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把對手想得太蠢的時候,自己才是真的在犯蠢。
在看見站在最前面那張臉的那一刻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太想當然了。
調虎離山的計劃確實引走了一部分人,但鄧志林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在擁有壓倒性人數優勢的情況下,他完全有余力做很多事情,包括分出一部分人在這裡守株待兔。
霧天為我們的潛行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他們同樣也能利用大霧藏匿身形。
此時不斷地有村民從林子裡走出來,很快就將山神廟圍得密不透風,眼見來了主心骨,剛才還跟打了雞血似的老人們心氣一泄便癱軟了下來,受了傷的躺在地上呻吟,看起來煞是可憐。
這些老人平時在村裡哪個不是備受尊敬的長輩?如今卻被幾個外人弄得這麽淒慘。
周圍的村民雖然沒有說話,但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我們的樣子,在其中我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如剛進村時為我們指路的大嬸、學校的學生,只是此時他們的態度已經截然不同。
要不是正逢大祭這種關鍵時期顧忌冒犯山神,眾人恐怕立馬就要上來抓人了。
王木匠舉著木板退到我身邊:“怎麽辦,要不和他們拚了?”
一下子冒出這麽多人,鄧雲輝已經沒多少抵抗的勇氣了,磕磕巴巴道:“別開玩笑了……怎麽拚?他們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們淹死了……”
我沒有說話。
之前追堵的人雖然也很多,但充分利用地形和黑夜的掩護好歹還有周旋的余地,現在四面皆敵,我看不到任何逃脫的可能。
更何況鄧志林也在這裡。
我不清楚王木匠有多厲害,但料想肯定對付不了鄧志林,否則他犯不著來找我談合作。
想到這裡我不由有些慚愧,之前還提醒自己小心提防他,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是我把他給連累了。
“先把受了傷的叔伯們送到診所去……”鄧志林對旁邊的人簡單吩咐了幾句,銳利的眼神卻一直注視著山神廟的方向。
“那他們……”
“急啥,他們跑不了,叔伯們年紀了不好耽誤!”
既然村長都這麽說了,只能不甘地看了我們一眼,隨即組織人手開始安置老人們。
鄧志林一步步朝我們走來,一直到山神廟前才停下腳步,他似乎並不擔心我們會做什麽,身後的村民想跟上來卻被他揮退了。
他的目光在我們幾個人之中來回遊蕩,最終定格在我身上:“好言難勸該死鬼,我當初就不該給你們這些外人機會,不然你們也不會做出這麽多出格的事,連累這麽多人!”
雖說他對我們從來沒什麽好臉色,但從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怒意來看,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有件事我實在想不通,王木匠,你和你師傅也是從外面來的,這些年村裡從沒有虧待過你,大夥都是看著你長大的,就連你師傅的喪葬家家戶戶都有出力,你不記恩也就罷了,為什麽要和這幾個外人攪和到一起禍害村裡人?”
王木匠看著眾人一張張怒氣衝衝的面孔,憨厚的臉上出現了片刻的糾結,最終還是咬著牙道:“魂都沒了葬得再好有什麽用!別說了,和這兩個人沒關系,我今天就是不要這條命也要給我師傅討個公道!”
我原以為王木匠會把責任都推到我們身上,或者乾脆直接反水,可他表現出來的硬氣令我刮目相看。
“公道?路都是你們自己選的,
哪有什麽公道……”鄧志林搖了搖頭,表情有些古怪。 見他還有心情聊天,當下有人等不及了:
“村長,和這個白眼狼說這麽多幹嘛,全都抓起來就完了……”
“對老人都能下得了手,簡直是畜牲不如!”
“是啊,這種人直接打死都不冤!”
……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達出來的意思只有一個:處置我們以平眾怒。
“你們好大的膽子,想替山神做主嗎?”
鄧志林僅用一句話就壓下了村民的騷亂,有些還想說話的一接觸他的眼神就低下了頭。
不過這話雖然說得好聽,卻也足夠虛偽。
我算是明白了,所謂的“山神”只不過是他借著信仰鞏固自己地位的工具而已,嘴上說著由山神做主,實際上做主的就是他自己。
從對陳老師和鄧雲雷的處置來看,他壓根就沒想給我們活路!
鄧志林似有些疲憊,歎了口氣道:“王木匠,既然你願意一條道走到黑,我也不算違反和你們的規矩,你就跟這兩個外人一起向山神謝罪吧。”
最後這幾兩句他特意講得很大聲,似乎不僅僅是說給王木匠一個人聽的。
看來是準備動手了。
“等一下!先別這麽著急給我們定罪,我想要問問你,我們究竟做了什麽出格的事,能不能讓我們死個明白?”
一聽這話,剛剛才平複的村民們頓時一片嘩然:
“到現在了還要說什麽?冒犯山神爺就是最大的罪過!”
“你們要沒做出格的事,這些屍體是怎麽來的?”
“太狠心了,四十七條人命啊,都要算到你們頭上,抵命都不夠!”
鄧志林也沒想到我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似乎除了激怒村民們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村民們的吵鬧聲讓他不厭其煩,他的眉頭皺成一團,額頭上有青筋凸起,扶著腦門喝道:“山神爺當前也敢吵成這樣,你們還有沒有規矩!”
見村長將山神都搬了出來,被怒氣衝昏頭腦的村民們這才想起此時正是大祭的時候,照規矩是不能說話的。
一想到冒犯山神的後果,眾人如同被淋了一桶涼水立馬清醒,再也不敢吭聲了。
不過此舉正合我心意,如果都像剛才那樣混亂,我說得再大聲也沒人聽得見。
“我承認是鄧雲雷砍樹是我慫恿的,冒犯山神嘛,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冒犯山神為什麽能成為一種罪過?”
“有沒有罪過你七天后就知道了。”鄧志林冷哼道。
說得輕巧,就怕我根本挨不到七天……
我指著山神廟前那些被白布覆蓋的屍體高聲道:“你們一個個對所謂的山神爺那麽虔誠,門前立廟香火不絕,可山神爺什麽時候保佑過你們?
你們難道就不奇怪嗎,你們村為什麽月月總會有人死?這裡既不缺吃的,又沒有天災疫病,放其它地方只要幾十年人口都能翻番了,可這麽多年生活在這裡的人不光沒有變多,反而還越來越少,村裡那些空屋你們都看不見嗎?
如果冒犯山神會死人的話,這麽多年以來因此而死的可遠不止四十七個!應該還有人記得五十多年前也發生過和現在一樣的事情吧,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總不可能也賴我頭上吧……
你們以為把我們殺了就能結束嗎?這四十七個只是昨天的,早晚有一天也會輪到你們,呵呵……其實造成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你們最最敬重的村長!”
話音剛落,現場鴉雀無聲。
我說的並不是什麽秘密,七十多年裡不可能沒人發現,如羊臉子還在堅持調查著這些人的死因。
而大多數村民即便沒有發現,也能感受到彌漫心在村子裡的那股淡淡的恐慌,但他們或許到死的那一刻他們不知道這種恐慌來自何處。
之前我還奇怪,為什麽這個村子裡的人會對所謂的山神如此虔誠,那些奇怪的規矩為什麽有人願意堅守,現在看來是有人利用了這份恐慌,恰當好處地引導成了信仰。
說白了就是自欺欺人。
我原以揭穿鄧志林的真面目能夠為我們幾個爭取到一線生機,但我還是失望了。
雖然有個別人臉上的憤怒被恐懼取代,但絕大多數人依舊不為所動。
我很快便明白了,作為一個外來人,村子裡高的出奇的死亡率在我眼中是反常的,如羊臉子這種與外界有過接觸的人同樣可以發現這一點。
但絕大多數人從小到大都愚昧地生活在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對這裡的一切都習以為常。
再聯想到村外那條無法建成的山路……
外面的人嘲笑烏村人貪婪且排外,殊不知這種排外的氛圍是被刻意營造出來的!
這種事情有一個人可以輕松做到,那就是烏村的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