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聽到留校通知的那一刻,我心裡倍感鬱悶,心想這一年長拉拉的,啥時候才能過去?但是,當日子往前推進時,總有一些人溫暖著你的心,譬如陸建德,譬如樸思明,譬如我生命中出現的第二個女孩——白新芳。
認識白新芳,還是我在總務科乾活那個階段。當時,我配合總務科給學生辦理入住手續。就是學生要入宿舍,需要到我這裡簽名領一個棉墊子。那幾天,一撥一撥的報道生在我眼前閃現,有男生,有女生。面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我心裡想:今年無論如何得要找個女朋友。上了四年大專了,還沒有正兒八經的交個女朋友。有了女友,心裡就有個寄托,時間能過得快一點。正好在報名的女生中,我發現了一個皮膚白淨又漂亮的女生,她穿著一套淺白色皺肩連衣裙,身材瘦瘦的,跟我的個子比較吻合。她迎著我走來,在我面前登記。之後,我就偷偷把她的名字縮寫成拚音字母,記在我手心,生日是6月21日,我也記下了。她的班級是文秘91,就是91年的文秘班。我打算等開學正常後,想辦法追她。
人心裡有個啥意念,就有個啥機遇。我心裡正有這個打算時,偏偏就在院子裡碰見了。因在我跟前登記過,白新芳以為我是老師,自然見了我,就主動打招呼,叫了聲:“李老師!”
聽她這樣稱呼,我有點尷尬,同時也感到心有點跳了起來。兩種滋味在我心裡交織,使我多少有點慌亂。但我裝作淡淡地問道:“啥事?”
白新芳說:“我是今天才報道的,沒有買到菜票,怎麽辦?”因學校灶統一用菜票,不用現金,所以每個學生得拿菜票吃飯。
這時,我正好看見迎面來了兩個高年級的學生,就喊住他們,問帶菜票沒有?他們說帶著,我說:“給我兩張。”
因為那時候我在學校比較有名氣,多數學生認識我,只要我張口,肯定給。拿到菜票後,我順手就給了白新芳,說道:“你先拿這個吃飯,飯後你來找我,我給你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白新芳吃飯去了,我狼吞虎咽地吃了飯,趕緊出去買了兩張電影票,打算約她看電影,然後就在她的宿舍附近等她。我想象著她將坐在我身邊的情形,心又不由得怦怦地跳動了起來。雖然之前我與劉芳關系較好,但是和白新芳一比,才知道感情是怎麽回事,起碼缺乏這種心跳的感覺。
白新芳的出現,盡管像個詭異的彩虹一樣,在我眼前一閃而過,但是卻定格在了我的心裡,並且調動我的感覺和視覺系統,使我在那短暫的一瞬間,有了一種強大的願望。所以,我眼巴巴地盯著門口,就像饕餮之徒等著美餐上台,就像觀眾等著演員亮相,我望眼欲穿,我蠢蠢欲動,我的外形上像個木樁似的一動不動,但是我的內心卻汪著一片海,海水洶湧,波濤起伏。我心裡在盤算,她來了後,我如何與她說話,如何讓她看出我對她有種特別的意思。
在我胡思亂想中,白新芳和兩個女生迎面走來了,她只顧說話,沒看見我,剛要閃過我時,我忙叫道:“白新芳!”
她立即住步,目光有點吃驚。我說:“你的菜票已經弄好了,總共20塊錢,是一個月的。”
白新芳拿出20元要給我,我說:“這是我們內部的,月底才結算,你到月底給我就行了。”
白新芳信了,然後就問我:“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我說:“你在我這裡報名時,
我就記下了。” 她又問道:“報名那麽多的人,你怎麽就記下我一個?”
我說:“我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她很驚奇:“今天報名要一千多人啊。”
我說:“人再多,只要用心,就能記住幾個名字。”
她兩眼清純地看了看我,又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我哥?”
我說:“你哥是誰呀?”
她說:“我哥叫白興平,也是石油學校畢業,已經上班了。”
我說:“不認識。”
見她要走的意思,我就故意說道:“今天學校給我們這些工作人員每人給了一張電影票,我不去了,你就拿去看吧。”
白新芳開始推辭,後來還是接過去了電影票。
在電影開演前,我就注意觀察,看她進沒進電影場。結果發現她進去了,我就一直在外面磨蹭,等到電影開演了之後,我才進去。為什麽這樣做呢?因為我手裡的票和送給白新芳的票是兩個連號,如果我直接邀請她看電影,一是她會回絕,二是有可能看出我的破綻。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釣魚要慢著來。我不能心急,悠著點。所以,我等到開演一會兒才進去。
進到電影院之後,往下一坐,白新芳就發現了我。我裝過有點意外地說道:“你也在這裡坐啊?”
她說:“就是你給的電影票。”
我說:“本來我們科裡有一個同事要來,結果他有事了,把他的票送給了我。”
我就這樣坐在了白新芳的身邊,體味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莫名的氣息,我感到心裡很愜意。觀影之中,偶爾聊幾句。
看完電影后,在離開時,我試探地說道:“以後你有啥事,就來找我。”見她大大方方地嗯了一聲,我想到明天就是周末,就故意問她周末有沒有事?她說:“沒有,我不認識人,也不熟悉環境。”
我乘機就說道:“那你明早十點過來,我帶你熟悉熟悉環境。”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估計她有可能不來,就在房子裡等,結果她準時來了,還帶了她的女同學
對白新芳來說,是周末初次郊遊,當然比較興奮,主動提出到學校對面的河畔走走。到了河邊,因為橫在河裡的,是一條尺把寬的獨木橋,且好像年代長了,踏上去晃晃悠悠的。她和她的同學怕掉下水裡,就相互拉起了手。看到她倆身子像企鵝似的來回搖擺,我怕掉下河裡,就拉住了她的手,她也沒拒絕,但我從她的手中,感受到了一絲顫栗。她注意地看看她,她的目光像隻驚悚的小鹿,趕忙躲開了。我發現她很純,純得像初春的樹芽。面對這個拘束的女孩,我感覺我的心情像山坡上的打碗花,奔放而絢爛,因為我心裡有種超乎常規的激動感。甚至感覺到,這是命運對我的彌補,是老天賜給我的最美豔的禮物。為此,我警告自己,在她跟前,一定要留個好印象!一定要有個顧全大局的意識!一定要呵護好她!因為她還是個剛踏進石油學校的學生,她需要四年的學習,才能走出這個學校。而自己在這隻待一年了,不能因為自己喜歡她,就影響了她。也不能因為她而影響了自己的畢業。這麽一想,我扶她過了河之後,就放開了手,裝作自然平靜地跟她聊天,陪她到處轉悠,在河道裡,在山梁上,在大樹下,我們說東,道西,聽鳥語啾鳴,看流水遠去,品味羊兒吃草,感覺一切都充滿詩情畫意。真的,我的感覺良好極了。
隨著交往,我發現白新芳對我也有了好感。這時候我想,我不能再忽悠下去,我必須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她,因為人家一直把我當老師對待,而我實際是什麽身份,我很清楚。我雖有缺陷,但是我絕對要坦蕩,尤其在心儀的女孩面前,我必須坦誠相待,不能虛偽粉飾,不能欺騙她!如果蓄意隱瞞,萬一她將來知道了,說不定會紅顏一怒,拂袖而去。乘我倆的交往還在初級階段,把自己該暴露的缺陷先暴露出來,看她的反應,讓她有個適應的過程。於是在晚自習下了之後,我把她叫到我的宿舍,策略地告訴她:“我今年剛從這個學校畢業。”
白新芳說:“我知道。”
我說:“留校了。”
白新芳說:“我也知道,能留校的都是好學生,而且都是頂尖的。”
從她對我的態度中,我看出了她對我的崇拜。一個人受到崇拜時,那是什麽概念?肯定在她的心目中,是個優秀的人。可是我,我怎麽給她解釋呢?我只能含含糊糊地說道:“學校現在是這樣的,要留一部分學習好的,也要留一部分能力強的,我就屬於最後一種。”
白新芳說:“我就看出你是個有能力的人。”
看到她對我有點尊敬,我更有了坦白的勇氣。但怎麽說呢?思來想去,我決定用信告訴她。於是,我給她寫了一份信,在信裡表明了我的身份,同時把我留校的前因後果講了出來,當然也添油加醋地說了一些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目的是引起她的同情和理解。我寫完信就加在了窗縫裡,這是我們相互通信的秘密地點,提前都告訴她了。果然,我下班回到房子,發現她拿走了我的信,當時我心裡七上八下,不知她了解我的情況後會是什麽態度?會不會嫌棄我?沒想到第二天下午,我就看見了她給我的回信,也是加在了窗縫裡。信中,她也沒有直說喜歡不喜歡我,只是表明:“你的真實身份,不影響我倆交往。在我的眼裡,你是個好人。跟你交往,我心裡有種踏實感。”
看了這封信後,我心裡一下釋然了許多。有些事兒,我可以當面告訴她了。因此我們再見面時,為了給她打了一個預防針,我就說道:“如果咱倆經常見面,同學肯定會說閑話的。”
為啥要給她打預防針呢?因為我發現與她關系好的一個女生,是學校黨高官的女兒。我的情況黨高官很清楚。如果我和她的關系被書記知道了,肯定沒有好話,甚至會把我說得如何不堪。我的目的,是讓她有個思想準備。
她倒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咱倆見面,盡量別讓她知道就行了。”
聽她的意思,是打算跟我正常交往。為了我倆的關系別被學校發現,我從一開始就謹小慎微,從來沒有一起離開過學校。不論時代如何變遷,青春期的年輕人肯定離不開交往的,但越是在學校的日子不好過,在交往上我越害怕。
但是,我擔心的事還是實實在在地來臨了,不久,白新芳的班主任發現她與我走得比較近,把她叫過去訓了一頓,一是嫌她剛入學就和男生來往,太隨便;二是說我是個在校打雜的人,與我這樣的人交往,會影響她的學業。聽了她的訴說,我問她:“你的意思是咱們怎麽辦?”
白新芳說:“我覺得你這個人還可以,不像老師說的那樣。”
白新芳班主任批評了她沒有幾天,不知為什麽,學生工作部知道了。孫愛厚還是學生工作部的部長,當時我已經在車隊上班了,他給車隊打來了電話,正好是我接的。他說:“你現在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趕緊到了他的辦公室,他表情嚴肅地看了看我說道:“李小峰,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做出回答。”說罷,他自己在紙上寫了起來,看樣子,他在做筆錄。寫完之後,他抬起頭又看向我,問道:“聽說你和91文秘班一女生關系不明確,請你對此做出解釋。”問完之後,就低頭寫了起來。
在他寫的時候,我腦子裡迅速轉著圈,在思考怎樣回答他,當他寫完把筆一放,抬頭看我時,我就大聲說道:“此事純屬造謠,本人十分憤怒,拒絕回答!”然後,我轉身就出了門。因為我現在既不是老師也不是學生,他對我沒辦法,所以我不害怕得罪他。我不知道我身後的孫愛厚是什麽表情,反正,我就這樣走了。
沒幾天,白新芳又來找我了,說她們班主任又找她談話了,大概意思是學生工作部要調查,問我怎麽辦?
我說:“就讓他們調查吧,反正,咱倆是正常交往,無非是關系好了一點,又沒做啥過分的事情,別擔心了。”為了表現出我對這個事的態度,讓她放心一點,我就幽默地說道:“抗日戰爭時期,日本鬼子經常進村掃蕩,百姓該幹啥照樣幹啥。即使被拉住,咱們是正常交往,怕什麽?不過,為了讓你免受麻煩,以後在周內,盡量少見面,你隻管把你的學習搞好就行。”
白新芳一聽,噗地笑了,表示認同我的意見。
從那時以後,白新芳真的把我當知己對待了,課程中遇到什麽問題, 跟我說。家裡她媽媽跟她奶奶鬧了矛盾,也跟我說。一次,她的同桌可能暗戀她,給她寫了一首詩,她過後拿著這首詩來給我看。如果是上學期間,就憑這首詩,我把那個同桌能打一頓。現在我隻滯留在學校的人,為了讓我順利離開學校,我得時時提高警惕,一點錯誤都不能犯。即使有時候在白新芳跟前,我感覺有點不能控制自己,但一想到我在學校經歷的事情,想到趙元老師的兒子出事被判刑的情形,我內心的火焰立馬被在嚴酷的現實澆滅了。因為我知道,趙元兒子之所以在校外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是因為他和那個姑娘關系好,可能在談著對象。不然,事情怎麽發生在校外呢?盡管白新芳對我比較黏糊,但我不能不防。畢竟,她年齡還小,可能還沒與男同學相好過。她把不住這個度,我得把住!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1992年6月,我要離開石油學校了,將走向了工作崗位。按理說,離開了長達五年的學校,離開了這個讓我榮辱交加的地方,我應該高興,應該有種自由奔放的心情。但是,一想到白新芳,我心裡卻有種莫名的滋味,這種滋味,在我那個陳設簡陋的宿舍裡,彌漫了很久……
我忍不住給她寫了一封信,意思讓她好好學習,努力完成學業,不要與其他男同學有過密的來往。你在校內學,我在外面等,邊工作邊等你,等你畢業後,和你共同創造美好的未來。白新芳當夜就給我回了一封,說得很真誠,意思她努力會朝我期望的方向走,會好好完成學業,將來跟我一起走向詩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