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只能通過轉過臉避開她的目光。
我早該想到,為什麽一個看著這麽柔弱的女生卻能在一個如此排外的村子裡堅守教學?為什麽她有勇氣孤身一人接受兩個陌生男人的投宿?
作為村子裡唯一的外人,她才極有可能是最不普通的那一個!
這不是撞槍口上了嗎?
她對我是善意還是惡意?接下來她會怎麽做?我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嗎?
我現在該怎麽做?
在這一刹無數想法紛至遝來佔據腦海,導致我的思維一片混亂。
陳老師朝著村子的方向往前走了兩步,背對著我眺望遠方:
“我剛來這裡的時候才參加工作沒兩年,當時就是覺得到山區支教混個資歷,對以後的工作有幫助,因為我也是農村出來的,沒什麽背景,只能在這方面彌補一下了。
和我一起來的還有三個同事,他們的思想覺悟都比我高,我是沒辦法才被分到這裡的,原本的計劃也只是留一年,而他們卻是自願過來的。
晚上的時候我們圍著火堆談理想,看到他們討論未來的教育計劃時那眼睛裡冒光的樣子,那時我非常羨慕,因為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可是不到半年時間,他們都走了,只有我留了下來,如今已經第三年了,比開始定下的政策還多了兩年,這三年時間裡上面調過好幾個老師過來,但他們都沒留多久,當然也有像你這樣提前過來考察的……”
我愣了一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原來是我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是個普通人,是把我當成來考察的支教老師了……
可你說話就好好說嘛,打什麽啞謎啊……知不知道會嚇死人的!
在平靜下來後,我為剛才對她的懷疑產生了些許愧疚。
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我很快意識到“支教老師”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身份,只要借著“考察”的名義,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聽那些本不便了解的消息!
還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我咳嗽了兩聲,迅速代入角色:“之前的老師是為什麽走的,吃不了苦嗎?”
我並不覺得這裡有多艱苦,但每個人對於生活水平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就像鄧雲輝,要他在這裡住幾天倒沒什麽,如果時間長了保準堅持不下來。
因為就在昨天,他已經跟我抱怨過不下十次這裡連網都沒有太過無聊了。
陳老師搖了搖頭:“也不全是,大多數願意來到這裡的都還很年輕,在他們心裡理想要重要得多,我想讓他們堅持不下來的更多是因為失望。”
“失望?對誰失望?”
“對這個村子,也是對自己。”陳老師指著山下那些在田間忙碌的村民道:
“你可能會認為這裡貧困落後,一戶人家裡像樣的電器都沒幾件,就連村長家也只有一輛舊摩托車。
但是我覺得他們就像是一群生活在桃花源裡的人,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不願意被外界打擾。
對於他們來說,或許我才是那個最沒用的那個人,因為他們的孩子即使不用上學也不會餓肚子,而我即便有知識也要靠著鎮上的物資活下去。”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前的老師也許在來之前就做過吃苦的心理準備了,可當他們發現自己在這裡根本得不到尊重,也無法取得教育上的進展時,生活上的苦就變成了毫無意義的折磨。
因為那些村民寧願對著並不存在的“山神”磕頭祭拜,也不願對來這裡支教的老師擺出好臉色。
這些對於準備留在這裡的老師來說確實很沉重。
但我只是個假冒的,雖然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卻也沒感受到什麽壓力。
我輕笑道:“我怎麽感覺你是在試圖把我嚇走啊?”
陳老師回過頭來認真道:“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夠留下來,因為今年我可能也要走了。事先告訴你是想你有個心理準備,不至於被以後一點一點的打擊給擊垮。”
我想了想問道:“那你又是為什麽能堅持下來的?”
陳老師溫和地笑了笑,看著院子裡玩耍的孩子們道:“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太過明確的目標吧。
其實待得久了還是能看到改變的,願意來上課的孩子們越來越多了,他們也越來越向往外面的生活,家長們雖然沒說什麽,但也不像一開始那麽抗拒,我有信心等這些孩子們長大後,他們絕對會支持自己的孩子讀書的。
而且他們都很聽話的,像雲雷還會幫著我做事,要是沒有他們我可能也堅持不下來了。”
隔著籬笆牆偷聽的鄧雲雷忸怩地撓了撓頭。
我撇了撇嘴,心想:這小屁孩的心思我還不清楚?你要是個男的指不定他就不是這態度了……
與陳老師一番交談後,我了解了更多關於這個村子的事情。
因為去鎮上的那條路不好走,村裡人幾乎都不會主動與外界接觸,而村長家卻不一樣,因為村裡的小賣鋪就是他家開的。
也就是說為了進貨鄧志林也會騎著那輛摩托車來往於鎮上。
可自從三年前,上任村長也就是鄧雲雷的爺爺重病之後,進貨的事情就委托給了那個每個月替學校送物資的人,鄧志林也沒再去過鎮上。
所以說三年前在郎家店鋪買紙人的人極大可能就是鄧雲雷的爺爺,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後來沒能將訂好的紙人領回來!
照這麽推測,五十多年前的那個烏村人也同樣可能就是他!
但老人家在兩年前已經去世了,所以只能嘗試從鄧志林身上尋找線索了。
而且作為村長,鄧志林在烏村擁有極高的話語權,也是負責主持神祭以及各種儀式的人。
他或許會知道些什麽。
只是由於鄧雲輝的關系,我估計連他家的門都進不去……
從陳老師口中,我還了解到了另一件事。
據她所言,烏村有一項十分重要的傳統,那就是每一個在這裡出生的孩子在滿月之前都要在村長的主持下舉行慶生儀式。
五天前,也就是四月七號的下午,剛好有一個陌生人來到了烏村。
恰逢喜事,當陌生人跟著慶生的隊伍一同前往山神廟的時候,這一幕正好被陳老師看在了眼裡。
只是她當時也沒太在意,隔得也遠,只是匆匆一瞥就走開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
現在我也不確定那人是不是我了,因為如果我當時真的參與了慶生儀式,為什麽昨天村裡沒人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