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筆尖在紙上緩步慢行。

　　凝聚著自信或是遲疑，每次邁步，都留下獨一無二的足印。

　　沙沙——

　　同樣的動靜，出現在一年C班教室的每個角落，乃至縣立津高所有的班級裡。

　　時間是下午三點左右，第二學期的第一次綜合考試，已經進行到了尾聲。

　　【3.江戶幕府初期，島原之亂的爆發，又對外來宗教在日本的傳播造成了什麽影響?】

　　成瀨稍微思索半秒，腦海裡跳出答案。

　　“唔，關鍵詞應該是‘寺請制度’。”

　　他握住筆，答案在紙上流淌而出，毫無滯礙。

　　解答完這最後一小題，成瀨放下筆，又掃了掃試卷上的橡皮屑，輕輕吐出一口氣。

　　結束了。

　　日本史的考試，以及昨天與今天的所有考試，全都結束了。

　　看了眼牆上的鍾，考試時間還剩下二十分鍾左右。

　　其他同學仍在埋頭作答，他能看見的，都是眉頭緊皺的苦臉。

　　“……”

　　察覺到他的目光，尚子抬頭與他對視一眼，又看了看他桌上的試卷，稍微癟了癟嘴。

　　成瀨安慰地一笑，很快轉回去。

　　放松身體，放空大腦，休息了一會兒，他又將試卷翻回第一頁，開始檢查。

　　完整地檢查了一遍，也沒發現需要修改的地方。

　　幾分鍾後，下課鈴聲響起，講台上的教師站起身，宣布考試結束。

　　教室裡頓時響起一連串咳嗽與歎息的聲音。

　　“結束了……多種意義上地結束了。”

　　“果然好難啊。”

　　“這種題目，真的沒有超出范圍嗎?”

　　接過後座的試卷，跟自己的試卷一起往前傳送，成瀨又看了眼瀧川光。

　　她遞出試卷後就在發呆，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看哪裡。

　　“光?”

　　“在學習這件事上花費的時間越久，我就越喜歡籃球。”

　　“……”

　　考試結束後的哄鬧沒能持續太久，擔任教師中原雪很快來到教室，交待了一些事情。

　　“下個星期一，考試結果就出來了，現在露出這種表情也是沒有用的哦。不過在那之前……”

　　幾分鍾後，晚班會結束，中原雪抱著出席簿走出教室，底下的學生收拾著東西，也陸陸續續地離開。

　　成瀨留在座位上，再度為剛開學時就考慮過的問題發愁。

　　“下個星期就是三方面談了嗎……她應該沒時間回來吧。”

　　松千秋已經離開津前一個多月了，而劇組那邊籌備了這麽久，也在一個多星期前正式開拍，此時正是初期最忙碌的時候。

　　“——春海，要去部室嗎?”

　　他扭頭看了看已經收拾好東西的尚子，“三方面談，此花先生他們會回來嗎?”

　　尚子怔了怔，慢慢點了下頭。

　　“會回來。一天的時間，還是抽得出來的。”

　　“我在想，到時候可能得拜托尚子的爸爸或媽媽為我出席三方面談了。”成瀨說道。

　　尚子也不意外，“爸爸媽媽不會拒絕的……如果有時間的話。”

　　“嗯，到時候再說吧。”

　　另外，就算知道松千秋回不來，回家後他也得聯系她一下。

　　瀧川光在教室外面轉了一圈，呼朋又喚友，再回來時，已經擺脫了剛才那種考懵了的狀態。

　　“春海，尚子，考完試了，

要一起出去放松一下嗎?剛好明天是周末。”　　成瀨提著包準備離開，“下次吧。”

　　瀧川光胳膊一撐，堵住後門，在被敷衍了無數次後終於抱怨起來:“每次都說下次。”

　　“光……”尚子看了看她，又看向成瀨。

　　“這幾天考試，社團活動都停了，今天得去那邊看看。”成瀨說道，“光也知道尚子成立了新的社團吧。”

　　“……好吧。”

　　瀧川光放下胳膊，“每次邀請都被拒絕，我很沒面子的。”

　　成瀨笑了笑。

　　“下次一定去。”

　　“春海上次就是這麽說的。”

　　“這次我保證。”

　　“你等等。”

　　瀧川光掏出手機，點了幾下，伸到他面前，“再說一遍。”

　　成瀨瞄了眼屏幕。

　　【錄音中】

　　“說吧。”

　　“……我保證，光下次再邀請我出去玩，如果沒有緊急情況的話，我一定會去。”

　　瀧川光勉強滿意地收起手機，“辛苦了。”

　　成瀨搖頭無語，拉上微笑著的尚子，去社團了。

　　目送兩人從中間的樓梯下樓，瀧川光又望向那邊的E班。

　　她還記得成瀨在文化祭時所交待的那件事。

　　跟走廊裡遇到的幾個女生打著招呼，瀧川光來到E班教室，正好有人從後門出來。

　　“嗚哇。”

　　她原地站住，沒忍住發出聲來，“一葉……”

　　森見一葉沉著臉，渾身上下都籠罩在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裡，活像一塊行走的冰塊。

　　瀧川光一下子就明白了。

　　“一葉也考砸了呀。”

　　“……”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朋友，森見此時情緒不佳，乾脆利落地翻了個白眼。

　　“抱歉抱歉~”

　　瀧川光完全不在意，胳膊一抬，反而摟住她的肩。

　　“已經過去的事情，就隨他去吧。要去放松一下嗎，叫上海星一起。”

　　森見稍微掙了掙，有些不習慣她的過度親密，接著又歎了口氣。

　　“今天還是算了，下次吧。”

　　“哎呀，連借口都跟春海一樣。”瀧川光差點就把手機拿出來，讓她也錄個音了。

　　聽她提起成瀨，森見又沉下臉來。

　　“那個家夥……”

　　“嗯?”

　　“不，沒什麽。這次的考試暴露出了許多問題，我先回去了。”

　　“好吧，路上小心。”

　　就要離開時，森見才忽然聯想到瀧川光來E班的打算。

　　扭頭一看，她果然是去找還留在座位上的海星了。

　　這兩人最近真是親近呢……

　　森見搖了下頭。

　　自顧不暇，還是別管那麽多了。

　　更何況無論是光，還是她的朋友，都比那些辣妹要讓人放心。

　　她在心底提醒自己，又提了提肩上挎著的包，轉身離開。

　　“考砸了?”

　　海星趴在桌上，頭也沒抬，悶應了一聲。

　　“應該說‘穩定發揮’才對……這次肯定又要補考了。”

　　“哈哈。”

　　瀧川光笑了起來，“既然注定要補考，現在還是去放松一下吧。”

　　“……”

　　海星又趴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終於露出一點笑容。

　　“光說得對，現在糾結也沒意義了。還是去玩吧！”

　　“想開了呢。”

　　瀧川光一邊等她收拾東西，一邊掃望著E班的教室。

　　海星的那些辣妹朋友，都已經離開了。

　　“走吧。我們要去哪兒?”

　　“海星想去哪裡?”

　　“都行。”

　　“唔……還有幾個朋友在學校門口等著，一起商量下吧。”

　　另一邊，成瀨和尚子穿過連接走廊，來到副樓，又往上爬了兩層。

　　一直走到這一層的深處，兩人才停下腳步。

　　正式或者說與其他社團統一的門牌，還沒有製作出來，眼下作為代替的是一塊長度將近兩米的刻字木板，由小川理奈親自操刀製作。

　　【萬物修複部】

　　“說起來，今天算是十月份的第一次社團活動吧。”

　　“畢竟前幾天各個年級都在備考呢。”

　　成瀨摸了摸巨大的門牌，尚子取出鑰匙，打開部室的門。

　　“進來吧。”

　　萬物修複部，是尚子在文化祭期間成立的新社團，目前的成員除了成瀨，全都是她在手工社的朋友。

　　因為成立的時間有些尷尬，不早不晚，所以能分到的活動部室位置也相對比較偏僻。

　　好在部員們都不怎麽在意。

　　走進部室，雖然社團才剛成立沒幾天，不過裡面已經擺了不少手工作品，風格各異，很是吸引人。

　　“手工社都快被搬空了吧。”成瀨說道。文化祭過後，他就沒再去過那邊。

　　尚子笑了一下，又搖搖頭。

　　“春海太小看手工社的歷史積澱了。”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從學校圖書室借的小說，看了起來。

　　修複部的活動宗旨，是充分發揮自身特長，盡力為他人修補那些珍視的物品，換言之，部員們大部分時間都比較空閑。

　　“沒有委托時，大家盡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在修複部第一次全體集會時，部長尚子如此說道。

　　對於出席，自然也同樣沒有任何強製性的要求。

　　而今天雖然有全校統一的考試，放學後，還是來了不少人。

　　第一個過來的人是小川理奈。

　　“你們來了啊。”

　　她在門口看了看自己雕刻的門牌，然後才走進部室。

　　“小川學姐。”

　　“剛才過來的時候沒人，我就先去樓下手工社那邊坐了會兒。哎呀……一直被律子盯著，腦袋都不敢亂動，感覺一扭頭，她就會撲過來把我吞進肚子裡。”

　　對於她的玩笑，尚子只是笑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成瀨也是如此。

　　修複部現有成員幾乎全是手工社的骨乾，而且在居酒屋參加慶功會的那天，他聽說手工社的那兩桌女生差點打了起來，想必其中矛盾不小。

　　不過他沒問，尚子也就沒有跟他細說。

　　面對社團裡的針對，她找到了忍受與直接對抗之外的第三種解決方式，並且似乎樂在其中，他只會全力支持。

　　又過了片刻，其他部員也陸續來到部室。

　　彼此閑談歡笑，做著喜歡的事情，就跟在手工社時沒什麽區別，而氣氛卻比那邊輕松自在得多。

　　“尚子。”

　　一個二年級的女生提著包坐到她旁邊，接著取出筆記本電腦，放到她面前。

　　“安岡學姐，這是……”

　　“之前跟尚子說的那個網頁，已經製作得差不多了，先給你看看效果。沒問題的話，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坐在不遠處的成瀨，也扭頭望了過來。

　　安岡學姐打開電腦，又熟練地打開一個網頁，為尚子介紹起來。

　　“總體布局就是這樣……到時候，這裡會放上一些照片作為介紹，內容就以修補好的東西為主，尚子自己挑選吧;

　　這邊的話，是我們現在能幫忙修複的物品的范圍，比如衣物、布偶、結構不太複雜的電子產品之類的，另外還可以做些簡單的翻新工作……

　　點擊這裡，就能進行委托，具體的形式是填寫一份委托物說明表格。完成提交後，這份表格的內容就會發送到設置好的郵箱裡。”

　　尚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時不時地點頭，口中嗯嗯回應。

　　將整個網頁的內容都介紹了一遍，安岡學姐又說道:

　　“到時候，通過學生會那邊的操作，我們的網頁會掛到津高的學校主頁上，所有訪客都能看到。這樣的話，修複部的曝光率就能大大提升了——錯過了文化祭這樣絕佳的宣傳機會，現在只能盡量多做一些來彌補呢。”

　　“太好了……謝謝，安岡學姐。”尚子鄭重地向她道謝。

　　她擺擺手，又將筆記本往自己這邊轉了轉，上下滾動著網頁。

　　“先別急著道謝。看過之後，尚子覺得如何，網頁的內容或設計方面，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唔……我覺得這裡的標題文字，可以稍微放大一點。”

　　“OK~修改字號還是很簡單的。這樣如何?”

　　“再大一點。”

　　“沒問題。”

　　“唔……再大一點?”

　　“好。這樣呢?”

　　“好像大過頭了，稍微小一點?”

　　“……”

　　在安岡學姐挑了挑眉又深吸一口氣時，成瀨立即起身過去，替尚子做了決定。

　　“字號就這樣吧。”

　　“春海……”

　　尚子也很快從糾結當中回過神，於是接下來沒什麽大問題的部分，基本都掃幾眼就通過了。

　　“那就這樣吧。”

　　安岡學姐收起筆記本電腦，“宣傳要用的那幾張素材，尚子盡快發給我哦。”

　　“好的。”

　　安岡學姐離開，尚子暫時沒有別的事情，便開始著手準備素材。

　　在手工社時，她就幫忙修補過不少布偶，其他成員也因為擅長手工，校裡校外也都或多或少地幫忙修理過一些物品。

　　“如果能聯系得上，就拜托對方拍幾張照片吧。”尚子對部員們如此說道，“剛好明天是周末。”

　　這邊忙完，她稍微待了一小會兒，便離開部室，去找之前幫過的人了。

　　成瀨沒有隨行，留在部室繼續看書，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之前給松千秋發去的消息，依然是未讀狀態。

　　“拍戲可真忙啊。”他嘀咕一聲，收起手機。

　　而在尚子回來之前，一張陌生的面孔，出現在了修複部的部室門口。

　　“這邊是修複部吧?”

　　一進門就被十來個女生同時盯住，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向部室裡唯一的男生。

　　“是。”成瀨隻好應聲，也起身過去。

　　“女生可真多啊……”

　　他走到那個男生面前，對方還在瞄著部室裡面。

　　“有事嗎?”

　　“我是一年A班的古澤，手工社的人讓我來這邊的……你們這裡什麽都能修嗎?”

　　手工社?

　　成瀨稍微有些意外，也沒細問，“你要修什麽?”

　　“手表。”

　　“……”

　　一上來就是這種難度的活。

　　“機械表?”

　　“啊?是吧，我不太懂什麽機械表和石英表之類的區分……”

　　古澤一邊說著，一邊摘下手上的表，“就是這個。”

　　成瀨接過來看了一眼，表盤上的英文十分陌生，至少不是百達翠麗、朗格或者江詩丹頓之類他見識過的名牌。

　　“是機械表。”

　　“噢。這塊表雖然只是便宜貨，不過也是我哥出國前留給我的禮物。一段時間沒戴之後，時間誤差越來越大了，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你們能修嗎?”

　　兩人對話時沒有壓低音量，部室裡的其他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成瀨用目光詢問，所有人都在搖頭。

　　“看來是不能。”

　　“這樣啊。”古澤看起來有些失望。

　　“唔……伱等一下。”

　　成瀨在他轉身時叫住了他，“如果你不著急的話，我可以讓我的朋友幫忙看看——就算修不好，也會原模原樣地還給你。”

　　“是嗎?”

　　古澤很高興， 直接將手表遞了過來，“那就拜托你了……應該不收費吧?”

　　“如果不需要更換什麽貴重的零件，是不會收取古澤同學費用的。”成瀨說道。

　　“那就好。”

　　道謝了一番，又朝滿是女生的部室裡瞄了一眼，古澤才離開。

　　成瀨拿著手表回到部室裡，其他人有些好奇，他便交出手表，讓她們隨意傳看。

　　“能隨便交給我們修理，果然是沒聽說過的牌子呢。成瀨還有會修手表的朋友?”

　　“是會修一些東西，不知道機械表在不在其中。”

　　“不知道?”小川理奈望他一眼，“那你還這麽快就答應下來。”

　　成瀨接過手表，“畢竟是修複部成立後的第一個正式委托，什麽也不做就拒絕的話，總覺得不是什麽好兆頭。”

　　小川理奈也就沒再多說什麽。

　　十幾分鍾後，尚子回到了部室。

　　“怎麽樣?”

　　“找到了兩個人呢。她們說回去之後，會幫忙拍幾張照片的。”

　　“那就好。不過尚子修補過的玩偶，壓根看不出來哪裡是補丁，哪裡是原有的飾物，拿來宣傳的話，普通人能發現嗎?”成瀨說道。

　　她笑了一下，似乎很高興。

　　“那就在照片上標注一下吧。”

　　又待了大半個小時，成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我準備去趟中古店，讓潮月先生看看這塊手表能不能修。”

　　尚子也跟著起身。

　　“嗯，我跟春海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