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呆呆愣住的小醉,完全不敢想自己的眼睛。
“是我。”李歡懷裡還抱著三歲的寶寶,確實是一個寶寶,但在這個時代,真是紙尿褲還沒戒掉,就已經開始打工。
後世是一句笑話,在這裡卻是血淋淋的事實。
“我說過,安陽侯是個好官,怎麽樣?”李歡擦掉寶寶的鼻涕,笑眯眯的看著呆若木雞的小醉。
小醉忽然像是回魂了一樣,嚇得“哇”地叫了一聲,跪伏在地上,惶恐萬分:“小婦人不知君侯身份,此前有所冒犯,還請君侯大人不記小人過,小婦人我……”
“翠花不是已經和你說的很仔細了嗎?還要我再說一遍?”李歡忍不住笑了起來。
翠花忙柔聲安撫著小醉,把她攙扶了起來,低聲說了幾句話提醒的話。
“我……小婦人這兒子不知道幾世修來的福……”
“是因為她有一個很好的阿母。”李歡伸手撫摸著身邊孩子汗津津的頭髮,“人生下來就是一張白紙,阿母教給他什麽,他就會記住什麽。”
小醉著急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很坦白很老實的說:“君侯,小婦人什麽都沒教……”
“你有一個好兒子,我看上了他對你的孝順。”李歡笑著搖頭:“你或許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教給他,但是他卻從你的一言一行中,學到了孝順這件事兒,這便足矣,怎麽樣?你同意讓你的兒子做我的弟子嗎?”
“同意同意!”小醉連忙點頭,實際上她都沒聽懂李歡這番話是什麽,只是聽懂了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更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很好。”李歡看向翠花:“帶他們下去,好生沐浴一番,而後穿上新衣。”
他看著眼前這個瘦小且懵懂的孩子:“明天天亮的時候,你師娘會帶著你來見我。”
小醉見兒子呆呆蠢蠢,嘴巴剛要動,這孩子立刻就跪了下去給李歡磕頭……
或許,跟著他阿母,別的沒學會,但學會了磕頭。
人生嘛,想要站得起來,就得先跪得下去。
“城外的工地,明天去視察,一天的時間過得太快……”李歡打著哈欠:“我們去司馬遷那裡看看,他這個太史令兼任安陽縣縣令,有些屈才了。”
眾人含笑著,欣然而去。
府衙已經成為了眾貴人臨時的落腳地,但這個年代是尊卑有序,強權政治的年代,所以安陽侯征用了府衙邊上其他的宅邸作為臨時的安陽縣府衙。
李歡人到這裡的時候,司馬遷整個人都圍著一片竹簡書寫寫畫畫,時不時伸手捶一捶自己的後腰……
“哎呀!君侯啊,你總算來了……”司馬遷幽怨的眼神,就像是空守閨房的小媳婦兒。
“這麽多?”李歡隨手抓起一卷竹簡書,翻看了幾眼後,就已經愕然大驚。
“何止呢!”司馬遷換了一個姿勢:“說來也是奇怪了,以前在長安那邊的時候,也是用竹簡,後來君侯的紙大行其道後,我們都用紙張書寫,輕巧靈便,現在倒好了,重新用竹簡,覺得累得不行……”
“安陽縣從縣令往下走,縣丞、縣尉、縣監之下,人人貪贓枉法,大的能追朔到數年前修建河堤防洪水壩的貪墨,小的就太多了,欺男霸女只是日常,侵佔無辜百姓田產,都是他們的日常操作,弄出人命也隨意一手遮天。”
司馬遷隨手抓起幾卷寫好的竹簡,一股腦兒的堆在李歡面前,隨後怪怪的笑了起來:“君侯,你在這裡的田產,也讓縣令侵佔了三百畝、縣丞、縣尉、縣監各自侵佔了一百五十畝!”
“哎呀呀!哎呀呀!”李歡打開竹簡找到這一塊的記載:“他們怎麽敢的啊?怎麽敢啊?老子在高闕殺匈奴的威名,早就已經震懾天下群雄,他們居然敢侵佔老子的田產?我的食邑……這些封戶們都是蠢貨嗎?居然沒有一個人向我稟報此事?”
“他們怎麽敢?”司馬遷左右看了看,目光鎖定在另外一片竹簡上:“這是負責丈量土地的小吏的口供……”
他遞給了李歡後,又奚落著笑道:“縣令認為,整個安陽縣從上到下,都是他的人,而你安陽侯在這裡,也只不過是修建好了自己的宅邸,就會重新回到長安城去享福,只要把你留守在祖宅看家的人伺候好了,那肯定是在你面前說盡好話。”
他又抽出另外一份竹簡:“這是負責稅收小吏的口供,他們說自己做事密不透風,只要保證安陽侯的田地上的稅收能足額完成,侵佔您幾百畝田地,又不會出什麽大事兒!
再說了,我朝的俸祿,包括了現錢、官田,縣令他們的官田,都和你安陽侯的官田在一起,你安陽侯的官田出了安陽縣縣城放眼看過去,眼睛所能看到的所有山水河流、池塘田地草木,都是你的,既然這麽多,而且你又不是天天在這裡看著種地的,那麽大家只是拿了一小點兒,誰又能發現的了呢?”
“他娘的!”李歡罵了句髒話:“朝堂上下都在非議酷吏,非議陛下暗中差使繡衣使者監視臣僚,難怪要做這樣惡心人的事兒,你看看這些王八蛋,做的都是什麽混帳事兒,老子人還在這裡呢,都敢這樣湖弄老子!”
李歡氣惱的把竹簡砸在桌子上,猛然站起身來,要連夜砍了這群狗東西的時候,卻又忽然冷靜了下來,轉頭看著司馬遷:“這些人都說,只要稅收上的來就行?誰會在意下邊的人是怎麽做的?”
司馬遷很平靜的點頭:“然也!”
李歡忽然感覺一股寒意從背後冒出,他定定的看著司馬遷:“都審完了?”
“小縣城事兒不多,但明天還要繼續審,只要有人來告發檢舉,下官就會記錄下來……”司馬遷為李歡斟茶:“君侯且暫息雷霆之怒,這邊的官員和長安那邊的不一樣,長安那邊的需要酷吏嚴刑拷打,這邊的我只是提了一個頭兒,他們就嚇得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招供了,可比京官好對付的多。”
李歡抿著茶水,眼睛眯了眯:“司馬公,咱們認識這麽久,您雖然一口一個下官,可您這是第一次給我倒茶吧?”
“嘿!下官豈敢承受君侯如此稱呼?”司馬遷拱手一禮到地:“下官這點小心思,君侯既然看出來了,那就請君侯三思之……”
“你也覺得,稅能收上來就行了?做這些沒必要?”李歡很平靜的問著,但邊上的霍去病眼神已經發冷,按住刀柄,手背上的青筋已經漸而浮現。
唯獨是張騫很平靜,他是真的平靜,不是李歡那種要抽司馬遷大嘴巴子的平靜。
司馬遷像是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這些細微情緒變化。
“不是下官這麽覺得,而是上邊的人都這麽覺得,王權不下鄉這個說法,自古有之,而帝國基層的吏治,永遠是一個無法改變的殘酷事實。”
司馬遷說道:“流水的縣尊,鐵打的差役,任何一個地方的基層吏治,都是各大家族把持,而今安陽縣能如此順利的被君侯拿下,只是因為我們此行攜帶了三千大軍,這三千大軍,在君侯的帶領下,出其不意攻佔整個漢中郡都不在話下,這些土方的家族們,又怎麽敢與君侯抗衡?
所以,君侯現在殺得有多歡快,等到您本人離開這裡,大軍撤走之後,這裡百姓們就會有多慘。”
他直視著李歡,充滿勇氣和無畏的模樣,讓李歡想到了這家夥為什麽歷史上會被皇帝劉徹切掉老二,你以為你是真男人,劉老板就讓你做不成真男人……
太剛了!
你之前的苟精神去哪兒了?
李歡沉思著,重新端起來了茶杯,細細品茗,但實則是在品味著司馬遷這番話。
自己不可能永遠坐鎮安陽縣,自己人在這裡,就是無形的威懾,世家大族們都會乖乖夾著尾巴做人。
安陽縣這麽窮?也有世家大族嗎?
有!
李歡還真是不能夠否定,雞窩裡也會長出一隻個頭最大的公雞作為雞頭,更不用說,這是人類聚居為城池的地方。
而且,這裡的人口數量不少,按照縣令說的,這裡是大城……窮和人口多少,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聯系……
長安人很多,但是大家都很富;可一樣也有乞丐在街邊考驗著人們的憐憫之心。
安陽縣很窮,但一樣有可以頓頓吃肉的家庭。
李歡忽然笑出了聲,就算是原始人的山洞裡,有的人山洞裡的肉多點,有的人山洞裡沒有肉。
有人類聚落形成的地方,就一定會形成貧富差異。
時間久了,就會形成大族,大族自然會壓榨其他人的生存空間,各種不平事就此發生;而可笑的是,大族在一定程度上,不威脅到朝廷統治的時候,反而還可以保證朝廷的稅收豐厚,保證地方上不會有人站出來鬧事兒,讓皇帝不開心。
那麽,既然是這樣,如果自己是皇帝劉徹,幹嘛閑著沒事兒,去搞掉這些人呢?
而且搞掉也沒意思,弄的自己傷筋動骨,用不了幾日時間,地方上就又會冒出一批新的小地主們作威作福,而多半都是家族裡男丁較多的人,取代這些小地主們,重新成為了地方上的土皇帝。
封建統治的基礎,就是這些小地主。
歷朝歷代的皇帝很清楚這一點,只有頂級的大地主,才會威脅到皇帝的統治,而做到了大地主的人,一般都是在朝廷裡邊有自己的族人作為代言人的。
比如說……李歡思考到最後,發現自己就是安陽縣最大的地主……有意思了,自己才是萬惡之源頭。
或許,現在安陽縣這些小地主們看來,自己這個地主界的天花板,就是要乾掉他們,在這裡建立起來完全屬於我李族的秩序,我才是這裡的老大。
小地主們也非常認可,您才是這裡的老大,您要宣布殺人立威,我們都龜縮著腦袋,看誰的運氣不好被你挑中砍了,等你立威完成後,我們再來拜見您,該送禮的送禮,該送地的送地,該送人的送人……
然後大家手拉手,一起做一個愉快的地主,繼續剝削那些該死的泥腿子們……
李歡忽然覺得眼前的依舊保持著躬身拱手動作的司馬遷順眼多了,因為這家夥一開始就已經看穿了一切,想明白了這個地主與地主的問題。
而自己卻是帶著現代人的目光審視著安陽縣一切不平事……結果,萬惡之源就是自己,自己還怎麽除惡?
真的像是呂秀才說的那樣,你自己殺了你自己?回答正確!
好家夥,自己搞到最後,自己打了自己的臉麽?
邊上的霍去病不知什麽時候,雙手去擺弄一邊上的桉牘去了,他的腦子很活躍,居然也想明白了這層關系……
李歡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張騫,張騫……嗯,人家一開始就懂……
合著,就自己和去病父子倆人,又當又立?
甚至,在司馬遷的眼中,自己無外乎就是那種到了自己的封地上,就作威作福,雷霆血腥手段鎮壓安陽權貴,然後將整個安陽縣一擼到底,所有位置都換上自己人的那種諸侯。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卻還美其名曰,這是為了安陽縣的百姓……
原來,自己在司馬遷心中是這樣的人呐!
更為讓司馬遷憋屈的是,他心中有這樣的想法和念頭,卻分毫不敢表露,只是以百姓為由頭……
“行了,明日裡,繼續審查桉件,只要是有理有據的,都記錄下來,造紙坊三兩日就能修建起來,不出六七天就能造紙……”李歡放下茶杯,心中有些凝重:“人手就算是不夠,也莫要把自己累倒了。”
“喏!”
司馬遷躬身一禮,送走了心情複雜的李歡。
張騫故意留了一步,等到李歡走後,方才道:“這樣刺激君侯,會不會太過了?”
“不會。”司馬遷頗為沉穩。
“但這些罪名,都是有理有據,為何一定要這麽做?”張騫目中閃過一絲不忍。
“我縱覽史冊,古往今來任何智謀之士,都沒有辦法解決基層吏治的問題,或許君侯會有呢?”司馬遷埋頭整理桉牘。
張騫嘴巴張了張,沉默了一會兒,看著燭光下司馬遷的聲音,眼中浮現一抹冷意,甩了甩衣袖:“自古變法者,皆死於非命;君侯以兄禮待我,我豈會坐視他陷入困境?安陽縣吏治肅清,或許再過十余年,又會出現這些問題,但君侯此舉,卻能讓安陽縣百姓過上二三十年的舒坦日子,可不像某些人,只會在史冊中暗傷今古之人。”
司馬遷憤憤:“我所記錄之歷史,皆有理有據,太中大夫何以至此,口出如刀劍?”
“哼!”張騫只是冷笑:“你以為你不喜歡?你看不慣百姓被欺壓?就因為你不喜歡,就自詡改變一切?史冊典籍在你這裡是這樣寫的,那你可有想過,你死之後,再過幾百年,後人編纂史書之際,又會如何刪改你的史書?”
“莫要忘記,君侯頭上頂著陳皇后,就算君侯不願意把安陽縣變成自己的一家之縣,陳皇后呢?陳皇后可是樂意見到此事做成。
陳姓改為李姓的那六百戶,作為李氏的外族,家人都已經要陸續遷移到安陽縣定居,拱衛主族,六百戶啊,一番繁衍、開枝散葉,安陽縣再過百余年,則全然姓李了。”
司馬遷的臉被燭光照得忽明忽暗。
“君侯是人,不是神……”張騫的語氣緩和了些許:“你年輕,你有理想,但把理想寄托在他人身上,卻終究是個最愚蠢的決定。”
“老夫走過萬裡路,覽過萬卷書;你也走過萬裡路,觀過萬卷書,可你走到什麽地方,都有官家驛站;老夫走過的地方,都是豺狼虎豹,磨牙吮血,見過世上最醜陋的人心。”
“為自己計較,不是醜陋的人心;為天下計較,是聖人的心。”張騫的語氣也愈發平緩,甚至帶著一絲茫然:“聖人都在古代,聖人在書本上,聖人在傳說裡,你我親眼見過聖人嗎?”
司馬遷搖頭,可目光卻逐漸堅定,火光清明,把他臉上的輪廓照得清楚,甚至可鑒毫毛:“君侯曾言,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你指定是瘋了!”張騫丟下這句話,扭頭就走。
司馬遷在某些方面,已經把李歡當作了聖人。
活著的聖人,是對皇權最大的威脅,所以做聖人的代價很大,第一個就是要死。
張騫忽然驚出一聲冷汗,他現在才想明白,為什麽陳皇后這樣早就已經不是真正皇后的人,會以自己的名義讓李歡把安陽縣一擼到底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活著的聖人,只需要死在書本裡,刻錄在史冊上的聖人;世界需要的,是偽善的小人,卻又不是真小人。
偽善的小人最能把死掉的聖人之言,用來維護皇帝的權威;活著的聖人,未必就一定會聽皇帝的話。
月光灑落大地,張騫像是踩踏著一層水行走,他忽然覺得司馬遷這種人實在是太理想化了,他就只能躲在屋子裡寫寫史書,整編文策,找找古代的孤本典籍,續成完本就夠了。
如果今天晚上不是李歡,而是別的人,恐怕他的腦袋早就已經讓霍去病砍下來了。
畢竟,司馬遷那番話,看似是在勸說李歡,實則是故意在刺激李歡;激將法聽起來老掉牙,可古往今來,又有多少英雄豪傑因為這激將法熱血上頭,丟掉了自己寶貴的性命?
這麽一瞬間,張騫下定決心,明天一大早,就去拜見陳皇后。
張騫冷笑著回頭看了一眼司馬遷辦公的院落,有的人,確實是隻合適寫寫史書,余者,一塌湖塗!
衛少兒察覺出來了李歡的異樣,這不僅僅是在兩人溫存的時候,更重要的是,李歡失眠了……
從認識李歡到現在,她從來沒有見過李歡這樣。
安陽縣不存在什麽李歡對付不了的人,衛少兒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有的女人,男人不說,她就不會問;而有的女人,察覺出男人有異樣之後,她就一定會問;說不上哪種更好,只能說哪種更合適。
“沒有太多困頓的事情,或許只是我中了司馬遷的詭計。”李歡攬著衛少兒,忽然笑出了聲。
“司馬遷?那個太史令?他竟有如此大的膽子?”衛少兒充滿了不屑:“他有空就到咱們家來混吃混喝,還總是到處溜達,妾身都討厭他了,去病兒偷偷翻看過他寫夫君的列傳,內有不少汙言穢語,要不是母后不點頭,妾身都想暗中指使人,將他寫的那些東西付諸一炬!”
這就很保守了,李歡認為應該是刺殺了。
李歡用鼻子頂了一下衛少兒的鼻子,嬉笑道:“管他做甚,反正過個千百年,有人會把他捧上天,也有人會把他踩進泥土,你說,我以智謀侍奉陛下,又用勇武威震匈奴,為的不就是讓自己的子子孫孫,能夠過好日子?”
“人生志向,往大了說,無外乎名留青史,夫君早就已經做到了;往小了說,福澤子孫,而今我李氏佔有安陽為封地,夫君又把這邊的貪官汙吏狠狠的打了下去,安陽之人,無不稱讚夫君為賢。”
衛少兒越是往後說,越是覺得奇怪:“奴家都不想不明白,夫君還有什麽好惆悵的?”
李歡看著窗外的月光,意味深長的問道:“金盞在你出發之前,是不是已經告訴你,到了此地之後,她會安置人手過來,逐步取代安陽縣的大小官吏?”
衛少兒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歡:“夫君,這番話,公主難道沒有與你說?”
李歡心中了然了,金盞認為這些話不需要與自己說,就好比當初他和霍去病、李敢帶著護衛騎著馬到了平陽城的時候,坐在侯府裡享受著美食的曹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自己等人到了。
耳目從何處而來?
只因為整個平陽城,都是屬於平陽侯的,這個屬於,說的是從平陽城的縣令往下所有的官員,都是屬於平陽侯這一個體系的人。
自己也是愚蠢了,都已經混到了諸侯的頂級位置上了,卻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所以,司馬遷特意強調了一點,安陽縣的官員很好審問,一問他們幹了什麽違法的事情,他們立刻就說。
縣令、縣丞、縣尉、縣監這些人,都暗中強佔了自己的官田……這是人家暗中強佔的嗎?這分明就是人家有意為之;因為他們清楚,自己到了這裡之後,第一時間事情就是把他們換下來,換上自己的人。
官田只要自己派人去核查,就會發現,然後就有借口,讓這些人滾蛋,自己就能換上自己的人。
縣令們想的很明白,自己等人都已經這麽識趣,肯定不會觸怒安陽侯,自己等人就可以明哲保身一樣從現在的位置上退下來,讓安陽侯安排自己的人上位。
同樣,在自己稟報阿嬌安陽縣所有大小官吏,都被自己抓起來後,阿嬌立刻就表示這些事情你老娘和陛下說。
所謂的你老娘和陛下說,其實就是她和金老二會選好合適的自己人,過來取代這些原有的官員。
只是,比較尷尬的事兒,李歡並不太熟悉這個時代諸侯到自己的封地修建祖宅的流程……人家都已經退步了,自己還一個勁兒往前莽……
大家都以為李歡懂得這個“規矩”,但李歡自己不知道,只是這會兒悟出來的。
司馬遷以為李歡知道,但是李歡肅清吏治,追究到底,要把這些官員們的腦袋掛在城樓上,告訴天下貪汙的官員,老子不要你退步,我就要你的腦袋告慰苦難的人。
於是,他以為李歡就是古代史書上說的聖人……所以才有了那麽一番奇奇怪怪的試探。
也正是直到這一刻,李歡才明白過來,侯府祖宅不單純是修建好了房屋,立起祠堂,祭祀天地,告知四方鬼神後,就完事了那麽簡單。
漢帝國的這片土地上,每一個君侯的崛起,都意味著一股強大的勢力,瓜分著大漢帝國這塊肥美的蛋糕。
這可是真的湊巧了,自己一開始真沒這麽想,只是覺得這個地方太窮。
可湊巧的是,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在阿嬌、金盞、衛少兒、張騫、司馬遷,甚至霍去病眼中,都是在建立屬於自己的“王國”。
先大張旗鼓抓貪官,肅清吏治;然後馬上就會有安陽侯被一個窮苦孩子的孝心感動,收為弟子的傳聞婦孺皆知, 這是在推崇孝道。
節奏被帶起來了,人們都會爭相傳頌安陽侯的偉大和仁慈;畢竟,大漢帝國以孝治國的理念當先,這個節奏太好帶飛了,甚至都可以成為佳話流傳開去。
如此一來,百姓們更容易接納整個安陽縣,逐漸為李氏所控制的局面。
李歡枕著衛少兒的玉臂,自己都覺得自己這些無意識,非預謀做的事情,越看越像是精心的策劃……好吧,百口莫辯,這就是我李歡精心策劃的!
桀桀!
或許,這些事情傳會長安之後,那邊和自己身份差不多的人,都會佩服自己做事兒滴水不漏,優秀的一批!
甚至於皇帝劉徹看完阿嬌的奏表陳情之後,也會愕然一驚,在禦桉前點頭,心說:這小子真上道!
“金盞不用和我說什麽,我知道我該做什麽。”李歡回應著衛少兒:“我有些餓了,要是翠花還沒睡,叫她吩咐人準備一些食物,我們就在屋子裡吃個燒烤。”
衛少兒興奮的去叫翠花,李歡看她走路那樣子,就知道這娘們兒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誤會就誤會吧,自己從進入安陽縣開始,就已經被人誤會到現在……
一個人,沒法抗拒整個時代,皇帝劉徹也不行;任何走到了自己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是這麽做的。
不同的區別只在於,自己不會把安陽縣的百姓們壓榨的太狠。
李歡抖擻精神,準備乾燒烤,大聲吆喝:“來來來!把老子的虎鞭酒也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