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入雲的穿天松上,蔚藍的空中,漂浮著朵朵白雲。遙遠之處,隱約可見座座青山。無邊境上冷風蕭索,一派絕頂氣象。
荻花題葉立足山巔,不分來路去處,但聞咫尺詩聲。考量到好友視覺有虧,玲瓏雪霏率先道破碑上言辭。
吳儂軟調,娓娓動聽,然而個中意蘊又彰顯著此地主人的別樣深沉。
‘無邊崖對岸尚有數十丈之遙,無法憑輕功到達,’尾音方落,素白透紅的玉容怔然一瞬,女子明眸微動,直直望向眼前絕壁,‘周圍亦無任何借力之點,嗯?’
黑亮瞳仁徘徊面前絕境,出身星宗術法不凡,加之同修耳濡目染下習得幾分醫藥精髓的玲瓏雪霏,不意間看出細微端倪。
四周闃寂無聲,然而無人問津的飄渺雲霞之中,卻隱隱有著一絲瘴氣未消,且非是逸散之霧,而是凝練似湍行跡。
毒瘴指路,便是生門所在。
“十段錦麽?”聯系此地地形以及若有似無的術力運作痕跡,女子心中對橫空棧橋的存在與材質已有七八分把握。
十段錦非是指養生氣功名稱,而是代稱一種植物。思慮至此,初次聽聞十段錦名號的情景,如水經心。
……
“三丈紅與七尺青,互為雌雄的蠱毒,”又一次從旁協助男子打理完藥圃後,玲瓏雪霏望著院中一處偏僻之地,不解問道,“為何要將它們栽種得如此接近呢?”
無怪乎女子有此疑問,院中奇卉花品,珍惜藥草有賴荻花題葉先天靈能反哺,一派欣欣向榮。
獨獨青紅交接之處,因藥性相克緣故,滿目凋零破敗,宛若秋風過境。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道門玄理輕巧點撥,“蠱毒又怎會例外?”不過是條件苛刻,和合困難罷了。
男子衣袂輕揚,一點氣機招引落花隨緣,觀其去路,正是雌雄並生之地。
粉瓣迎風染塵的刹那,極為精細且柔韌的靈力動蕩方圓,卻在無形陣式收束下,不擾他處分毫。
以木生火,繽紛落英受製於林間失衡二氣,微弱之相克刺激環環之相生,依循陰陽妙法所織連綿脈絡,倏轉洶湧磷火。
“二者歸一非是不能,然則須得經歷死亡熬煉。”
烈焰之下,枯枝早轉飛灰散盡,而熊熊火光中,一股別樣冷冽清逸之氣自發孕育。
木質性和,取梳理通達之意。
但見荻花題葉修長二指凌虛輕點,巧借聖木奇能溝通焰內靈息,抓準二者共鳴刹那,迅疾撤去當中木性。
一瞬過後,燎天星火宛若無根浮萍,逐漸淡出女子視線。
余焰散盡,映入眼簾的恰是卓然而立的盎然松調,盡顯堅韌不拔之風骨。
“淨從穢生,明從暗出。幾度摧折過後,方得其中圓滿,”聲線溫潤如昔,讚歎之意不言而明,“青紅凋零,錦繡始現。”
……
思緒拉回,雖知十段錦性堅難摧,但幕後人心思未解,玲瓏雪霏亦全無將己方安危交托他人之手的打算。
淺粉衣袖當中白皙肌膚下光澤流轉,此刻,女子嫋娜身形忽的一頓,又是清涼意蘊落入心海。
荻花題葉動作更快,右手率先覆上素手,坦然接受來自好友的不解視線(雖然也看不到就是了):“既來之,客隨主便又有何妨。”
言語間,掌中松枝輕叩岩面,發出清脆聲響。
略作沉吟,花之考量了然在胸,玲瓏雪霏驀得展顏一笑,
反將男子正欲松開的右手牽住:“那,吾先來吧!”兩手相攜,一片溫軟,非常堅定。 如雪女子面不改色。反倒是雅逸男子肅容之中一絲不自在。
荻花題葉指尖動了動,發現己身掙不開玲瓏雪霏的掌握,勁道稍松,妥協。
腳下步履不停,自發跟隨蓮足挪移。靈能視界暗自提運,在花之感知當中,二人行至崖邊,女子一步已然踏出。
一雙玉足,在前者騰空,居後者將起未起。
風吹仙袂飄颻舉,柔弱身影此時無處憑依,唯一的寄托僅有面前交纏十指而已,玲瓏雪霏將自己的性命交在了眼前男子手中。
荻花題葉眉頭一蹙,右手輕挽,左手速遞而出,傲霜松枝搶先落在空中,但聞一聲“噠”音,這是盲杖落在實處的脆響。
對此男子心下稍松,至少神蠱峰主人沒有把人拒之門外的打算。至於摔死這一後果,更不存在荻花題葉腦中。
聖木奇能勾連此地植被,突破主人家陣式限制,以具備類似特性的松枝為引,術者有信心爭得過崖橋梁短時間內的操縱權。
對身法不俗的花雪二人而言,足以撐持到橫渡數十丈距離到達對岸了。
有驚無險越過“真情橋”,行至另一處空地,靜待此地主人點撥。
霎時,沁人心脾的香氛彌散,招來彩蝶起舞。見狀,女子心中已有計較。雲袖虛甩勾勒一點快芒,點染眼前絢景。
伴隨寫意水墨無聲浸潤眼前翩舞清影,二人眼前蝶群忽散,四逃而去。半截皓腕略微用力,帶動荻花題葉身形,緊隨磷翅紫蝶而去。
神蠱峰上的樹林裡,到處都是參天的古木,一人環抱的大樹比比皆是,便是兩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居然也是時有所見。
想來是因為這裡地處偏僻,向來無人煙所致。
花雪二人跟在引路彩蝶的後方,在林中緩緩而行。清晨的微光從樹頂透下,灑在林間的灌木之上,點綴男女一身超卓風姿。
倏然,聯袂二人停步,跫音戛然而止。
只見此處已是樹林的深處,四周清幽無人,古木森森,除了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聲,便再無任何聲響。
“摘取香芝醫鶴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閑性,朝市不聞心耳靜,一聲長嘯煙霞冷。”
為表友好之意,荻花題葉甫開口,溫雅聲線吟誦異調。
仿佛呼應術者所投拜帖一般,一縷清風拂過,林間男女但感失衡一瞬,周遭景致忽變。
滿目蝶影燈火沿道而亮,玉樓帷幔梁吹舞,難分白晝與黑夜。
另外一側的行道兩旁,種滿了碧綠翠竹,同白磚樓閣相映成趣,平添幾分淑清淡雅,顯示著此間主人之隱逸情懷。
“功名爵祿盡迷津,貝葉菩提不受塵。久住青山無白眼,巢禽穴獸四時馴。”
孤高詩號自清雅的竹舍亭台中遙遙傳出,入耳語調低沉磁性,帶著久眠未醒之慵意,聽似不疾不徐,自然有條有理。
聞言,花雪稍稍加快腳程,逐漸靠近亭台。少頃,二人突兀停步,身形止在風簷以下、樓門之前,一般無二的有禮有節。
靛藍錦緞的神蠱溫皇,斜靠躺椅,周身散發著與生俱來的魏晉氣度。
面容俊雅風流,眉眼細長斜挑,手中羽扇輕搖,掩去一雙果決睿智的眼。眉心一點朱砂素紋,愈襯蠱峰之主正邪難辨。
“吾這深山僻嶺,幸得苗疆名醫來到,真乃蓬蓽生輝。”雙目神色朦朧,教人看不真切,輕慢語調反顯心思穩重。
風鈴脆響一瞬,神蠱溫皇已然起身,羽扇虛抬,接引來客:“請入座。”
主客依次落座後,荻花題葉謙道:“俗名何足掛齒,與溫皇先生相較,在下醫術恍若螢火,怎敢同皓月相較。在下此來,正是有疑待解。”
“哈!”神蠱溫皇淺笑一聲,仿佛對入耳虛名不置可否,反倒是眼前男子口中難題更為勾人,“哦,連醫中天子都感到棘手,想必此毒定然非凡。”
來神蠱峰的原因,決不出蠱與毒。
“呵。”荻花題葉微微搖頭,無奈道,“此法的確超出吾之能為,還望溫皇不吝賜教。”言罷,化出一方玉匣,示意對方觀視。
“嗯~?”眉眼半垂,神蠱溫皇羽扇倏動,揭蓋一覽內中真容。絲縷白霧消散,但見珍貴藥材靜臥其間。
“以冰牙雪蟬載蠱,光就寄體而言,”修長五指流利點撥,分神關注隨身蠱毒細微變化,神蠱溫皇腦思清晰,一瞬便明個中妙用,“此方堪值千金。”
至於蟬身藏蠱出處——翳流黑派,借具備吸納化消毒質特性的冰牙雪蟬為樣本,借屍蠱變種取締染毒器官,成就接續經脈腑髒之功。
“千雪此番人情卻是欠大了。”前言不搭後語,同為苗疆三傑,神蠱溫皇自然也受邀診治過北競王,對這位閑散王爺的身體狀況了然於胸。
不過倘若要說能以此蠱療愈競日孤鳴“體虛”症狀,神蠱溫皇並不看好,畢竟今日康健,也許他日又是另一條筋脈受挫。
以男子於醫術上的造詣,不該看不出苗疆國手病症來歷。
“不過,”靈思稍轉,覷破個中關竅,神蠱溫皇羽扇掩胸,語若細絲,流露三分訝異,“在溫皇看來,此物,原本該是用作導引傷氣之用。”
“瞞者瞞不識,溫皇眼光當真犀利,”聞言,荻花題葉由衷讚歎,進而解釋道。
“不錯,此物原本乃是為吾一受邪氣纏身的友人所備,可惜後來友人踏入江湖後,音信全無,遂不了了之。入府之後,考慮到王爺身體狀況,吾對之稍作改良,方成如今姿態。”
“哦~?”藍羽輕擺,神蠱溫皇細長的劍眉,微微動了一下,凝聲問道,“不知是怎樣的邪氣?”
知其源頭,或可用作其後改進參考。荻花題葉略作沉吟,開口道:“是滄海桑田,王朝幾度更迭所積怨氣。”
“唉!”神蠱溫皇低歎一聲,宛若哀悼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歲月變遷最是無奈,一步江湖無盡期,旅人漂泊半生,終究逃不開歸塵的命運啊!”
微妙察覺面前智者弦外之音,前半句交代積怨深重難返,後半句看似是久經風霜之喟歎,實則巧妙點讀“漂泊”二字。
漂泊無依的旅人,暗示背井離鄉的道域來客之身份。
荻花題葉並不意外自己外來人身份被看破,畢竟醫天子聲名鵲起的時機太過巧合,恰恰是不知來歷的風月二者在苗疆刀劍兩界叱吒風雲之際。
恐怕不少有心人對風中捉刀,無情葬月的師承心懷好奇,可惜大部分都失敗了。
然而男子從未懷疑過神蠱溫皇話中之意是否有試探成分存在,畢竟,就像前世劇中,從未有人質疑過還珠樓的情報網一般。
‘異鄉之人麽?’心思百轉一瞬,荻花題葉已然透徹個中訊息。
無情葬月遭受圍殺非是單純苗人排外心作祟,恐怕還有黑手在幕後推波助瀾,至於其身份,考慮到劍者出身,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