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豐在一片側目中,昂然出了承天門……
“怎麽,看到我沒死都不開心?”
他儼然董卓附體般喝道。
“開,開心!”
“開心!”
……
前面文臣武將們敷衍地說道。
這時候一些不屑於向這個惡賊獻媚的都已經離開。
當然,也可能是怕被他打死。
所以像黃子澄,許觀這些,都已經不見了,倒是劉三吾依然在,之前被貶官的他似乎又恢復了,重新穿上了五品的紅袍,他品級其實一直都不很高,但影響力卻一直都是足以與六部尚書分庭抗禮。
朱元章並不是不知道他搞的那些小動作。
但是……
他代表儒生集團。
而朱元章想要建立文官政府,就只能借助儒生集團,所以無論怎樣都會給他些優容。
原本歷史上南北榜桉,他是主導出現南榜的主考官,清一色南方人的南榜就是他評卷錄取,但哪怕把朱元章氣的半死,也僅僅是流放而已,卻將覆核的官員凌遲。
後者是幫他。
說他的評卷並無問題。
結果朱元章把人家凌遲,但卻把他僅僅流放。
就是因為他代表儒生集團。
同樣他在朱元章手下起起落落的次數多了,每次被貶都會很快恢復。
“劉公,開心不開心?”
楊豐站在他面前說道。
“大使平安歸來,老朽自然是開心。”
劉三吾捋著胡子澹然說道。
人家什麽沒經歷過,又豈會在乎他的挑釁。
“話說我怎麽沒看見練翰林?”
楊豐說道。
“練子寧因罪處斬。”
劉三吾說道。
“哈哈,倒是令人開心!”
楊豐很囂張地笑著說道。
然後他轉身走向前,一邊走還一邊拿他那步槍指點著……
五台山。
楊豐仿佛換了個人一樣,笑迎皇太孫。
“我這個人就不喜歡委屈自己,有仇就報,有火就發,爆炸桉是怎麽回事,皇太孫找陛下一問便知,想來陛下也沒必要騙你,但我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就那麽老老實實回來像什麽沒發生過一樣。同樣我既然已經發泄完怒火,事情也就結束了,無論誰是誰非,事情都已經結束,就像書頁翻過去了。
我是使者。
無論大夏國多麽強大,都不可能對大明有什麽覬覦之心。
所以我無論怎樣,都必須服從本國的安排,在大明做一個使者,除非我的生命受到威脅,否則我就是以幫助大明為主要目的。
但是,我有我的生活方式。
我不可能為大明改變自己,我受到的教育不支持我這樣做。”
楊豐在朱允熥面前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說道。
他得在皇太孫面前恢復一下人設。
畢竟皇太孫對他還是很有感情,但他突然一下子露出真面目,很容易引起皇太孫的懷疑,說到底人家也是要繼位的,哪個皇帝也不會喜歡自己治下有這樣一個家夥。
“大夏國難道不講客隨主便?”
張顯宗說道。
“但大夏國也沒給他國使者的船上裝炸彈,大夏國也沒刺殺使者,大夏國更不會讓使者跪下,既然是平等邦交,起碼應該互相尊重,而不是試圖把自己那套強加於別人。請注意一點,對我們來說,皇權是一個早就被廢除一百年的東西,我們那時候最後一個皇帝是在監獄關了多年後釋放出來的,他去過去的皇宮,都得掏錢買門票才行。
那麽為什麽要讓我在這裡跪伏在皇權的腳下?
我可以接受一個皇帝統治的國家。
因為我們那時候也依然殘留不多的幾個君主國,有君主當擺設,但權力歸於民選政府的,有君主只能說是個大酋長的。
我們也與他們邦交。
所以我們大夏國可以與大明友好邦交。
我也很尊敬皇帝陛下。
他以一布衣。
當然,布衣都屬於美化了,以如此出身,二十年得天下,如此功業令人歎服,登基之後驅逐韃虜,重建太平盛世,使百姓不再受亂世之苦,也值得尊敬。
但是。
難道這就是他犯錯誤的理由?
我現在可以告訴殿下很多目前陛下所行制度的最終結果。
第一,藩王制度。
兩百年後大明朝廷需要供養十幾萬宗室,這裡面最低的也比一個知縣俸祿高,大明有兩千多個知縣,但隨便一個藩領俸祿的宗室,數量就得三四千,最後大明每年歲入近半都要拿出來給這些宗室,而且這還是因為後來大量拖欠。
如果不拖欠的話,估計大明一年歲入什麽也不用做,全都養活這些宗室就行了。
三代是親人。
三代以後還有什麽親的?
更何況居然要養到十幾代以後。
更何況這些藩王都有封地,都有護衛和屬官,養他們一樣也要朝廷不停往裡面填窟窿。
這個制度是後來大明滅亡的主要原因,大明最後亡於朝廷沒錢,因為始終要背負這個負擔,世世代代養著越來越多的宗室,每年歲入必須拿出近半給他們。而且以後的皇帝也同樣會封新的藩王,一代代都封,藩王數量不斷增加,越來越多的土地變成了藩王的,朝廷能收稅的土地也越來越少。
最後一邊是收不上稅,一邊卻要養越來越多的宗室。
第二,軍戶。
準確說是各種戶籍限制。
兩百年後軍戶都是農奴,就像胡元時候的佃客,不但每年要把大多數收獲交給衛所,還得給衛所將領們做各種雜務,可以說當牛做馬。因為他們是軍籍,想脫離都不行,只能世世代代這樣當牛做馬,殿下上次在鳳陽感慨鳳陽貧窮。
那我可以告訴殿下,兩百年後因為軍戶逃亡,沿淮千裡無人煙。
同樣所有人都被限制在戶籍。
就像被捆住。
想擺脫只能選擇逃亡,或者說成為流民,這些流民又變成造反的,或者逃到那些土司甚至蠻夷那裡,最終幫助他們變強,再變成大明的內憂外患。
殘元在以後兩百多年,一直與大明糾纏,甚至一度打到北平。
其中一個打到北平的為何變強?
因為他在河套的牧區,那裡逃過去了數萬大明流民,這些流民給他種田冶鐵,讓他的士兵都有鎧甲和精良的武器,最終他攻破長城,在北平城外耀武揚威。
最後導致大明滅亡的,還有一場席卷西南的土司叛亂。
但土司手下將領多數都是漢人。
哪兒來的?
西南軍戶後來不堪衛所壓榨,只能選擇逃亡,而這些土司是他們的庇護所,甚至很多衛所因為軍戶逃亡都只剩下幾百人。
這個制度從根源就是錯誤的。
第三,無限制的寶鈔。
兩百年?
五十年後寶鈔就成擦屁股的廢紙了。
這兩年也就是我幫著,讓寶鈔穩定了下來,如果沒有我幫著,這時候寶鈔在浙江已經沒人用了,五十年後幾千貫鈔能買一石米,再往後寶鈔都不一定有廢紙值錢。
兩百年後早就沒了。
……”
楊豐在那裡瘋狂抨擊朱元章目前的那些制度。
雖然這些制度有些在目前並非沒有意義,但對他來說只需要抨擊朱元章就行了,再說這些制度的確都是朱元章的鍋,光一個宗室的世襲罔替這鍋就只能他背。為什麽宋朝宗室不存在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的王位根本就不繼承,最多繼承人封公爵,剩下其他兒子根本就沒爵位,而且實際操作中更黑,基本上就沒幾個爵位是能繼承下去的。
當然,繼承也沒什麽,畢竟宋朝那爵位能得到的收益很可憐。
食邑三千戶實食一百戶,每戶朝廷代收百十文錢,最後一個封爵可能一年就能拿頓酒宴錢。
聊勝於無。
但朱元章不但宗室都是世襲罔替而且都是高薪,比如最低奉國中尉年俸兩百石,張顯宗做七品官時候月俸才七石半,一年不到一百。
大明總共兩千多個縣。
明末周王府三千多個領俸祿的。
所有知縣加起來俸祿不如周王府自己一家領的。
而明末有多少周王府?
光一個靖江王就吃光了廣西除了給官員發工資外所有稅收,因為實在養不起,還得每年從湖廣和廣東調運錢糧,最後三省之力,養著一個靖江王府。
這個鍋朱元章不背?
朱允熥和張顯宗尷尬地在那裡聽著。
楊豐突然按著皇太孫肩膀……
“殿下,改變這一切就靠你了。
陛下太老了,越老越固執,他只相信自己的經驗,認為他設計的制度就是萬無一失的,雖然他現在也知道有些地方不妥,但那在他看來只是些細處不夠周密。
但他不會做根本改變。
哪怕我已經告訴了他未來這些制度的結果,他也只相信他自己。
所以想改變只能靠你。”
他很嚴肅地說道。
“但這是祖製。”
朱允熥明顯有些不自信的說道。
“祖製?
知道這個時代人最大的錯誤是什麽嗎?
是相信前人比後人強。
沒有萬世不易的祖宗成法,世界是在向前的,一切都是在變化的,祖宗成法就是用來改變的,我們的時代最重要的一個思想,就是改革,不斷向前走,而不是回頭或者站在原地踏步。”
楊豐說道。
忽悠朱允熥造朱元章的反?
當然,不是真造反,而是讓皇太孫叛逆一些。
事實上他一直都是在為此努力。
話說他氣朱元章沒用,那老狐狸是真正老謀深算,人家什麽事情沒經歷過,怎麽可能被他影響,可就像再老謀深算的人,遇上個叛逆的孫子一樣也得氣個半死。就讓朱允熥表現出改革者的姿態,老朱在努力試圖打造他認為萬無一失的制度,然後等他死後他孫子就可以沿著他鋪出的大路向前走。但現在楊豐就是要忽悠朱允熥化身改革者,給他撥亂反正,讓老朱看到這個叛逆的孫子未來要走他自己的路,而不是走他鋪好的路。
不過這樣的話朱元章會不會又一怒之下換回朱允炆。
雖然朱允炆無能,但至少目前看著不叛逆啊!
那樂子可就大了。
而且還有朱棣……
朱棣也可以。
至少朱棣已經成熟,不會被楊豐忽悠,而且朱元章也說過,朱棣才是最像他的,雖然現在朱棣被踢到倭國開疆拓土,但事實上影響力日增,他的燕王封地至今沒動,他還可以說開拓了會寧,然後又開拓扶桑。
現在會寧的兀者等部落就已經聽他的了。
他還得民心。
大明上下尤其是軍戶們,絕大多數都在為燕王抱不平。
畢竟他這幾年太慘了,很容易引起同情,戰無不勝的統帥,因為身處嫌疑之地就只能在外流浪,幾年不能回家,這絕對值得同情。
儼然高長恭一樣。
總之如果朱允熥叛逆化,朱元章擔心自己的制度未來被推翻,那還真有可能另外選一個,然後局勢就這樣變成了朱允炆,朱允熥,朱棣的三家爭雄……
“我覺得你有陰謀。”
朱允熥走後,小公主背著手湊到一臉陰謀狀的楊豐面前,歪著腦袋說道。
“胡說,我什麽時候搞過陰謀,我行事光明磊落,說在皇宮門前殺人就在皇宮門前殺人,我這樣囂張跋扈的人用得著搞陰謀嗎?”
楊豐說道。
小公主一臉鄙視的笑容。
“我只是喜歡搞陽謀。”
楊豐說道。
緊接著他攬著小公主肩膀,因為後者的身高躥升,現在兩人這樣已經很自然了。
“你給我介紹一下,最近這兩年你另一個侄子有什麽異常舉動?他有沒有在努力,試圖重新得到你爹的歡心?我只是聽說他在閉門讀書,好像已經很久沒出十王府了。”
他說道。
朱允炆自從競爭皇太孫失敗後就消失在外界視野中。
仿佛隱居一樣。
要不是比如朱元章壽辰這些特殊時候,他還是照常參拜,都會讓人忘了十王府裡面還有一個皇孫。
“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他可是我侄子,雖然他年齡比我大。
但我們終究是姑侄。”
小公主說道。
當然,也就是嘴上說說,但那狡猾的目光,明顯在說得加錢。
“可我們才是一夥的,別忘了當年是誰帶你出宮,又讓你可以在外面自由飛翔,我覺得這足以抵消你們那個所謂的姑侄,如果還不行的話,我可以給你做幾個好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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