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被水澆滅的木炭發出最後一陣嘶鳴，隨即陷入寂靜無聲的長眠裡。

　煙氣散盡，圍在旁邊的森見和海星互相看了看。

　“烤架還很燙，就在院子裡放著吧，明天再收拾。”

　“嗯嗯，好。”

　將其他能收拾的東西都收拾了，兩人在緣側坐了下來，望著夜空。

　“晚上還是稍微有點冷呢。”

　“嗯。”

　“沒想到三盒肉全部吃完了……肚子有點撐。”

　海星也摸著自己的肚子，“因為一葉烤得太好吃了……”

　森見笑了一下。

　兩人坐著休息了片刻，她忽然又往她那邊湊近一點，抽了抽鼻子。

　“身上都是烤肉的味道。”

　“啊。”海星也抬起胳膊聞了聞，“還好明天要換衣服了……”

　“海星先去洗澡吧。知道我家的浴室在哪裡嗎?”

　“我知道的啦。”

　海星爬起身，先去洗澡了。

　獨自坐在冷清的緣側，森見望著夜空發了會兒呆，又拿起手機，點開成瀨的聊天框看了一會兒。

　這學期以來，或者說自從成為前後桌，他們在手機上的聯系也變得越來越少，幾乎沒什麽交流了。

　而陡然拉近的距離，也並沒有讓他們在相處時的對話變多。

　他和她成為同班同學的第一天，也是他和尚子開始交往的第一天。

　“……”

　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她在緣側躺了下來。

　她也不清楚今天邀請海星過來烤肉和留宿，到底是為了安慰她，還是借著安慰她的過程，來安慰自己。

　明明這一天早就注定會到來。

　明明一開始的時候，她也只是想重新回到包括他在內的大家的視野裡。

　明明她看得比誰都清楚。

　理智告訴她，在他做出選擇時，就已經到了放手的時候，但心裡還是有一股情緒在無理取鬧。

　——但也只能在那片狹窄的空間裡來回衝撞，甚至無法說出口。

　“……”

　啪嗒，手機從手中滑下，落在地板上。

　滴答。

　她側臥著，腦袋抵著地板，逐漸蜷縮成一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星才泡完澡出來。

　“一葉，我洗好了。”

　“嗯。”

　森見早已經爬了起來。

　“海星一個人待在這裡害怕的話，就先上樓，去我的房間待著吧。”

　“誒，沒事的……”

　“那好，我去洗澡了。”

　“嗯嗯。”

　海星擦著頭髮，在緣側稍微坐了一小會兒就又回到裡面。

　頭髮是濕的，外面對她來說有些冷了。

　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在她洗澡的這段時間，沒收到任何信息。

　無所事事地擺弄了一會兒，她又放下了，稍微用力地擦了幾下頭髮。

　又坐了一小會兒，她站起身，在森見家的大房子裡轉了起來。

　“一葉家的房子果然很大……”

　雖然也很老舊就是了。

　周圍也沒有任何鄰居，如果真讓她一個人住在這裡，她還是會害怕的。

　為了得到安靜的學習環境，中學時起就一個人住在這邊，從某方面來說，一葉也挺可怕的……

　胡思亂想著，轉到浴室門口，海星才發現門開著，而裡面一片漆黑，燈關上了。

　“一葉……你在裡面嗎?”

　嘩啦——

　黑暗裡傳來一陣水聲。

　“嗯。”

　“怎麽沒開燈……”

　而且門也開著。

　“我喜歡在黑暗中泡澡。”森見說道。

　“這樣……”

　海星躊躇了一下，也沒離開。

　森見聽著外面的動靜，“海星?”

　“嗯。”

　“不用管我，你先上去吧。”

　“沒事……我一個人待著也沒事做。”

　“我還要泡很久呢。”

　“不要緊。”

　森見也就沒有多說，只是也不能真當她不存在，沒辦法像剛才那樣完全放空地胡思亂想了。

　“一葉晚上回到家，還要學習嗎。”海星忽然問道。

　“嗯。”她靠在浴缸裡，望著外面的昏暗，“不過今天的話就算了。”

　海星很清楚她今天願意放下學習的原因，“謝謝……”

　“我偶爾也想休息一下。”

　海星又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森見終於反應過來。

　“海星是想跟我說什麽嗎。”

　“不……沒有。”

　“等我泡完澡出來，聽到的所有事情，都會跟著洗澡水一起衝掉的。”

　“……”

　她的回應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森見又往下躺了躺，舒展雙腿，讓身體完全放松。

　既然不是獨處的話，那也泡得差不多了。

　該出來了……

　嘩啦——

　她剛坐直身體，海星終於開口了:“我喜歡春海。”

　“……”

　森見抿了下唇，還沒想好要說什麽，她繼續說了下去。

　“從小時候起，就一直很喜歡他了。”

　看來她也不需要她的回應。

　森見又靠了下去，聽海星繼續說著。

　“那個時候，他也是喜歡我的……我是這麽覺得的，我能感覺到。

　後來，他住到我家來了。

　因為我對他的媽媽有些誤會，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我們的關系一下子變差了。

　但是有一天，我們打架的時候，他忽然吻上來了。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

　雖然他的手還掐著我的脖子……雖然我在他的臉上抓出了一道很長的血痕。”

　“……”

　雖然早已從成瀨口中知曉了兩人過去的糾葛，但森見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細節，一時間想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兩個人真是……

　年紀不大，玩得不小。

　那時候大家都還是小學生，而她就住在斜對面的書店裡，卻什麽也不知道。

　海星繼續說了下去:

　“然後他告訴我，他其實一直都喜歡著我，讓我不要再說那些傷害他媽媽的話了，不然他也會傷心的。

　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不那麽做。

　那一年，媽媽剛去世沒幾個月，爸爸就跟春海的媽媽結婚了……我以為那個鄰居說的都是真的。

　我還是會對她說難聽的話，也還是跟春海繼續打架……

　但打著打著，又會躲在大人看不見的地方接吻，聽他一邊掐著我，一邊對我說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他喜歡我，但又恨不得我立即去死……他是這麽說的。

　後來，爸爸跟春海的媽媽又離婚了。

　搬出去之前，他告訴我，所謂的喜歡，其實都是騙我的，只是想報復我而已。”

　海星哽咽起來。

　“我不相信全都是假的。但是……又覺得他對我的討厭大過喜歡，也是理所當然的。”

　“後來他去了東京，我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關系也都會結束了……可是，他又回來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在壓抑中變得沙啞。

　“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死心。”

　黑暗恢復了寂靜。

　漫長的沉默過後，森見深深吸了口氣。

　“就算現在他已經跟尚子交往了?”

　“……現在的我已經放棄了。”

　她怔了怔。

　“但明天的我，再次見到他的我……還是會繼續喜歡下去。就算沒有結果。”

　嘩啦——

　海星望向裡面， 她光著身體，從黑暗的浴室裡走了出來。

　“你真的無藥可救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她在擦拭身體。

　“不過，我也差不多明白，他一直放不下海星的原因了。”

　“誒……”

　“但他已經跟尚子開始交往。海星現在能做的，只有放下過去的一切，專注於自己的事情。”

　海星沉默了一下。

　“我明白……可是我做不到啊。”

　森見抿唇不語，在心底歎息。

　道理誰都明白，可問題是做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