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聽證不出所料發生意外。
無情葬月與俏如來聯名反水,夥同袖手旁觀的玄之玄徹底坐實非然踏古禍亂道域的陰謀家身份。
中苗邊界,眾叛親離的忘今焉獨對群俠包圍,刀劍拒馬如潮水般倏然湧至,隨即聽得呐喊聲震蕩平野,是見得苗疆退兵後魚貫而入的尚同會人馬。
一時間,局面大亂,抽身欲退的忘今焉急化天師雲杖上手。
天空驀然狂風大作,伴隨烏雲匯聚,天地驟然暗了下來。
“天師雲杖。”
這項道域王骨長約七尺,玉質杖身雲紋繪影,乾坤杖首鑲嵌銀韜太極羅盤按分陰陽兩儀,杖身與杖首交會處有糾纏節蔓上系繡幡素帛,往上延伸遒勁盤旋的枝蔓拱衛龍虎道印。
“墨舍巍峨?時雨永霑——”
道域王骨初現,催動靈能加成,非然踏古雙掌交持天師雲杖,杖首垂幡迎風飄揚,有若電閃般乍亮的道輝引發天際雲海怒湧——
“萬雷殛滅!”
天空烏雲壓頂越來越黑,厚厚黑色雲層翻卷著,將此地籠罩。
雷電在雲層中閃爍,無盡的壓抑感出現在群俠心頭。
方圓三裡俱為陰雲籠罩,只有離開這烏雲籠罩的范圍,他們才不會被忘今焉借由王骨發動的五雷正法波及。
只是很顯然,他們已經失去離開的最佳機會。
轟!
一聲炸響,可怕而密集的雷海爆發,數道粗壯的雷霆自烏雲中浮現劈落,打亂戰圈,驚雷殛頂下,尚同會群俠傷亡慘重。
這些能為蒙昧始覺帶來參與見證俏如來交接儀式的中原人俱是玄之玄的忠實擁躉。
畢竟來此之前蒙昧始覺並不能保證一定讓修者生還,最可能的結果是讓他意外橫死當場。
眼下群俠的確橫死當場。
反觀俏如來,有賴雪山銀燕周護的他一時安危卻也無虞。
雷光下,修者看到了群俠蒼白、肌肉顫抖的臉龐,也看到了玄之玄臉上冷酷的神色。
來不及心疼班底傷亡,執意欲留忘今焉的蒙昧始覺清嘯一聲,隨形祭武墨改古嶽。
雪亮的劍光,在昏暗的天地中發出刺目的光華,令人不可逼視。
劍光迎空直上斬向擊落驚雷,意欲截斷耀眼雷霆後非然踏古的退路。
在劍光雷霆兩相接觸的那一瞬間,玄之玄眼中的時空,怒風,一切仿佛都停止了下來。
可惜劍光到底沒能切開雷霆,因為斜裡有黑風狂濤卷起,挾有萬千兵刃殺將下來。
風雷交加下,為驚雷擊中的劍光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從天空跌落下去,一明兩暗三道光影為黑風卷走不見。
頃刻間,忘今焉已然無蹤,徒留熾盛雷光持續壓逼。
此時,鳳凰,磐龍凌空過境,登破五雷陣眼,一掃死亡陰霾。
烏雲漸散,是鐵驌求衣與本該回轉東瀛的赤羽信之介,神田京一同時趕來,救下群俠。
雷聲收止又來變生肘腋,驀感耳鳴作痛的俏如來倏然單膝跪地,七竅有蜿蜒血蛇緩緩冒頭。
“大哥。”眼見駭然景象的雪山銀燕不禁驚呼出聲。
“嗯?”
同樣察覺不對的西劍流軍師當即越過眾人,拿起修者手腕伸指把脈。
“這是——”把脈片刻探清原因的他目光震動,“咒殺!”
四方山
忘今焉視為為在外打扎接應的鐵竹笑施以天風法印帶到此處。
待得朔風驟停,
陡然現身的非然踏古尚未站穩之際,再逢驚濤掌勁襲面。 是毫不掩飾自身真實根底的禹曄綬真突發辣手。
心知真正的雲麓天觀必然凶多吉少的忘今焉掌按雲杖羅盤,凶招立現:
“極星十字掌!”閃爍生輝的太白銀虹破浪斷水,帶動風向倏轉。
看似身形疾退的禹曄綬真抬手不疾不徐向外回應,掌風震動身形後撤,袖中有流光向前發出。
反噬其主的潰散水珠勢挾余勁,如雷霆一般瞬間越過漫長距離……
叮!
一聲脆響,像是風瓶碎裂,碎裂的元鯓幻鬥觸發內裡藏招——
怒天之懲·萬箭天裁!
再變風向抖開陰陽陣法,天光聖箭若受召喚,穿雲破空而射。
心知上下八方俱為無窮的流光箭氣所封,非然踏古當機立斷,轉動雲杖平持,有玄奇線條鏤刻符印虛懸浮空,化消術力一時僵持。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霎時衝入戰局,躡雲逐影之步法別具一格,於綿密箭光中左穿右插,如入無人之境般迅速欺近忘今焉面前。
仙舞劍訣·神光披雪滌霜月
清霜傲潔的劍風時如天河倒掛,時如筆走龍蛇,倏忽突破了滿天箭光與懸空符印,長劍反撩直指杖身七寸。
雄力交擊,電光火石間幾度變招的非然踏古拿捏不穩間,道域王骨登時脫手了。
旋空倒飛而去的天師雲杖滴溜轉了幾轉,最後釘入地面。
禹曄綬真長袍一掃,收納異端氣機,將風中一絲獨屬忘今焉之武息凝聚成團,藏入袖中。
先借竹劍離鞘險擋七彩貫虹一擊複又拆過五招,余下單手卸力既畢的非然踏古左掌拈指反招,欲以靈氣為引呼納王骨將之取回。
自忘今焉指尖探出的血氣結羅四分流竄,往天師雲杖卷到,為無形氣罩隔絕在外。
因為有四色絲索比血光網羅更早交纏上龍虎王骨——
“仙舞論劍始!”
“神嘯解刀昭!”
“陰陽明學理!”
“紫薇會星韜!”
四方山壁分立四道人影,風花雪月齊齊現身,相差仿佛的根基分發紅金藍紫四色飛索束縛天師雲杖,四宗秘傳交錯雙儀極封,合力鎮壓道域聖器。
更為身在另一處的赤羽信之介留出解咒時間,遊走鬼門關一遭的俏如來重回陽間,該說不愧是史家人麽?
但非然踏古的天運就沒那麽好了。
起伏詩聲方落,四方場景瞬生變化,但見銅鼎立山河,道火映天地,廣闊之境,正是天師道場。
無形結界覆地宣告逃生無門,唯有背水一戰。
凝結的氛圍,對峙的情景,蓄勢待發之劍,各自冷然而握,按捺不住的劍意,靖靈君率先而動。
虹光閃動間,手執鐵兵的登虹造殛之身形已激射而出,直迎掌握竹劍的非然踏古。
“神雲飄蹤。”
異聲同喝中,但見一團虹光、一團綠影迅捷無倫的纏鬥在一起。
七彩貫虹同拙奇竹劍縱橫揮舞的對打拆招,靖靈君出劍招數極盡巧妙,勁道凌厲,長劍刺出時帶著呼呼風聲。
但每一劍遞出,往往給忘今焉宛若料敵機先般破解開來,並以巧妙之極的招數還擊過去。
“神虹開道!”
沉喝聲落,雙手持劍的登虹造殛身形斜飛,七彩貫虹挾著一股勁風,向非然踏古疾刺而去。
忘今焉橫劍揮出,雙兵交接鏗響連環,靖靈君已為震退丈許。
“墨守成規的劍法怎耐吾何?”須知琅函天可是劍宗輔師。
透徹話語帶來十足壓力,非然踏古手中劍光暴長,攻勢突發,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劍花錯落銳意縱橫,出手之快,無以形容。
改作守勢的登虹造殛卻緩緩揮動長劍,腳跟有如釘牢在地上一般,任對方劍勢雨驟風狂,竟不移動半步。
劍勢雖緩,那虎虎劍風卻震耳駭心,忘今焉搶攻五六十招,兀是攻不進去,鬥得一會,非然踏古身法趨緩,雙方攻守再易。
“鎏雲飄跡!”
於彩虹山峰苦心孤詣新創之招首發,靖靈君斜削青鋒儼如狂風掃葉,劍尖直刺,有若暴雨摧花。
劍光繚繞,忘今焉但見四面八方俱是劍影,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
“果然是新創的仙舞劍訣。”
面色凝重的非然踏古緊鎖門戶守得嚴實,雖然仍是滴水不漏,但顯是較先前吃力得多。
酣鬥中,忘今焉一劍斜劈,忽被登虹造殛劍尖一掛,把竹劍輕輕地黏出外門,這一劍用了八成力量,忽如撲了個空,被靖靈君輕輕地將勁力卸了,非然踏古不由得身子前傾,撲前兩步。
雖然他立即凝身站定,堅守之勢已被對方牽動,門戶再也封閉不住。
眼看劍鋒隨機忽轉,轉向進逼命門,險象環生的情景下,忘今焉仍然神色不改,謹慎應對。
“不愧是仙舞劍宗的高手,有這種才情,宗主之爭竟會不敵玉千城,真是讓老朽訝異啊。”
靖靈君道:“虛名權位,早不在登虹造殛眼中。”
“若非二十余年前的那場變故,”血不染邪氣爆發令靖靈君耗費泰半元功鎮壓,並因此留下難愈沉屙,“你還能說得如此坦蕩嗎?”
是不想,還是不能呢?
話中潛台詞入耳,登虹造殛神色不動:“你的恥笑我收下了,但你的生命也要留下。”
面對挑釁,靖靈君一出手便毫無保留,劍光急劃一瞬,如同流虹拋灑,眨眼即過,連發三五十招,虛虛實實,變化層出不窮。
“鎏虹逐月。”
“誨人不倦。”
奇招映目,非然踏古劍勢驟緩,竹鋒劍尖搭著七彩貫虹,轉來轉去,竹劍三絞夾雜掌力,以天煞認穴之法,專攻對手周身陽脈。
登虹造殛的劍法越使越快,忘今焉卻時時凝立不動,偶爾一劍刺出,便如電光急閃,逼得靖靈君接連倒退。
雙鋒糾纏之勢未解,兩人攻守均慢,一進一退,又戰了十余合。
體內真氣隱露沸騰跡象,沉屙爆發的登虹造殛守勢轉弱,非然踏古言辭並劍式繼續激怒:
“無心權位者反遭戀棧聲名者算計,何其諷刺?”
“什麽意思?”靖靈君道。
劍氣橫嘯四方,回首觀望,驚心動魄的對決隻留滿目瘡痍之境。
“驚疑嗎?分明是血不染邪氣頻發之期,當時的宗主與輔師偏無一人在場,汝不會當真以為這是巧合吧?”為權位腐蝕的玉千城顯然不會允許有人能可撼動己身地位,即使對方無心爭名。
說時遲,那時快,忘今焉身形疾起,劍光如虹又是凌空下刺,四射劍光如同千萬點寒星當頭灑下。
劍影紛紛間雜金鐵嗡鳴。
再定睛,靖靈君身在一丈開外,非然踏古橫劍當胸並不進逼。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是旁觀偌久的禹曄綬真及時構陣成功出手解厄。
陣中有陣,機中藏機。
凝虛錮鎖千鈞萬重,憑一縷氣機為引盡數加諸忘今焉之身。
原本依照非然踏古之能為,哪怕獨鬥二人亦能取勝,偏生他為留力考量,選擇話術激怒配合纏戰減少速戰可能造成的損耗。
‘又或許,他是在等……’不動聲色瞥了眼玲瓏雪霏的荻花題葉心想。
忘今焉或許是在等一個突圍契機。
然而他卻不知,經由術者修改的四象封儀陣一旦啟動,除非四人一同撤掌收力,否則撤掌一方便要獨受四方氣勁反撲。
倘若她當真能為生父犧牲至此,那荻花題葉亦只能自認失敗,選擇暫緩這次圍殺並轉向優先同閻王搶命。
畢竟此次計劃落空尚有備案……
此刻選擇權仍在玲瓏雪霏手中。
這面的她尚未作下決定,那廂身陷陣局遭受重壓束縛的非然踏古面對登虹造殛綿密的攻擊,已是頻頻受創。
刻意流露的狼狽血紅刺目晃眼,玲瓏雪霏手掌微顫,尚未動作之際——
數裡開外的高峰一角濃霧乍起,迷茫中,傳來一陣輕慢碎響,娉婷身形嫋娜步出。
柔發如雲明眸如星的那人似乎走得很慢,面容絕美的她身穿玄烏輕紗長袍半露酥胸。
怵目的黑與吸睛的白繪就鮮明的極端,優美風姿一如吟誦睥睨詩號的曼妙音色:“封侯盛世燈宵,權衡天下,百代風騷。”
幾在詩號半闕唱罷同時,凰後整個人便突然來到崖邊,任誰也看不清她的腳步是如何移動與停止的。
外罩風裳長可及地,露出一雙浮雕鏤底恨天高,她腿上也穿著雙啞光蕾紫黑絲,更忖其人煙視媚行。
“功名不過傳謠,回眸一笑,舉步煙硝。”話音未落,氣走身旋的凰後一撩褶裙盡顯嬌媚風情。
半截高筒漁網包覆美麗誘人的大腿,在日光掩照下,若隱若現。
衣袖翻飛中,晶瑩剔透的十指分抹,已自緊貼小腿肌膚的黑絨繡邊槍囊中取出兩段形狀奇特的火器部件。
兩截部件形式和大小各不相同,偏又嚴絲合縫。
這話聽來矛盾卻又辯駁不能。
因為一雙靈巧入微的纖手赫然將兩段乍看格格不入的零件拚在一處。
就在這瞬間,但聞格的一聲響音,凰後手裡已經出現了一件神奇的兵器。
那是一杆斜柄直脊連珠銃,赤紅長筒鑲嵌玉石紋綴金絲,向後伸展的金絲匯聚一處,是充作倉蓋的斷雲結晶。
黛紫色調的晶柱觀之嬌豔奪目。
與之類似的物什獨立懸浮於玉白掌心之上,隨即便為其貫入火銃膛室。
一掌傾注過後,凰後掌緣側舉攀上槍身,沿循流暢紋理向前倏然一握,將之端穩。
“等得心焦了嗎?”
再一息,旋身一周晶彈上膛,重新俯瞰雲海遠觀戰局的她輕笑一聲。
“老大~”
自西方照射過來一線陽光,剛好照在裂羽銃上,使得它忽然閃起一種玄妙且冰冷的光采。
淺紫披風沙沙作響,更令這將近落日時分的死寂平添許多悚然之意。
也就在下一瞬間,右手執柄左掌舉槍的凰後玉足向右一邁。
高抬畫弧的長腿斜倚山岩,鞋跟碎石釘入狹縫卡穩,側首偏過視線的她鳳眼微眯,高瞻遠矚意在瞄準。
“我……來了!”
在這充滿殺機的黃昏裡,嬌媚女音令人聽在耳裡,既覺銷魂,又覺可怖。
逡巡目光轉眼鎖定目標,忽地裡“蓬”的一聲,羽銃吐焰,連珠簇發的斷雲晶彈挾著一溜火光破空穿射。
玉指扣動扳機開火瞬間,後坐反震波峰搖蕩,漾開旖旎景致,在硝煙繚繞下既狠絕,也媚絕。
狠絕媚絕的斷雲石直取玲瓏雪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