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潔的洞府內，佳人靜坐。

　　一襲單薄白綢內襯，細細的花邊吊帶縛在雙肩，露出兩截白嫩細滑的胳膊，素白的修長雙腿宛若竹節交疊。

　　‘瘦了，還是有些太瘦了。’潼飛暗暗想道。

　　與第一次見到這一幕的慌張驚怪不同，潼飛靜靜欣賞著宛若靜止的唯美畫卷，直到師姐耳根微紅，重新覆上一襲淡青衣裙。

　　潼飛笑了笑，余光一瞥，卻見到角落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座梳妝台。

　　‘是了，青絲瀑散及腰，總要有個梳妝鏡照著，才好打理。’

　　他上前盤膝而坐，剛要開口，卻聽得師姐率先出聲。

　　“師弟，是要離開了嗎?”

　　“嗯，正魔大戰如深海漩渦，此時不走，難有機會再走。”

　　“宗門這邊……可需要相助?緊要關頭離開，說不定會有人誣陷你貪生怕死，叛宗逃離。”柳青青蹙眉。

　　“不會，已經和柳副峰主交易談妥，他會幫我善後……師姐。”

　　“嗯?”柳青青眼簾微抬。

　　“師姐，世界很大，道宗太小，終有一日，或許是元嬰期，你也會選擇離開的，大世不在這裡，大道在更廣闊之地。”潼飛語氣莫名，充滿了傷懷。

　　“我先行一步，前往更大的舞台，師姐，或許這是最後一面，或許在未來，你我還有機會再見。”

　　柳青青微微頷首，心裡有些發堵，但卻不知說些什麽，索性也就什麽也不說了，只是靜靜望著這個男人，將他的模樣刻在心底。

　　空氣陷入靜止，久久無言。

　　潼飛長歎一口氣，將留下的後手托盤而出。

　　最後，他拿出一雙白色蠶絲手套與一根金針，正色道:“將這兩物交給她，她就什麽都知道了。”

　　北冰蠶絲，柔順滑膩，卻是水火不侵油鹽不浸，無論何時都能維持著素白的顏色。

　　最關鍵的是，不沾血。

　　無論是心懷天下的大儒，還是普度眾生的大佛，只要他們向著金字塔頂進發，必然沾滿鮮血。

　　而帝路勢必由鮮血與枯骨鑄造。

　　這是修士的命，蠶絲手套的象征意義，寄托了某種情感。

　　“你倒是真的打心底關心她。”柳青青語氣幽幽，摩挲著手感極佳的蠶絲手套，“這金針……手套是你一針一線親手做的吧?”

　　“一點針線活，小道爾。”潼飛微微一笑。

　　“小道麽……”柳青青呢喃，心底莫名發堵，情緒低落。

　　驀然間，香風一陣。

　　她發絲飄動，飛身向前撲倒了潼飛，佔據主位了跨坐，俯低身子，溫熱濕潤的氣息漩繞耳蝸，臉上染上兩抹紅暈，輕聲呢喃道:

　　“大道……教我！”

　　霎時間。

　　大道合鳴，經文誦聲此起彼伏。

　　******

　　******

　　數日後。

　　初陽新生，萬物複蘇，枝柳葉梢上掛滿了白露，閃爍著晶瑩的粼粼水光。

　　潼飛為熟睡的青青師姐蓋上毛毯，輕撫滑嫩臉蛋，細細打理每一縷發絲，最後將頭髮微微盤起，輕輕抱了抱略顯單薄的身子。

　　她睡得很安心，徹底放下了戒心，哪怕動作大了些，也完全不會驚醒。

　　站在新添的梳妝鏡前，收起白藍道袍，換上一身華服，細微調整著袖口領口。

　　做完一切，又靜靜望著熟睡的師姐，許久，挪步向洞府外離去。

　　此時的他，臉色有些蒼白，

一躍遁入山間繚繞的雲霧，搖搖晃晃飛回了馬場。　　沒有露面，只是回到了馬廄，牽出了那匹已經失去贍養價值的老馬，正色道:

　　“老馬啊老馬，想離開這裡，去外邊的大世界征戰嗎?”

　　征戰大世界?

　　老馬一愣，一陣心神馳往，但又連忙搖頭晃腦，神色落寞的道:“場主……我已是日薄西山，西風瘦馬難有作為，怕是再過些年頭，這副身子骨就跑不動了……”

　　“呵呵呵~俗話說‘人老尖、馬老滑’，你這老馬怎麽越活越蠢啊。”

　　潼飛搖頭失笑，揪著有些泛白的鬃毛，笑道:“我是問你想不想啊，你卻回答我跑不動了，這不是答非所問嗎?”

　　聞言，老馬渾濁的馬眸閃過一絲疑惑。

　　跑不動了，不就是最貼合實際的答案嗎?怎的場主聽不明白?

　　“場主，我願追隨您征戰余生至生命的末尾，這一世……若還能載著場主馳騁天下……這是我畢生的榮幸，但我終究……”

　　‘啪！’

　　潼飛一巴掌打在它頭上，打斷其哀傷施法，笑意滿滿的道:“這不就對了嘛，老驥伏櫪志在千裡，只要你想，足矣！”

　　唰——！

　　潼飛翻身上馬，勒緊韁繩，大笑道:“以後，不要唯唯諾諾支支吾吾，當我的坐騎，必須囂張——囂張致死！”

　　唏律律~~

　　老驥伏櫪，只要我想，便足矣?

　　老馬嘶鳴一聲，心中沉寂已久的熱血忽地燒灼心肺，化作一股新生的力量，流經四肢百骸。

　　“馬小默，願追隨場主！”

　　“馬小默?破名字真難聽，以後你就叫馬飛，潼飛的飛！”

　　三言兩語間，給老馬用了一輩子的名字改名，又驅使著它南下。

　　“今日，隨我南下三元城，殺些個雜碎助助興！”

　　“馬飛，謹遵主人令！”

　　唰——！

　　疾馳如風，縱躍飛奔！

　　吹著草原上清爽的晨風，回望一眼逐漸遠離的西廂房，這一瞬，他好似看到了荒井下，那位柔弱無助的堅強少女。

　　‘命運，當真奇妙……’

　　‘小白，這盤棋我已為你開局，剩下的，該換你來執了！’

　　你有你的絕仙帝路，我有我的無盡野望，道不同，彼此牽連阻礙。

　　未來的你，將度過重重磨難，見證人世的美好與齷齪，最終化為生命中的一朵小浪花。

　　兩人相依，終歸要雙雙入凡而難以為繼，就此別過——再見了！

　　潼飛面色平靜，將心底的哀傷埋在了最深處。

　　思緒逸散，目光卻是遙望南邊。

　　離開之前，還有一事要做，一個開始，也是一個收尾。

　　把朋友搞多多的，敵人搞少少的。

　　更何況，是慶長老這等結下血仇的大敵?

　　殺殺殺！

　　‘化神血脈後裔?犯下如此大錯，卻連幾年面壁都不肯，非要跑出來聲色犬馬……謝謝你啊慶長老，給我一個機會念頭通達。’

　　潼飛自認心眼極小，哪怕是嶽山嗆他的幾句，他都記到現在，只是懂得輕重，不會惡意針對，但若是尋到機會大笑幾聲，他也不會吝嗇笑容就是了。

　　這慶長老布下殺局三番屢次針對他，此人不死，念頭難通！

　　在柔軟的草原上狂飆，又踏過一片山地，直至一片崎嶇路段，老馬不得不降下速度，渡化些許氣血護住馬蹄。

　　潼飛挑眉，輕飄飄道了一句，“太慢了。”

　　唰——！

　　一瞬間，老馬速度飆升，只是馬蹄與崎嶇碎石撞擊，逐漸破損，劃出一道道鮮血傷痕。

　　為了速度，暮年老馬再無氣血，讓它顧慮身軀！

　　沒有任何嘶鳴與抱怨，馬眸中，滿是熊熊燃燒的野望。

　　它隻想在馬生的最後一段歲月肆意一次，哪怕是獻上生命！

　　踏踏踏！

　　這一刻，這一頭狂奔老馬，與身著華服的潼飛，竟隱隱顯露出幾分鮮衣怒馬的俊逸風采！

　　馬蹄聲碎，疾馳如光，不多時便見到了那一座高大城池。

　　潼飛眺望，肅殺道:“需避讓無辜之人，但無需止步與減速，衝進去，穿進去，踏過去！”

　　“擋我者，死！”

　　唏律律！

　　一騎絕塵，滾滾塵土翻揚，風在身後追趕，速度已然達到極致。

　　化作一道疾馳雷電，迅猛無比，那燃盡生命的架勢，當真無比絕倫！

　　頃刻間，敞開的城門就在眼前。

　　潼飛背著褐金大弓，聽著呼嘯風聲、微微俯低身子，拉緊韁繩，驀地一聲大喝道:

　　“玉山道宗潼飛在此，閑雜人等——滾！”

　　這是一次交換，與柳副峰主柳萬鳴的交換。

　　作為，開局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