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歡眉頭一皺,心中頓時有了一種不妙的感覺:“趙巧兒怎麽了?難不成讓將士們當作匈奴女子拖走了?”
“這倒不是。”軍卒面露懼色,說話也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公孫敖看著心裡煩躁,怒罵道:“混帳玩意兒,要不要我幫你把舌頭捋直了?”
軍卒嚇得跪在地上,慘聲道:“將軍,趙姑娘得知我軍收復河南地,白羊王和婁煩王敗逃之後,面南而跪,隨後上吊自殺了!”
“轟——”
李歡感覺自己的腦袋瞬間一陣昏沉,幾乎有些站不穩。
公孫敖驚怒的大吼,一把抓起這軍卒,咆孝如雷:“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趙……趙姑娘得知我軍收復河南地,面南而跪,隨後……隨後上吊自殺了!”
軍卒的聲音顫抖,隱約帶著哭腔。
李歡深吸一口氣,平複著自己的波濤洶湧的內心:“屍體在哪裡?帶我過去。”
公孫敖一把松開了軍卒,狼嚎似得吼道:“帶路!”
穿過營地,李歡來到了一片小樹林邊上,這裡有不少的人聚會於此,那十余個羌女就在此處,其余的都是一些匈奴女人,男子卻一個都見不到。
李歡在一棵大樹下,看到了趙巧兒的屍身,醬紫的嘴唇,蒼白的面孔,冰冷堅硬的雙手,下半身還有糞便的惡臭……
一根粗麻繩孤零零的懸掛在身後的大樹上,像是在冷嘲世間的一切。
李歡坐在石頭上,伸手揉著頭,半閉著眼睛:“什麽時候發現她上吊的?”
“昨……昨天!”一個羌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擔心眼前的漢人將軍遷怒,將所有的人都斬首。
“她有說什麽話嗎?”李歡默然了片刻後,扭頭問道。
羌女顫抖著聲音:“她朝著南邊跪了下去,磕了幾個頭,說自己無顏再見故鄉人,我們那時候還在坐一起說話,吃肉喝奶。
還說她回到長安,好日子就要開始了,她只是圍著火堆不再說話,我們說什麽,她都只是傻笑。
睡了一覺後,醒來就看到她掛在了樹上,半點聲息都沒有。”
“那就是前天晚上她上吊了啊?”
李歡這才想起來,前天就是自己歸來的那日,如果自己在那個時候,不是立刻想著去數人頭,而是想到了這個趙巧兒的話,那她是不是就不會上吊自殺了?
或許是,或許不是;一個人如果一心求死,誰都看不住的。
“除了這些,她什麽都沒說?”
羌女嚇得嘴唇發抖,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其他的羌女。
眾多女子你看我,我看你,李歡看著她們都快被嚇得哭了出來,便擺手道:“罷了,人死不能複生,你們把她身上的穢物清洗乾淨,給她穿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我讓人給她做一口棺材,立個碑吧!”
李歡站起身來,指著身後的樹林道:“這後邊是一個小山丘,就在這裡給她埋了,這個小山丘有名字嗎?”
一個羌女搖頭道:“這裡的匈奴女都叫這裡小林山。”
“小林山?不好聽,從今以後,就叫它巧兒山吧。”李歡轉過身去,蹲下身,看著趙巧兒鐵青的死人臉,伸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
這些時日,他接觸過太多的死人了,但不知為何,看到其他的死人,他毫無半點感覺,甚至覺得那不是人,最多就是一坨石灰醃製過後的爛肉罷了。
只是現在,他多希望眼前這具冰冷的肉體,能重新煥發生命力。
這麽多的苦,都吃了啊。
算算時間,十余歲的她,跟隨父母遷移到雲中郡居住,結果被匈奴人擄走。
地獄般的生活開始了,而今也是十余年過去了。
李歡低頭看著她僵直的雙手,忽然發現自己好冷血,便是而今這般慘況,竟也令他無法流出半滴眼淚來。
或許,戰爭讓自己成長,也讓自己變得強大,變得冷血無情了。
“把我們抓到的匈奴降卒全砍了,在巧兒山修建一個京觀,我要讓我大漢世世代代的人都記住,巧兒山有一個被匈奴人擄走十余年的漢女,在我們收服河南地的時候,認為自己無顏面見故鄉之人,在這裡上吊自殺了。”
公孫敖嚇得一哆嗦:“老李,殺俘虜不祥,會有禍患,李廣這家夥年輕那會兒就殺過降,你看他辛辛苦苦大半輩子,都不得封侯,這不吉利啊!”
見李歡低沉著情緒往巧兒林外走去,並不理會自己,公孫敖立刻轉頭對著身邊的軍卒低聲快語:“去找去病!快!”
軍卒應了一聲,快速消失在公孫敖眼前。
公孫敖追上了李歡的腳步:“老李!老李!你聽我說啊,這些俘虜都已經上報給陛下了,你要是這會兒動手把人全砍了,陛下偏愛你,不會計較這件事情,但是朝臣們呢?”
“還有啊!兄弟們這次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著你玩命兒,你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憤怒,就把兄弟們都拋在腦後吧?老李!老李!”
“李歡!”
“李侯!”
“護軍將軍!”
李歡止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公孫敖,慘笑著歎息了一聲:“那就撤回吧,當作我沒說過這條軍令。”
“哎呀!這就對了!”公孫敖走上前去,摟住了李歡的肩膀:“走,咱哥倆邊走邊說,你可知道,我上次帶兵征戰的時候,為什麽會打光了七千人?”
“為什麽。”
“這還不得是因為我發現了一群被匈奴人擄走的漢人,我跟你講啊,那會兒可刺激了,我就帶著人在前邊和匈奴人玩命兒,這些漢家女子就在後邊逃命。”
公孫敖感慨萬千:“我哪也不是沒辦法?所以只能和匈奴人玩陣地戰,好家夥,匈奴就跟不要命似的往前衝,我那會兒手提斬馬刀,砍斷了三口!”
李歡想到斬馬刀那種誇張的長度,寬厚的刀背,立刻忍不住給公孫敖豎起大拇指來,這家夥真是個變態。
“後來下了戰場,我擦屁股,都是我夫人給我擦的,持續了一個多月,我這雙手才重新恢復力氣的。”
公孫敖歎道:“老李,我懂你現在的想法,我們當兵的,要是不能守護腳下的國土,身後的漢人,那就真是該第一個殺頭,但是來日我們不還是有希望繼續上戰場的嗎?多殺幾個奴賊,也好告慰這些被匈奴人折磨死的漢家子不是?”
李歡搖頭,歎息了一聲:“你就這樣打光了七千人?”
“還差點被砍了頭,還是皇后和老衛出錢,我家裡可拿不出那麽多的錢贖罪。”公孫敖憨厚的笑了起來:“咱們這種,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人,也能像是同胞兄弟一樣,肝膽相照,那人生也不枉白活了一場。”
“老哥,你說的很對!”李歡哈哈大笑著,一種對於這個時代的歸屬感,悄無聲息的在李歡心中生根發芽。
霍去病騎著馬,站在遠處,聽著李歡和公孫敖談笑間的大笑聲,忍不住轉頭看向了身邊的武夫。
這武夫表情憨憨的:“少將軍,剛剛可不是這樣,將軍要殺所有俘虜的頭……”
“行了,我知道了……”霍去病揮了下手,沒有為難這個武夫,可就在此時,他看到了聖雪師,正在往李歡和公孫敖那邊走過去。
“你去把那個女人叫過來,我想和她單獨談談。”
“喏!”
軍卒快步走了過去,將目標是李歡的聖雪師截住。
聖雪師遠遠的看了一眼端坐在馬背上的霍去病後,面容上就已經閃過了一抹異樣之色。
這個絡腮胡,男人味兒十足的將軍,可是和李歡不一樣,此人雙眼透露殺機,聖雪師感覺自己只要挨近這個人,呼吸都會有窒息感。
但是,她卻不敢不過去。
“不知少將軍傳喚我過來,所謂何事?”
霍去病居高臨下,眼神冷漠的看著聖雪師:“你覺得那些被我漢軍將士拖入營帳的匈奴女人可憐?想要過來求情?”
聖雪師眼角跳了幾下,略感惶恐:“漢軍是王者之師,王者之師,就應該有王者之師的氣度;匈奴人是不曾開化的草原人,所以才會做出禽獸一樣的事情來。”
她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霍去病的神情,見霍去病從頭到尾,臉上都是一副冰冷的表情,這才接著說道:“我有這樣的念頭,雖然說本質上是為了不想看到這些人受難,但實際上也是為了將軍的名聲著想。”
“可是,我聽過的話是告訴我,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王者之師那也對我大漢子民而言,匈奴人還不是我大漢的子民。”霍去病嘴角流露出濃烈的嘲諷弧度:“我記得將軍說,你這樣的做法,就叫做道德綁架,對付你這樣的賤人,我只需要提醒我自己,我沒有道德,你就綁架不了我。”
聖雪師面色蒼白的可怕,渾身上下也有些輕微的發抖。
霍去病依舊高高的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如果不想成為軍帳中的那些匈奴女人,那最好想想,將軍留下你,讓你有尊嚴地活著,是為了什麽?”
“哦!對了,差點忘記告訴你,將軍隻喜歡少婦,尤其是有夫之婦,你這種的,他完全看不上眼。”
丟下這番話,霍去病驅馬往一邊上走開,李歡既然已經冷靜了下來,那他自然準備帶人繼續去外邊巡查,就算是抓不到匈奴的潰兵,射殺一些草原上的餓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此一戰,除了一開始,他帶隊衝鋒過,身邊的軍卒見了血,但在李歡的乾預下,並沒有經歷真正的生死搏殺。
同樣,霍去病也發現了很大的問題;自己以前訓練的時候,都是騎著馬射固定的靶子,但是打起仗來的時候,匈奴人可不是固定的死靶子,人家是騎在馬背上快速奔走的。
那麽,射狼就成為了一個更合適的訓練手段。
河南地已經為大漢所有,清剿野狼也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一夜時間,霍去病領著大軍射殺上百頭狼,甚至還抓到了幾頭小狼崽子。
這玩意兒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就讓公孫敖笑哈哈的給烤了……
霍去病略感鬱悶,他是打算帶回去養著玩的,結果這大姑父直接就給烤了……
數日後,任由漢軍遊騎怎麽搜尋,卻再也抓不到潰散的匈奴騎兵,反而是進入到了大范圍的射狼活動中去。
李歡得知消息後,本想製止這種行為,結果他騎著馬,溜達了一圈後,竟然還是能在遠離靈州城舊址百裡開外的地方,看到野狼,也就熄了製止的念頭。
本來,他是擔心野狼獵殺過多,會影響這個地方的生態平衡,但實際上的情況,是他真的想多了……
這個時代,整個帝國都非常原始,人口稀少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充其量不過是千萬罷了。
這聽起來不少了,但在李歡以前生活的那個世界,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城市,人口超過千萬都是尋常。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漢帝國如此廣袤的一片疆域之上,總人口才不過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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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河南地現在所有的人口, 除了軍卒之外,能不能找出十萬?可能高估了,滿打滿算,包括投降下來的匈奴人、羌人,還有其他一些李歡也叫不出名字的部族,估計都湊不出五萬人。
後世的銀川又有多少人口呢?
這完全就沒有絲毫可比性。
於是,在沒有接到皇帝劉徹的進一步的命令之前,李歡也沒有辦法重修靈州舊城,自然也就跟著公孫敖學習在奔馬背上射箭的技巧。
趙巧兒聽聞漢軍打過來,就親手掐死自己和羌人生的小娃兒;聽聞漢軍收復河南地,便向南而跪,隨後自縊而亡的事情,給了李歡很大的衝擊。
故而,李歡覺得,這復仇的利箭,終有一日要從自己手中射出。
遠處,一頭灰狼從草窠裡一竄而出,李歡方才發現灰狼,公孫敖就已經快如閃電般的搭弓射箭,一氣呵成!
而那奔跑中的灰狼,瞬間就被一箭射中脖頸,身體頓時不受控制的在草地上翻滾了五六圈,殷紅的鮮血流淌在灰色的毛發上,看起來是大片的黑色。
李歡看著還沒有徹底斷氣的灰狼,眉頭緊鎖,他麽……他感覺自己不太可能學會這種奔馬射殺移動目標的神箭術。
公孫敖看著李歡苦皺著臉,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來:“咱們抓到的匈奴俘虜裡,有射凋人,要不找幾個過來,這可比我行啊!”
“比你還行?”李歡大感吃驚,公孫敖的箭術,在他看來就已經是牛逼plus級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