鴞羽族族地入口
當聽聞王宮來人的叉玀匆匆抵達族地入口時,看到的是黑簾車馬,以及隨行的苗王親軍。
他們身上穿著苗人普通服裝,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堅韌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著長柄尖槍,看來這就是苗人戰士和普通苗人的區別了。
為首者更是不同,手提精鐵長刀,身披棕褐大氅,立發衝冠襯得青年更是英武不凡。
對方年紀與己身相仿,但叉玀並未因族中風俗而起輕視之心,畢竟虎口老繭、扎實下盤,以及眼中無意間流露出的迫人銳芒。
其中包含的非是身為苗王親信的跋扈,而是身為武者的驕傲,無不令觀者望之生畏。
“高手!”這是叉玀對赫蒙天野的第一印象。
“不知是何事,竟勞得苗王近衛首領親自來頒旨呢?”長腿緊致,纖腰赤足的鴞羽族族長開口詢問,意在試探。
察覺自眼前率性少女出現後,四圍女戰士精神面貌陡然一變,赫蒙天野立時明了是此間主人到場。喑啞聲線響起,是與鐵血外表相符的淡漠:“赫蒙天野,奉苗王之命,前來迎醫天子先生入宮。”
知曉王宮近衛來意後,叉玀遂吩咐族中戰士前往通知醫天子一行人。少頃,窈窕身影自遠而至,香氛襲人,正是玲瓏雪霏,“恐怕要讓閣下稍待片刻了。”
此時的雪身上穿著的是苗疆女子的普通衣衫,款式與常人並無不同,只是這尋常衣服,配上她絕世容貌,登時便如發光發熱一般,更顯現出從未見過的風采出來。
倒似乎這女子天生便該當穿這等衣物,處處透露出苗疆女子的特有風韻味道來。其中魅力看赫蒙天野身後士卒沉醉表情便可知曉,雖知雪語意稍悖於王上“迎人速歸”的命令,但卻令其生不出嚴詞拒絕的心思來。
“理由!”自行伍脫穎而出,進入苗王視線的青年刀客再開口,仍是同軍人身份相符的言簡意賅,是並未被眼前絕色動搖分毫的如鐵心志。
“兄長如今手術已至關鍵處,不能中斷,”女聲婉轉,娓娓動聽,是切中道號的八面玲瓏,“還望將軍見諒!”
“將軍”二字恰巧搔中赫蒙天野癢處,生平以戰神之位為志向的苗疆戰將如今名聲不顯。對方奉承之語加之己身對希妲王后善良心腸的理解,青年遂不再多言,兀自等待正主到來。
恪守王命的近衛統領拒絕了叉玀入內休整的邀請,仍舊駐扎在入口處。又是幾炷香的時間過去,幾名脾氣不好的王宮近衛臉上隱隱可見不耐之色。
此時,曠達男聲倏然響起:
“摘取香芝醫鶴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閑性,朝市不聞心耳靜,一聲長嘯煙霞冷。”
詩號將停,木杖點石探路音色漸轉清晰,帶出一道淺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素色網格眼罩下面容疏朗清雅,表情似若靜穆的醫者將苗地勁裝穿出了別樣風采。
“讓諸位久等了,醫天子實在抱歉。”溫文爾雅的平易聲線流轉,仿若泉水清淙,別有安撫奇效。
恍惚間,佇立的苗疆甲兵仿若身處河畔,向下望去,只見河水清澈之極,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塊,水中遊動嬉鬧的大魚小魚更是不計其數。
遠遠的地方,似還有飛禽掠過,撲騰著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頭向四周張望幾下,然後愜意地合起雙翅,在水面輕輕遊動。
天地萬物,在這個地方,在此人身上,竟是出奇和諧。
“走吧!”赫蒙天野畢竟沉著,率先抽回心神,做下回轉苗王宮的決定。‘此人,似乎有與自然相諧之能,嗯?’察覺醫者高深精神境界的青年,稍作沉吟,暗自留意,‘應當報與王知曉。’
伴隨荻花題葉的來到,再加上玲瓏雪霏以及早被其接來的憶無心,三人登上馬車,在苗疆戰士的護衛下出發。
車中,雪寵溺地打理著懷中女童稍顯凌亂的發絲,畢竟竹籬小院鄰近村莊可無這麽多同齡玩伴,遑論同性了,因此無心這段時間難免玩得瘋了些。
然而秀美女子一雙妙目卻是不時停留在對面清雋男子身上,花自上車後便不發一語。而荻花題葉對此渾然不覺,梧桐木杖置於身側,右手兀自搭在座位邊沿,感知馬車動向。
“這是前往苗王宮的道路,趕路甚急。看來不是北競王,那,”隔空把脈之下,行進路線盡數倒映在花之腦海,“會是誰呢?”
正在男子思考間,馬車已悄然翻過了逼仄山道,七拐八彎間到了恢弘殿門之前。旋即車身稍頓,驚醒了因趕路耗時漫長而陷入夢鄉的憶無心,隨後聽得簾外窸窸窣窣人聲響起,應當是在王宮近衛在接受門禁檢查。
之後車內三人便被“請”下了車,斜陽晚照,雪心二人都不自禁地瞇上眼睛,感覺到天空射下的光線,彷彿還帶著美麗的圓環光暈一般,照在他們的身上。
在王宮近侍的帶領下,又步行了幾刻間,一行人到了一處樓閣之下。假山石橋,湖水環繞,沿途種滿杏樹桃花,一路可見落英繽紛,柳枝堪折,仿若人間仙境。
“看少年人氣度,當是來自中原吧?”離目的地尚有一段距離之時,為首近侍開口了。“哦~”語氣稍顯詫異,荻花題葉微笑反問,“先生是如何看出來的呢?”
未正面回應,但訝異語氣瞞不過在宮內摸爬滾打多年,早已人老成精的近侍頭目。“沿路行來盡是罕見花草,但少年人卻是熟視無睹啊!”
“呵,先生說笑了,在下因故失明,卻是無福欣賞這珍惜花品了。”
無法目視,但難道嗅覺也壞了嗎?先前甫靠近樓閣三十步,花香承借東風之力,已是若有似無,眼前男子可是率先察覺異樣的人,鼻尖輕動後流露出的可惜神情瞞不過近侍頭目的毒辣眼光。
心知對方並未坦白,長者再開口,仍是一般無二的和顏悅色:“失明嗎?確實可惜了,不過令愛花道見識如此之深,亦是難得?”
對方言辭入耳,又聽得清醒後,從玲瓏雪霏懷中下來,亦步亦趨的跟著眾人的憶無心此時如數家珍般的報著眼前草木名稱,花嘴角罕見的掛上了苦笑,但還是辯解了一句:“這是家妹。”
年邁近侍並無理錯關系的尷尬,稍慢幾步,到了女童身邊,露出慈祥暖笑,詢問道:“小姑娘這麽熟悉花草,是都見過嗎?”
‘這些東西不是很常見嗎?’小無心不解其意,但仍是點了點頭,解釋道:“這些花草,哥哥都有栽啊!我還經常看到哥哥同它們說話呢?”
爛漫言語落下,稚女難懂個中深意,兀自踏著細碎步伐,走到雪面前舉起雙手——累了。一把抱起小天使親了下面頰,女子欲言又止。
“此樓閣乃王上特意為王后所建,其中珍品哪怕是中原亦是罕見,先生竟能收攬十之八九。”憶無心道破天機,近侍語調陡轉意味深長。
原本“見得”老者竟肯放下身段去套一個小女孩的話,荻花題葉暗自欽佩,同時不由反思,‘難道真正是我做人失敗?居然認定我不會說實話。’
再聞褒獎之聲,花開口道:“在下天生與草木親近,也因此自行摸索出了一套行醫之法與養生之學。”
眼見對方臉上盡是獨門秘訣被點破的無奈,年邁侍者打了個哈哈,揭過此節。隨後樓門將近,一行人再轉沉寂。
之後近侍佇立門外,三人在侍女的帶領下進入樓閣,終見患者真容,正是苗疆王后——希妲。
但見座上女性衣著淡雅婉約,不見王族貴氣,卻自有一番風度,閑靜似姣花照水,行動似弱柳扶風。
一番行禮不提,侍從搬來木椅,三人坐下後,荻花題葉右手五指倏張,墨白交織的纖細長線流利探出,綁在希妲王后半截玉腕上——懸絲診脈。
正當旁人屏息靜待醫者聽脈之時,花一心二用,借聖木奇能(陰陽交感後的靈能稱謂)悄然探查樓內守衛。
“五個不遜於赫蒙天野的高手麽?還真是保護到位啊!”靈息流轉下,暗處保鏢無所遁形,花已對樓中布防了然於胸,“等等,正主到了。”
真氣深沉浩大的身影乍然闖入靈能視界,仿若一團熊熊烈火般引人注目,花神色不動,悄然收回感應靈機,專心診脈。
“父王,您怎麽不進去?”屋外,後來的男童不解發問道。隨即未聞作答之聲,房門驟然打開。來者首現真容,銀絲張揚,灰白皮草更襯得來者身份不凡,額角飽滿,虎目炯炯,四盼間不怒而威,正是當今苗王——顥穹孤鳴。
“參見王上!”恭迎之聲一時間,不絕於耳。
與此同時,花但感手下絲線振幅陡然一變,‘這可不能深究。’醫者順勢收回診線,“慢半拍”地行禮道:“參見苗王。”
“參見母后。”這是前來向希妲王后請安的蒼狼王子,此時的他年方八歲,黑發柔順披下,樣貌三分肖似其母,細彎的長眉,有些近似瑞鳳眼形,蔚藍眸子中帶著琥珀晶光。
“嗯。”對於親兒的行禮舉動,以及滿載孺慕的動人眼神,座上女性只是淡淡回應,一雙慧眼落在眼前男童身上,卻是驀得染上了深深哀怨與惆悵。
“蒼狼,你先退下吧,讓大夫為你母后診治。”顥穹孤鳴再開口,稍加安撫有些惶恐的獨子,目送蒼狼遠去後,王者雙目徘徊於自家妻子身上,流露出難得的溫情。
“平身,”信手微抬,示意免禮,“診斷可有結果?”
問到專業上,醫者一改先前收斂, 侃侃而談道:“王后心神鬱結,導致藥力受滯,難盡全功。”
“有解?”“自然是有的。”“那便開始吧。”
荻花題葉應了聲諾後,真元再提,施展點睛奇術,神異翠芒自指尖迸發,以眼入醫,無形感知希妲王后體內症結,“天泉,神道……”
男子嘴唇微動,連報七處穴位,仿佛同其言語相呼應般,伴著疏朗聲調,對應要穴登時清光隱隱,旋即花一聲低喝,靈機變轉,光華輝映間別有調和五氣,疏導藥力之功,正是點睛靈指·七星鎖元。
眼見醫者緩緩收功,座上女子臉色亦好轉不少。
顥穹孤鳴快步上前,攬住愛妻纖弱身姿,大手不經意間搭上懷中軟玉脈門,確認脈象平穩健康後,沉聲開口:“有勞先生了,來人,帶先生一家下去休息,好生招待。”
夜晚
燭光搖曳間,照映出一室富麗堂皇,這是苗王遣人為花雪心三人安排的住處。
“王后的病,嗯~”驀得,玲瓏雪霏開口了,靈動眸子中是掩飾不住的憂思,“恐怕心病居多,花,你當真有把握嗎?”
“哦~?”男聲低沉,卻是避重就輕,卻在無意間撥弄白雪心弦,“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因為眼神。”女子答道。不僅是因為日間希妲王后看向蒼狼王子的那雙令觀者為之悲傷的愁眼,更因她看向自身丈夫時的複雜目光:‘與我一樣的眼神。’
後半句深埋心底,淺談過後,室內再轉沉寂。唯有男子蹙眉深思時,下意識敲打桌面的纖長玉指,帶起莫名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