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究竟是什麽?

　　它從何而來，因何而生，又歸於何處?

　　關於意識的一系列思考，被稱為宇宙的“終極命題”之一。

　　但可惜的是，縱觀整個宇宙的百億年歷史，解釋“意識”存在的理論、模型、假說五花八門，卻沒有一個文明能夠真正用“科學”來準確地解答。

　　因為科學的基礎是物質第一性，意識是依附於物質，且不能先於或獨立於物質的存在。

　　那麽，作為次生存在的意識，它的產生與變化都應該被物質基礎約束，也應該被物質規則塑造。

　　就像數學公式、化學反應或是電腦代碼一樣，是“確定的”，是可被計算的。

　　然而，當智慧生物們用科學手段製造出兩個完全相同的大腦，產生出完全相同的電磁波頻率時，他們愕然地發現，這兩個本應完全“相同”的意識，卻始終詭異地發生了偏差，無論實驗多少次，它們都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差異。

　　世界上找不到兩個完全相同的意識。

　　“1+1≠2。”

　　支撐起科學宮殿的基石——確定性法則，在研究意識時轟然崩塌。

　　這樣的結局，讓無數年來，無數個文明的頂尖科學家都陷入了絕望。

　　而且，他們越是深入研究，就越是驚懼地發現，意識似乎可以突破任何的“壁壘”。

　　無論是光速上限、量子強力又或是黑洞引力，都無法阻擋意識的腳步，仿佛它們是天生凌駕於三維世界之上的存在。

　　於是，那些許多窮盡一生也無法窺得真相的科學家們，在他們的生命後期，紛紛將最後求索的希望寄托於了“神學”。

　　他們終於摒棄了物質的第一性，而開始篤信世界的一切，都源自一個“造物神”。

　　或者，意識真是“神”的創造吧……

　　…………

　　“索…索菲亞……”

　　陶愷雙手顫抖著，捧起銀發少女死不瞑目的頭顱。

　　周圍的人群不斷發出嘈雜的聲音，天空中與地面上的拉姆達帝國軍隊也正在不斷向他包圍。

　　可陶愷卻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呆滯地盯著索菲亞毫無血色的臉，他的淚水一滴一滴開始落下。

　　這一定是噩夢吧……

　　陶愷的腦子裡一直重複著這句話，除此之外，他的腦中只有空白。

　　二狗不知因何緣故消失了，他所有的特殊能力也不見了，他變成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類。

　　隨著這些能力一同消失的，還有他的理智、勇氣、信心，以及活下去的希望。

　　他不明白，為什麽剛剛一切都還好好的，他和索菲亞還在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然後突然之間，一切希望都如泡影般破滅了。

　　這是“神”的惡作劇嗎，是為了讓他體驗從天堂到地獄的墜落感嗎?

　　如果是的話，這個“惡作劇”毫無疑問地成功了。

　　…………

　　在陶愷正上方的天空中，有一塊破布似的舊鬥篷以一個人形狀態立在那兒。

　　許許多多拉姆達帝國的空中部隊從它身邊快速經過，甚至是穿過了它，卻沒有任何生物能發現它的存在。

　　它也似乎無視了所有的拉姆達人，它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地面上的陶愷身上。

　　它由虛空能量組成的軀體沒有面容，也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即便如此，它此刻的狀態依舊一目了然——

　　它在等待。

　　像一個耐心的老獵人，在靜靜等待著自己的獵物。

　　然而，直到拉姆達帝國禁衛軍小心翼翼地上前，製服並捕獲了已經完全是個普通人類的陶愷，它等待的“獵物”始終沒有出現。

　　“原來如此……你也已經發現了我……所以不光是我在等你現身……你也在等我離開……”

　　“一向不願意思考的你……在這個三維世界的意識投影……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聰明……”

　　“你以為……只要等我離開了……無論我留下什麽樣的‘現實’，你都可以再次修改……所以，你並不在乎眼前這個地球人會變成什麽樣……”

　　“既然如此……那這樣呢……”

　　破爛鬥篷下的存在自言自語了一會，它開始具象出一隻手，一隻完全由虛空塑形的手，這隻手隔著空間，對著陶愷做出了一個拉拽的動作。

　　與此同時，地面上的一眾生物全都停止了動作，不僅是那群圍捕陶愷的皇家禁衛軍，仿佛整顆星球上的時間都停止了。

　　原本已經被束縛進了“超重力靜滯監牢”裡的陶愷，胸前緩緩地升騰出一個淡藍色光球。這個仿佛由純能量構成的球體，上面密密麻麻地捆綁著無數道細小的鎖鏈，而每一道鎖鏈上，又刻印著許多奇異的紅色符文。

　　這個被牢牢封印住的光球，似乎隔空被那隻虛無之手操控著，然後，隨著那隻手的一個微小動作，一根捆縛光球的鎖鏈崩斷了。

　　斷開的鎖鏈很快消散在了空氣中，緊接著，在那隻虛空之手的操作下，又一根鎖鏈崩斷，消散。

　　就如同剝洋蔥一般，陶愷體內升起的這個淡藍色光球，表面捆綁的層層鎖鏈開始一根根被扯斷。

　　三根，四根，五根，六根……

　　到第九根鎖鏈被崩斷時，空中的那隻手卻停止了動作。

　　“終於肯現身了嗎……比我想象的要快……看來，這個人類身上的秘密……對你很重要……”

　　話音落下，被破鬥篷籠罩的存在緩緩轉身。他虛無如黑洞般的面容，朝向身後一個身材婀娜，全身由金屬構成的紫發“女人”。

　　女人看了看眼前的存在，又看了一眼地面上靜止著的陶愷，以及他胸前的那個光球，她雙眉緊蹙，臉色極度的陰鬱。

　　“難得在這低維世界‘不期而遇’……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

　　對方的問話，讓女人表情變得很不自然，她張了張小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雖然你只是本體的一縷意識投影……但終究還是擁有著與她相同的位格……我應該稱呼你為‘欲望’呢……還是更準確地稱呼你為‘愛欲’呢……”

　　被識破身份，女人的心理防線終於是崩塌了，她單膝下跪，低垂著頭，謙卑地說道:

　　“我很抱歉，我有罪。‘永恆’大人，我請求您的寬恕。”

　　“抱歉?罪?你在說些什麽……”

　　那件鬥篷下的存在，正說話間，他突然貼近了金屬女人，與此同時，他虛空的手中握著完全靜止的陶愷。

　　“你應該知道……你說的這些……對我而言並無意義……我讓你現身……不是為了聽這些……也並不是為了追究你這些……任性的‘小趣味’……”

　　“……”

　　紫發女人再度沉默，她臉色越來越難看，但她金色的眼眸裡微微閃著光，似乎在盤算著什麽。

　　“別再試圖耍小聰明了……你很聰明……應該知道……我來到此處……是何目的……”

　　“我明白，‘永恆’大人，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改變這個世界的‘現實’與‘命運’，我保證——”

　　“我收回剛剛的話……”

　　紫發女人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對方打斷了。

　　“你比本體還要愚蠢……而且，你對‘欲’的執念……比她還要深重……”

　　“大人，對不起！我真的錯了！求您寬恕！我真的會安分守己，求您相信我一次！”

　　“夠了……你的表現讓我感到悲哀……你在這個低維世界待的太久了……已經開始‘墮落’的跟他們一樣……”

　　“大人，求您了！只要能讓我留在這個世界，哪怕剝奪我的位格，讓我變成三維世界的存在，我也願意！”

　　女人的情緒激動起來，她就像剛剛被宣判了死刑的罪犯，全身不住地顫抖著，向著面前的存在哀求。

　　“…………”

　　“大人?您願意寬恕我了?”

　　紫發女人有點忐忑地抬起頭，看向這個被她成為“永恆”的存在。

　　下一刻，她略帶期許的表情卻凝固在了臉上。

　　她看見，對方原本那隻抓著陶愷的手上，如今詭異的空空如也。

　　陶愷的身體並不是被它丟棄了、隱藏了或是毀滅了，其他人可能不會明白，但她很清楚，眼前的現象，是陶愷被對方真真切切地從現實層面“抹除”了。

　　陶愷的靈魂本源，跟她已經深深牽絆在一起有了數萬年的時光。

　　這種強大的因果羈絆，甚至足夠支撐她以此構建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但如今，她已經感覺不到陶愷的存在了。

　　無論是從時間維度還是空間維度上，“陶愷”這個存在都消失了，她數萬年的記憶正在快速地消散，穩定她能量的“線索”斷開了，那個專門構建的“二人世界”也在崩塌。

　　在一瞬間裡，她的情緒從抗拒到驚訝到悲傷再到恐懼，最後全都化作了滂湃洶湧的無盡憤怒。

　　她嬌媚的臉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扭曲猙獰，她體內狂暴的能量開始不受控制地噴薄而出，凶猛地衝擊著空間，這個被某種法則禁錮的世界竟開始轟鳴著震動起來。

　　“這……你……竟然……有這種程度的力量?”

　　破鬥篷下名為“永恆”的存在，此時竟無法控制自己創造出的這片空間，它反而被女人狂暴的能量場給裹挾了進去，被壓製住了。

　　紫發女人開始歇斯底裡地尖叫，她雙目赤紅，不斷噴湧出不知是血還是火的深紅色能量。

　　她一把掐住了“永恆”的脖子，毫不費力地擰下了對方的“頭顱”，緊接著，她似乎並不解氣，又粗暴地扯碎了它剩余的軀體，把它徒手撕成了碎片。

　　“原來如此……你的力量來源於‘愛欲’……而這股力量也是你存在的本身……只是沒想到……你的愛居然隻集中在一個人類身上……當你失去他的時候……這種愛的力量竟然可以達到這種層級……”

　　已經完全被撕成了碎片的“永恆”，不知通過什麽繼續發出著他空寂而平靜的聲音，仿佛軀體受到的物理破壞對他並沒有任何影響。

　　“不過……‘愛欲’終究是最低級的力量……如今你的這股能量……失去了‘錨點’……只能傷害你自己而已……”

　　紫發女人沒有理會“永恆”的話語，她體內的能量不斷地在她體內衝突，把她流光閃爍的身體衝出一道道裂縫，然後從裂縫中狂暴地噴射出。

　　這個過程中，女人是極度痛苦的，她的表情扭曲，渾身止不住地發抖。但她卻忍耐著，她盡可能地控制著這股狂暴能量，朝著一個空無一物的方向作出了拉拽的動作。

　　那個方向，是剛剛陶愷消失的方向。

　　“你……在幹什麽……竟然想逆轉‘永恆’！?”

　　看出女人的意圖，那個空寂而平靜的聲音，第一次有了擬人的情緒，第一次有了近似震驚的語調。

　　太不可思議了……

　　即便在四維世界中， 那個作為“理智”反面而存在的“欲望”，即便是那個衝動無腦的本體，也不可能做出逆轉“永恆”現實的魯莽行為。

　　“愚蠢……狂妄……短短幾萬年……不過一瞬間的尺度……憑借這點‘愛’的力量……你就想超越‘永恆’嗎……”

　　“閉嘴！你根本，不懂！”

　　紫發女人強忍著身體崩潰的痛苦，咬牙切齒地回應著。

　　與此同時，她仍在全力凝聚著自己的能量，試圖從一個極為陌生遙遠的地方，喚回某個熟悉的人。

　　“愚蠢……快停下……即便你真的成功……這種逆轉的代價……會讓你徹底崩潰……如果你湮滅了……世界的‘平衡’將被打破……你難道不明白嗎?”

　　似乎感應到了某些不可思議的現象，“永恆”的聲音裡竟然有了些許驚慌。

　　“不明白的，是你！”

　　紫發女人狠狠地吐出一句話，然後她猛地一拉，將那片空無一物的空間扯出了一個誇張的曲面。

　　“如果沒有了‘他’，什麽狗屁平衡，什麽狗屁世界，我通通！通通不要！”

　　隨著最後一道強烈的紅光綻放，那個空間的曲面破碎，眼前的畫面以此為源點，開始寸寸龜裂。

　　整個世界，整個宇宙，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被一個極小的錐子擊破了一般，開始出現了不斷破碎的連鎖反應。

　　“瘋……瘋狂……‘永恆’真的被打破了……”

　　“只因為一個人類……你竟然毀滅了……整個三維世界……”

　　“你這個……瘋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