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石油學校在寧縣長慶橋鎮,雖然還在慶陽范圍內,但當時對我來說,是第一次離家這麽遠,而且平時極少坐車的我還乘坐公共車到達目的地,內心的那個滋味就不用說了!那天天氣晴朗,秋高氣爽,公共車在公路上或急或緩地行駛,我的心一路撿著陽光和沿路的景色,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力量在召喚著我。
到了長慶橋鎮,離學校還有兩三公裡路,本身當天是可以去學校的,但是我在車站旅館住了一晚,那個旅社很大,院子裡坑坑窩窩的,房子又舊又髒,白色鋪蓋已經變了色,乾淨程度還不如我家的被褥。第二天9點多,我背著鋪蓋往學校時,路上碰見一個同學,自我報名叫何順,說他是代表學校來接我們這些新生的。
我在何順的帶領下走進了心中夢寐以求的校園,展現在眼前的高樓、校舍、花園和走道,都呈現著一種鄉村見不到的優雅和美麗。我這個平時司空見慣了山溝、土路和土窯的人置身此地,感覺像走進了世外桃源,一切都這麽新鮮而美好。這時刻,我感覺我選擇石油學校還是選擇對了,那個助我走進這所學校的親戚確實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沒有他,在同等分數線內,我有可能被擠出招收杠杆之外。這時候,我發誓,這裡就是我人生的起點,我一定從這裡走出隴東,走到更遠更遠的地方。
何順將我帶到報名處,我在報名冊上填寫了自己的有關情況後,就算是正式報到入學了。
因我報考的是采油工程專業,這個專業在石油學校時隻設兩個班,即871班和872班。且門對門,距離很近,所以兩個班的同學很快都熟悉了。
我被分到了采油工程872班,全班總共35人,其中有8個女生。班主任盯著花名冊,讓我們每個同學站起來做自我介紹,通過介紹,我這才得知,這個坐落在長慶橋山腳下的中專學校真的就像宣傳冊上介紹的那樣,收錄了全國各地的學生,僅我們班,就有來自陝西、四川、廣西、AH和玉門油田等地的學生,長慶石油子弟尤多。
學生自我介紹之後,班主任問:“你們誰都當過班長,舉起手來。”
我在上初二時就當上了班長。本來不想舉手,但想到我是從山村走出來的,在地理位置和家庭條件上,可能不如這些新面孔。為了掩蓋自己這自卑的心理,讓外地的同學能看得起我,我不暇思索地舉起了手,也不看看還有沒有人在舉手,我的眼睛隻盯著講台上的班主任,目光自信而堅定。
班主任的眼睛在全班掃了掃,最後看向我,說道:“那就暫時由你來當班長吧。”從這一天起,我成了采油工程872班的班長。
因871班和872班的男生在同一個宿舍,開學第三天,我剛走進宿舍時,有人給我介紹了871班班長陳睿斯。我發現陳睿斯五官端正,頭髮濃黑,皮膚白淨,挺帥的,以為是南方人,結果一張口,聽出是陝北口音。我就問他是陝北哪裡人?一個個頭較小的學生扒在陳睿斯的肩膀上,看著我問道:“你問這麽仔細幹嘛?招親嗎?”
宿舍的學生哄的笑了起來。陳睿斯就順便給我介紹了跟我搭話的學生,他叫趙志濤,和他同班。我就介紹說我是鐵李川的,趙志濤即說道:“我知道,報名那天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也是馬蓮河畔的人,咱們是鄉黨。”
我發現趙志濤挺精靈,開學三天就和他的班長陳睿斯混的這麽熟,且初次與我搭話,
就那樣說,可見不是個省油的燈,就有意沒問他到底是哪個鄉的,而是跟他閑聊了起來。沒有會兒,吃飯時間到了,我剛從學校食堂的窗口打了飯,端來放到一張還沒坐人的桌子上,陳睿斯也端著飯盒來了,坐在了我的身邊,緊接著趙志濤來了,將一個凳子往陳睿斯身邊一拉,意思給他佔個坐位,他去打飯了。我、趙志濤和陳睿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從此我們的關系都處得不錯。就是沒想到,二十年多後,我們三個成了馳騁陝北油田的三駕馬車,這是後話。 我的第一節課是語文課,代課老師叫孫愛厚。他四十出頭,中等個子,戴著眼鏡,人看起來比較斯文。他在我們的“起立”聲中上了講台,先揮了揮,讓我們坐下,然後彬彬有禮地說道:“我叫孫愛厚,初次與你們見面,希望你們遵守紀律,注意聽講,學好咱們的課程。”之後,他打開書,繼續說道:“今天第一節課要講的課文是《包身工》,請同學們翻開書頁。”
大家翻開書之後,孫愛厚老師眼睛朝全班掃了掃,問道:“班長誰?”
我立馬站起:“報告孫老師,班長是我,李小峰!”
孫老師看了看我,說道:“你把這篇課文給大家讀一遍。”
我一聽老師的話,愣住了。原因是,我用什麽方法讀呢?用當地方言讀還是用普通話?因為我上了初中才學校才提倡普通話,平時也不太說,所以幾乎不會說普通話。猶豫了一下,我想,我們班裡的學生有好多是外地人,有時候不免用方言說話,我們隴東的方言他們基本能聽得懂,就用當地話結合普通話讀吧。於是,我就朗讀了起來。
平時讀課文還算流暢,此刻在新的環境裡,面對天南地北的學生,加上我試圖說好普通話,又說不好,讀起來連我自己聽著都感到別扭。這時候我心裡就有點緊張,一讀到“蘆柴棒”就讀成“葫蘆棒”了。大家本來對我這別扭的讀法感到可笑,都憋著,當我第三次將“蘆柴棒”讀成“葫蘆棒”的時候,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幾乎抬起了教室。
但坐在講台上的孫愛厚老師並沒有笑,拿得很穩,一本正經地說道:“注意看清楚,是蘆柴棒,不是葫蘆棒!”
轉眼到了期中考試。盡管我認為我已經很努力了,但其他科目考出來的成績不太好,我把希望壓在了語文考試上,因為無論在小學還是初中,我的語文學得比較好一點。到了宣布成績的時候,但見孫老師走上講台,眼睛朝全班瞟了瞟,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那一瞬間,我心裡比較高興,以為自己成績好,孫老師要誇我,結果他叫道:“李小峰。”
我說:“到!”趕緊站了起來。
孫老師說道:“把你的卷子閱出來之後,我還了解了一下你的其他成績,都考得不好嘛,這個水平,你怎當了班長?”
我頓時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怎麽回答了,不由自主地左右看了看,發現他們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著我。我就說:“當初選班長時,不是問誰當過班長嗎?我就說我在小學和初中都當過,結果就讓我當。不行了……把我取了算了……”
孫愛厚說道:“取啥呢?在咱們班裡你好歹是個小官,取了不是抹了你的威信嗎?”
孫老師的話音剛落,學生又是哄堂大笑。我頓時感到臉上像挨了巴掌,十分尷尬。孫老師倒像沒啥事似的,繃著臉說道“給你說的意思,你這個官要當著,成績還要上去。當班長嘛,要以身作則,起碼把自己提起來,別讓人低看你。”
受孫老師的刺激,從那那天起,我有意在學習上用功了起來,到了期末考試,成績上去了許多。孫老師給我遞全班學生的語文試卷時,說道:“看來,李小峰你還是用功了,這次考試不錯,希望你再接再厲。從你眼睛上看,你靈著哩,加把勁,會成為個好學生的。”
不知不覺的,在石油學校的一年過去了。1988年暑假期末考試後,還沒到法定的放學日子,我們班裡就提前就放了假。我回到家裡的第二天,父親就告訴我,說他幫村裡跟縣廣電局要了一些錢,打算在鐵李川架上一個天線,用來收看電視。原來他準備和村支書(也就是我的一個叔父,我平時管他叫“三大”)去四川購買天線,現在看我放假了,就讓我代他去。
父親由於在河裡撈石頭,成了村裡帶頭致富的萬元戶,加上我考上了石油學校,在村裡的影響和威信更高了,因此從鄉鎮到縣上,在群眾和村幹部的心目中,父親是個硬朗人,致富能手。政府對於能人是比較支持的,又是關乎集體的事,所以,父親沒用吹灰之力,就給村裡要回了兩千元。
因是父親要回來的錢,村委會自然就把采購設備的事交給了父親。而且去四川,還是廣電局提供的信息。我本來就對外面的世界很好奇,聽父親這麽說,心裡自然樂了,這對我來說可是個求之不得的機會啊。因此,離校的第三天,我就興衝衝地跟上三大出門了。
先是騎車子捎著三大到了長慶橋鎮,然後寄存了自行車,又乘坐長途公共車,到了西安,準備坐火車去四川。進了火車站,我讓三大在外面休息,我去排隊買票。但當我在火車站排隊買票回來時,見三大被幾個小夥圍在中間,說什麽他剛要點煙時,我三大把他碰了,不僅燙了他的手,還斷了根火柴,要三大給他賠錢。
我三大知道他們是訛錢,見人多勢眾,僵在那裡不敢說話。我聽了他們的理由,覺得簡直很可笑,就等瞪著眼睛說道:“火柴斷了,是質量問題嘛,與他有啥關系?你們是不是沒事找事?”
可能是我的眼睛太大,目光奪人,話一出口,就把那幾個找事的小夥給震住了。在他們發愣之際,我拉著三大就走。我知道,是我的氣勢攝住了對方,給了我們一個逃離的機會。當兩個強硬的人對抗起來的時候,誰先妥協,誰就是輸家。
由於是第一次出門,沒什麽經驗,買的票沒有座位,上車後發現人們像豆芽似的擠滿了車廂,我可以站,但我三大年齡大了,不能讓他一路站去。於是我就在車廂裡來回巡視,最後終於給三大找了一個座位。三大坐著,我立在他身邊,眼盯四方,等待機會。
這一等,就是幾個小時,到晚上了,還沒有空出來的坐位。而這趟列車,要運行一天一夜才能到成都,一直這樣站下去,肯定吃不消。我決定全車搜索,給自己找一個可以坐下的位子。一直搜到最後一節車廂,還沒找到。最後一個車廂是個餐車。餐車內不讓顧客坐,可門口和附近過道裡都擠滿了人。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靠在旁邊。我看了半天,發現餐車車廂有一個架子,是用來放菜的,但是當時菜已經取完了。我想這麽擠,還不如呆在架子上面。於是,我躍身上了架子。這一舉動,惹得周圍人都抬頭看我,我知道,此刻他們心裡肯定不是滋味,為自己沒有發現這個能坐下來的地方感到懊悔,這就是眼光!同樣一個東西擺在你面前,看你會不會發現,發現後有沒有膽量去動,這就是自信!在他們羨慕的目光中,我愜意地躺了下去,搭起二郎腿,全身心地舒展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我睡著了,一氣睡到天亮,火車也到站了,我從架子上下來,發現一隻鞋不見了,死活找不到。旁邊一個收拾自己包的人說:“昨晚你的鞋掉到了一個旅客的面前,他給扔到外面去了。”
我一聽,愣了,遂問:“那個人呢?”這人說:“早都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