎得豬扯著嗓子繞著豬圈跑。

　　我一看，大為吃驚，這不是我買的螃蟹麽?怎麽到了豬圈裡?我趕緊進去問父親。

　　父親勾著眼睛說道:“你買的那東西，豬都不吃，人能吃嗎?瞧把我手夾成啥樣子了?指頭疼的，拔豬毛都用不上勁。”說著，將他那粗糙的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此時，父親正坐在火爐前，按著豬頭在那裡拔著豬毛。那黑豬頭估計是他在村裡買的，已經被他燒燙和水洗過了，從我的眼裡看過去，零零星星的還有許多豬毛在上面。聽父親這麽說，我心裡感到有種莫名的酸楚。

　　我在石油技校上二年級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這麽多年，父親既當爹又當媽，家裡地裡，都要他一個人操持。平時除了豬肉雞肉，海鮮之內的東西很少接觸，根本不知道怎麽做。如果是母親在，不至於把這個這麽貴的東西扔掉。

　　如今，父親已經進入老年階段了，

還是孑然一身，我們兄弟姐妹再孝順，都有各自的生活。平時回到家裡，除了狗的叫聲，身邊沒有個說話的人。別說他不會做海鮮，就是天天把山珍海味吃上，也不能表明父親就活得快樂。況且，在過年期間，家裡更需要母親這樣的角色。這些年，我奔波來奔波去的，一直為自己的在謀生路，怎麽就沒有考慮到父親的處境呢?　　想到這裡，我心裡一陣難受，待在父親面前，半天沒動。

　　父親以為我還在為這個事生氣，說道:“我看見那東西害怕，以後你別買水裡的東西了，過年有豬肉暖鍋和黃酒就行了。豬頭收拾好了，等會我給你們煮骨頭，鹵豬頭，過年啃骨頭才有意思。”

　　見父親有哄我開心的意思，我就蹲在他面前，幫他把拔起了豬毛。由年夜飯的話題，我委婉地提到了他個人生活問題上，意思你這個年齡了，遇個熱冷不適了，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人家男人從地裡乾活回來，起碼還有一口熱飯吃，而你回來還要自己挖鍋底，意思想不想給自己找個老婆?有個老婆，起碼年夜飯就不用你操心了。

　　說起這個，父親頓時抬起了身子，說道:“怎沒有這個想法呢?你媽沒了第二年，我就有這個想法。又考慮到你們弟兄幾個都小，家裡負擔重，就是有人牽這個線，估計人家來一看咱們這個家情況，都黃了。後來我想提，又看你們過得不太好，怕找個老婆，一來遭你們嫌棄，二來怕老婆給你們帶來負擔，就把這個想法又壓了下去。現在，咱們家裡情況好些了，我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家裡沒個女人家，冰鍋冷灶的，事實也不行。就像你把好東西拿回來，如果有個女人，就能做得樣樣數數的。現在讓我做，東西多了，我還感到煩。”

　　“那過了年，我就托人給你介紹。”我說。

　　父親說:“那你和你哥商量一下，商量好了再托人說。像我這個年齡，老伴也不好找。年輕了，肯定不行;年齡大的，還牽扯到身體。身體不好的，來了也是個負擔，咱們還是要想好，硬願不要，不合適的不能找。”

　　我說:“先托人說，不用征求我哥的意見，也不要想的過多。你就一心找吧，只要你看上，只要人家願意進咱們這個家，生活問題有我呢。以後像種地喂牲口啥的，你能乾就乾，乾不動了，該承包的、該賣的，都處理了，你的任務就是把你身體照顧好，搞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父親是個心強人，聽我這麽建議，說道:“這幾年我還能乾得動，等啥時候乾不動了再說。你們弟兄中，雖然你今年的情況好一點，其他日子還不行呢，我不能靠你們養活。”

　　和父親有了這個協定後，三十晚上，和往年一樣，我們弟兄給父親叩頭拜年，說祝福的話;父親給侄子侄女發壓歲錢。當然，這些壓歲錢是我給父親的。之後，我們全家坐在一起，準備吃年夜飯。嫂子和弟媳樣樣數數做了十幾個菜，有下酒涼菜，有雞鴨魚肉，暖鍋蒸碗，還有好酒好煙。當這些的吃食五顏六色地擺在桌子上時，我首先提到了父親找老伴的事，意思沒說完，哥哥插話了，說沒意見，弟弟也是。父親也挺高興，說今年這個年菜樣數最多，酒最好，是過得最好的一個年。

　　聽到“最好”這個字眼時，我突然想起了去世的母親。想到母親辛辛苦苦地把我們拉扯大，在河裡撈石頭，給我們家收拾了新莊子，為過日子，再苦再重的活兒，她都乾，像奶奶說的，過起日子來很毒。可是，在她去世之前，我沒有給母親買過一件好衣服，沒帶她吃過一頓好飯，沒讓她嘗過一口好酒……

　　現在，我有了公司，有錢了，能吃起豐盛的年夜飯了，母親卻不在了……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像手揪一般， 對母親的思念，心裡的內疚和遺憾，瞬間像潮水一樣控制了我，我鼻子發酸，感覺眼淚要衝出來。為了別讓父親和媳婦看到自己情緒上的變化，我故意拿起手機，裝作出去打電話，一出到院子裡，看到高高懸掛的燈籠，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刷的流了出來。我是個輕易不落淚的人，但是那晚，我觸景生情，感慨萬千，總覺得心裡有種深深的遺憾和思念。

　　兒知孝時親不在。這時我才明白，人要盡孝，要趕早。無論自己的情況如何，對老人，只要把心盡到就行了。否則，將是一生的遺憾。

　　細心的媳婦發了我的異常，我正在擦眼淚，她來了，問我怎麽了?我心裡難過，聲音發澀，但我竭力掩飾，勸她進去，說自己在外面透透氣。媳婦掏出餐巾紙，遞給我，微笑地說道:“大過年的，哭啥呢?是不是想念老人了?”

　　這句話一下戳到了我的心上！我的眼淚又蹦了出來，說道:“媽可憐的，沒……沒享過一天福……”

　　“這是她的命嘛，有啥辦法呢?現在好歹爹身體還好，你要體現孝心，把爹照顧好就行了。”

　　釋放了一下，我感覺心裡輕松了許多，就眨了眨眼睛，提了提神，跟著媳婦回到了餐桌上，與家人一邊吃年夜飯，一邊看春節晚會。

　　大年的鍾響起之後，我們弟兄和孩子們，在裡手是窯洞，外手是房屋的院子裡，點燃了鞭炮。各種造型的煙花，從我們這個長方形的地坑院裡一躍而起，帶著響亮的爆炸聲和多彩的光芒，在鐵李川的夜空下一又一下的凌空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