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片昏暗,深沉的黑色屏蔽了一切想要穿透它的視線。
凌子涵低頭看了一眼佩在左腕上的電子表,顯示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三十九分。
從他記事的時候起,周圍的一切幾乎都陷於黑暗。
當然,光還是有的,而且分為不同的顏色。
幽深,暗藍色的微光若有若無的亮起,時斷時續。
那是來自不同物種殘留骨骸的磷與空氣接觸燃燒所產生的效果。
深綠色的光看上去無比詭異,那意味著肮髒腐臭的汙水,極其粘稠,混合了大量化合物。這種特殊光源在照亮四周的同時,也釋放著殘留輻射,且含有劇毒。
紅光的危險程度遠遠超過藍光和綠光。
那可能是變異巨鼠的眼睛,它們成群結隊,用堅硬無比的牙齒啃齧不知道什麽時候留下的動物腐肉屍骸。鋼筋混凝土廢墟之所以成為它們經常出沒的巢穴,是因為變異導致尖牙瘋長,它們每天都要在布滿鏽漬的廢舊金屬上將其磨短。
還有可能是蚊子。它們的體型相當於舊時代的阿拉斯加犬。長期居於黑暗的地下,使它們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曾經的翅膀大部分已經角質化,展開以後只能短途滑翔。成倍速進化的眼睛變得異常敏銳,動態捕捉效率極高,從不放過任何獵物。
這些微光映照出如骷髏般空洞的高樓大廈框架,折斷的路燈杆,還有四處散落扭曲變形的汽車殘骸。
廖秋趴在凌子涵旁邊乾燥冰冷的柏油地面上,望著遠處那些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危險紅光,饞得直流口水。
“阿涵,我跟你打一塊銀元的賭,那肯定是鋸齒鼠或鋼甲鼠,應該不是鬣蚊。要不等會兒咱們看情況弄上一、兩隻,晚飯就有著落了。”
說著,他用力咽著口水,發出充滿饞欲的“咕嘟”聲。
凌子涵沒理廖秋,他一直抬著頭,雙眼死死盯住一片黑暗的天幕。
他今年十八歲,也許是十九、二十……年齡無關緊要,誰也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深究。
凌子涵很年輕,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
按照舊時代的審美觀,他長得很英俊。五官非常精致,側面輪廓線條分明,高挺的鼻梁襯托出深邃的眼睛,線條修長的臉型,尤其是嘴唇非常性感,整體釋放出一種令人看過之後就難以忘懷的特殊氣質。
兩年前,在廢墟裡狩獵的時候,凌子涵無意中發現了一張夾在廢墟深處岩石層裡的照片。
那是一張舊時代粉絲收藏的明星簽名照,相片上的男人名叫吳燕祖。
從那以後,凌子涵就對比照片,刻意控制面部肌肉的運動幅度,使自己的長相朝著與相片類似的方向發展。
這對舊時代人類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整容是專屬於美容醫生的活計。隨便在臉上開個口子,收費至少也是幾千上萬,而且還管殺不管埋。
凌子涵的身材同樣令人羨慕,然而棱角分明的結實胸肌只有左半邊是真的,右邊則是鋼鐵機械外加一層仿生蒙皮。
他全身上下生物體佔比達到百分之三十六。
廖秋是凌子涵的鐵哥們,他的生物體佔比要低一些,只有百分之二十二。
他對鼠肉有著異乎尋常的濃厚興趣。
據說,長期食用動物血肉,可以促進細胞裂變,大幅度提升食用者體內的生物比例。
在這個時代,“鐵哥們”不是一個人際關系方面的專用詞語,而是真正能夠在兩個乃至多個以上人類個體之間的特殊名詞。
凌子涵與廖秋有著三個可以互相使用的機械下體。
蜘蛛式、輪式、履帶式。
當然,平時外出的時候他們各有各的雙足式機械下體,區別在於不同的型號與金屬材質,以及附加功能。
但無論如何,他們仍然是人類。
凌子涵輕輕按住廖秋的左手,感受著從對方矽膠中指上傳遞過來的特殊觸感,用極低的聲音發出警告:“他們來了。”
具體指向究竟是“他們”還是“它們”,凌子涵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這一區域說漢語的人為數眾多,說英語、法語、俄語的人數總體佔比約為百分之十五。但無論是哪一種語言,在這個問題上都無法找到準確指向。
廖秋沒有做聲,他嘴唇緊閉,右手緊握著一柄異常鋒利的長刀,望向天幕的雙眼充滿了期待與亢奮,下意識地用舌頭舔著內唇,用這種無人能夠察覺的動作掩飾內心焦躁與不安。
人,生而不同。
兩年前開始模仿照片刻意改變面部肌肉形態的時候,凌子涵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產生了變化。
他只是覺得照片上的男人很帥,尤其笑起來很好看。
直到半年前,一次非常偶然的機會,凌子熙驚訝的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面部肌肉在小幅度范圍內進行微調,而且這種變化可以維持長達十二小時的時候,這才終於明白,自己體內的變異細胞數量已經大幅度增加。
在這個時代,變異很常見。
每個人體內都存在變異細胞,但具體如何使用,變異細胞的數量多寡,引導變異的方向等等都存在差異。
廖秋的變異方向與凌子涵截然不同。
他的左手曾經有過七根手指。
那時候廖秋年紀還小,他不想成為人們眼中的怪物,於是揮刀自……切,狠心斬斷了位於手掌邊緣,也就是小指頭外側的那兩根。
這種自殘行為引發了更加可怕的變異效果————在接下來的一周內,廖秋左掌食指與中指之間的肌肉層分裂,長出了兩根新的手指。
心狠手辣的廖秋再次揮刀怒斬。
類似的情況在半年之內多次重複,廖秋體內似乎潛藏這一個與他主觀意識邏輯迥然不同的靈魂。
主體認為正常人類只能,也必須是五指。
靈魂非常固執的認為七指才是應有的數字。
被切掉的斷指短時間內存在傷口殘留。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正常,廖秋用乾燥的薄木片為內襯,外面以膠布纏繞,做成兩個假指套遮住傷口。
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左掌再沒有長出新的手指,似乎體內靈魂非常認可廖秋的做法,雖然是指套充數的假貨,但只要滿足“七”這個數字就行。
薄木片是一種低劣的材質。
隨後,廖秋做出了與舊時代萬千女性以人工手段促進胸部朝著籃球體積與天地爭奪空間之戰同樣的選擇。
矽膠材質的指套看上去很不錯,而且隨時可以摘取,完全可以滿足廖秋廉價且無人注意的愛美之心。
所有處於萌芽變異狀態的人類,統稱為“初生體”。
自從模仿並成功轉化為與吳燕祖相似面孔之後,凌子涵的聽覺能力大幅度提升。
他覺得這可能是面部肌肉扭曲引起耳蝸變異所導致。
天幕傳來極其輕微的響動。
正常人類或其它變異方向的初生體對此毫無察覺。
那是一種沉悶的機械噪音,伴隨著齒輪轉動與履帶碾壓,以及某種堅硬物體被巨力積壓發出令人牙酸“吱吱格格”的破裂。
凌子涵放開廖秋的手掌,握住放在身側的長刀。他的動作沉穩有力,機械雙腿緩緩改變趴臥這的姿勢,提前加注過潤滑油的金屬關節非常靈活,使身體保持著隨時爆發向前的準備姿勢。
兩人手上的長刀款式一模一樣,來自於一架舊時代直升機殘骸。他們把螺旋槳拆下來,重新淬火磨製,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配件,就是一把趁手的武器。
黑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條縫隙。
很白,很亮。
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持著熒光筆, 在黑暗夜空中劃出一條筆直的短線。
凌子涵眯起雙眼目測————以自己的左手食指充作比例尺,那條閃亮的白線只有自己食指第一骨節那麽長。
白線朝著上下兩端緩緩擴張,幾秒鍾之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一個極其微小的白色長方形。
凌子涵感受到來自廖秋身上那股難以掩飾的焦躁。他連忙將手中的長刀用力壓住其肩膀,急促地說:“不要急,現在還不是時候。”
大量血絲出現在廖秋的右眼,這表明他體內的溫度因為激動正在上升:“等多久?”
凌子涵的回答準確又乾脆:“按照秒數,從一數到五。”
他們在心中默默計數。
當“五”這個數字在腦海中閃現的時候,凌子涵與廖秋幾乎同時起身,如兩隻敏捷的獵豹,朝著鑲嵌在天幕上的那塊白色方形正下方急速奔掠。
天空中傳來無數相互碰撞的雜音。
白色方形也變得忽明忽暗。
昏暗的大地上出現了多達數百條黑色身影,都在朝著同一個目標點狂奔。
來自頭頂的“嘩啦”聲是如此清晰,凌子涵單憑聽覺就足以判斷物體的準確落點。長期生活在黑暗的環境裡,他的雙眼早已適應,可以在黑暗中視物,清清楚楚看到每一個細節。
居於同樣環境的人類都有這方面的視覺變異能力。
尚未落地的空中墜物有一條長達三米的工程機械臂,黑黃相間的條紋塗色異常顯眼。
(還是寫末世老本行,請諸位書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