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兒從幼體到成年總共需要接受三次手術。隨著內髒器官從外接模式變為內置,生物比例也隨之降低。至成年,基礎比例約為百分之三十五。
當然也存在特殊情況,有些新生兒在胚胎時期發育的很不錯,簡單來說就是生物體征綜合指數偏高。因此他們在幼兒期接受的改造幅度更低,但最多不會超過百分之六十。
從嬰兒,兒童,少年,青年至成年,在不同的生理發育階段都必須接受相應的機械改造。這就跟大號尺碼的衣服與鞋子無法穿在小孩子身上是同樣的道理。
除了初生的嬰兒可以免費得到一次改造機會,之後每一次生長發育更換機械零部件都得花錢。
很多人都在背後猜測這是否醫生聯合協會的陰謀?實際上這是各大集團相互聯合的結果。以極其低廉的價格給予平民第一次,父母為了孩子繼續成長就會投入更多。
與舊時代一樣,只要不是泯滅良知的父母都會盡心盡力撫養孩子。哪怕自己的機械臂是已經用了幾十年的舊貨,他們仍會拿出錢來購買最新的零件給孩子裝上。
醫生聯合協會打出具有普世價值的口號並非虛假宣傳。他們真正是把觸角延伸到地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據說就連最可怕的邪惡之地,也就是暴民聚居地,也有人看到過醫生聯合協會工作人員的身影。
黃萍是醫生聯合協會派駐在三幫聯合之地的負責人。她在翠紅樓有一整幢專屬於自己的居所,三層小樓很寬敞,這種奢華的居所在荒野上極其罕見,倒不是說裝修方面特殊,而是在地下世界想要維持太過於寬敞的居住環境,就必須擁有強大的能量供應源。
沒有陽光的照射,地下世界極其陰冷。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供暖與供電系統尤其重要。前者意味著對生理功能的保護,後者相當於地底居民的第二套“食物”供應體系。
以凌子涵為例,正常情況下,他日常所需的生物保暖物品只是一件厚衣服,能緊緊裹住胸脯和腹部就行。
褲子的意義僅用於遮羞。雖然雄性象征物只是一根帶有彈簧裝置的鋼管,但誰也不會無恥到如迫擊炮般高高挺起,肆無忌憚到處張揚。
黃萍的居所非常顯眼————外牆大部分用塗料刷白,靠近屋頂的牆壁外側有一個醒目的紅十字。
雖然地下世界電腦化與機械化程度很高,但這幢屋子的主人顯然更傾向於純手工塗刷,節省費用的想法固然很好,遺憾的是黃萍絲毫沒有美術功底,導致外牆上構成紅十字的兩條交叉粗線角度詭異,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個放倒的血色紅叉,充滿了令人畏懼的死亡氣息。
五個金元一套“甲型”初生體構裝配件雖然是各大集團的公開標價,然而生活在黑暗荒野上的人們想要得到同款配件,還需要付出更多。
沒人會在荒野聚居點售賣這種東西,因為顧客非常少,長途販運是否能賺到錢不好說,路上還充滿了各種危險。
大約從二十年前,醫生聯合協會公開宣布,願意承接荒野居民購買不同型號改裝配件的業務。
他們使用無人機作為運輸載體。
各大集團起初也用過同樣的方法,然而遠程販運的失敗幾率實在太大,折騰了一段時間,在股東的強烈反對下被迫終止。
都是同樣的方法,為什麽只有醫生聯合協會能用?
沒人知曉其中的秘密。
但必須承認,醫生聯合協會的存在的確給各大集團帶來了收益。
凌子涵帶著廖秋走進小樓,遠遠看到黃萍坐在桌前,吃著一份裝在方形塑料餐盒裡的西紅柿拌面。
西紅柿對環境的適應能力極強,可以在不同季節和不同氣候條件下種植。它們在戰爭之後充滿輻射的環境裡頑強存活,雖然出現了一定程度的變異,其果實仍然富含維生素A和C,以及抗氧化劑。
廖秋下意識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餐盒裡的拌面所吸引。
面條筋骨非常不錯,在燈光下泛著帶有富有意義的微黃。那顯然不是常見且普通的機制品,而是強烈吸引眼球的手擀麵。
空氣中傳來濃鬱的肉醬香氣,以及混合在一起的淡淡麥香。
舊時代的很多東西都讓黑暗世界居民為之向往,其中就包括炸醬面和番茄意面。
在這個世界弄到肉不算一件難事,然而肉的味道就令人一言難盡。
血紋犬的肉腥臊無比,帶有濃烈的尿臭味。
鬣蚊的肉有些苦,更帶有令人口感不適的酸味。因此在製作的時候必須先用開水煮上十多分鍾,將肉裡的殘余血水排乾,酸苦之味才會變淡。
鋸齒鼠的肉味道很不錯,但這裡所說的“好吃”仍然是相對於血紋犬和鬣蚊而言。將肉塊扔在開水鍋裡汆製的方法很常見,也有人將熟肉塗抹各種佐料穿在鐵絲上晾乾,問題是這樣一來很容易引來流著口水的覬覦者,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廖秋是天生的吃貨。
他鼻子異常靈敏,遠遠就聞出拌面的肉末來自鋸齒鼠。只要用油高溫爆炒,加上紅蒜根、尖刺紫蘇葉、火葉蔥和食人桂樹皮,就能壓住變異鼠肉那股難以消除的腥味。
最後,就是極其難得的西紅柿。
生活在舊時代的人類永遠無法想象在黑暗地下世界栽種西紅柿是何等艱難。
除非擁有完整的液體栽培系統,否則無論花費再多的心血,最終也很難得到收獲。
廖秋使勁兒吸著鼻子,仿佛貪吃的熊被蜂蜜誘惑,一步步走進房間,在黃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直勾勾地看著她餐盒裡的面。
黃萍蒼老的臉上布滿了皺紋,沿著肩膀披散的長發分為枯黃與純黑兩種顏色。她不願意用機械技術改變自己的容貌,卻喜歡從荒野上收集危險的食人植物液體給自己的頭髮染色。
她將沒有吃完的拌面擺在旁邊,將右手小指塞進嘴裡,用長度超過三厘米的指甲剔牙。
這不雅的動作在舊時代女性看來簡直無法理解,何況對面還站著一個凌子涵,坐著一個廖秋。
一團過於柔韌難以嚼爛的多筋肉從齒縫裡掏出,黃萍將掏牙的右手直接伸到廖秋面前,用大拇指甲將那團在唾液浸泡下已經失去本色的肉從小指甲殼裡頂出,用力一彈,這團可怕惡心的黏性物質從廖秋頭頂飛過,牢牢粘在對面的牆上。
廖秋被這套嫻熟無比的動作徹底驚呆。他清清楚楚感受到“惡心”兩個字在腦海中浮現,逐漸褪去概念性外殼,顯露出如有實質般的鐫刻感。
只要是醫生都會穿著白大褂,黃萍也不例外。
她翹起二郎腿,一條“嘉陵一型”舊式仿生機械足從衣擺下面探出,帶著令無數男人迷醉的修長線條,以及因為長期沒有用清潔油料擦洗導致大量附著於表面的鐵鏽,抬起頭,望向廖秋的眼眸深處釋放出敏銳的審視目光。
右手小拇指繼續插進嘴裡剔著牙,黃萍抬起下巴,衝著坐在對面的廖秋努了下嘴,隨即望向站在他身後的凌子涵,認真地問:“你說的就是他?”
這句簡單的問話使廖秋心中猛然生出不妙的預感。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向凌子涵,發現熟悉到彼此能同穿一條褲子的老友竟然點了點頭,然後回答:“是的。”
“這……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廖秋滿面愕然,連忙以最快的速度追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黃萍沒理他, 抬手撩起凌亂的長發,右邊嘴唇向上彎曲釋放出含義豐富的笑容:“夠年輕的,還是隻沒嘗過肉味的童子雞。”
凌子涵滿面認可再次點頭,恭維地回答:“您眼光真準。所以擺脫您動手的時候輕一些,別把他的彈簧伸縮裝置弄壞。男人嘛……您懂的。”
黃萍臉上的笑意越發濃厚,剔牙的動作也越來越大,從張開的嘴唇中間釋放出人類特有的口臭。
一種無法言語的危險正在廖秋體內急速發酵。他忽然有種想要爬起來拔腿離開這裡的衝動。
雖然身後站著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阿涵……”隻來得及叫出這兩個字,廖秋感到脖子上有些發癢,伸手一摸竟然抓到細長堅硬的針頭。
他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仰面朝天,看到凌子涵正衝著自己盈盈微笑。
……
兩小時後,崖子鎮,“鳶尾花”酒館。
鍾俊起身從櫃台後面拿出一瓶酒,用抹布擦去瓶身上厚厚的積灰,輕輕放在桌上。
凌子涵伸手拿酒,湊到近處細細端詳。
這是很常見的波爾多瓶。雖然鍾俊用濕抹布反覆擦拭,瓶身表面仍然可以看到一塊塊因為附著太久已經形成積垢的汙漬。葡萄葉形狀的標簽只剩下一半,貼在酒瓶後面的方形商標破破爛爛,文字和圖片早已變得模糊。
鍾俊從酒櫃裡拿出兩隻空杯子分別擺在凌子涵和自己面前,從他手裡要過那瓶酒,用專用的開瓶器拔出軟木塞,帶著調侃意味笑道:“瓶子是真的,酒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