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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之荻花題葉》第46章 柳暗花明
  這面兩情相悅殊無血仇橫亙的一對璧人歲月靜好之際,那面手拆官配替人擋災的荻花題葉正陷低迷。

  金雷村

  玲瓏雪霏隻留下了一封信,便即飄然而去。

  這時天色還未亮,卻已有了些朦朧曙色,一夜千裡往返兩地的狄飛驚獨坐林間背倚古木,手邊閑置著一紙書信。

  信下墊著一襲雪絨金線狐裘大氅,再往下是一張錦緞方巾。

  信是玲瓏雪霏借由常欣之手轉交,皮草也是同樣。

  象征入鄉隨俗的行頭是由玲瓏雪霏親手所織,不過在遠鳴幽谷一戰中損壞不少。

  這並非是它頭次損傷,行走江湖牽涉風波在所難免,不過每每都能得到玲瓏雪霏之修補。

  知曉花之去向更明了生父必死無疑的她在為其作下最後一次縫補後便即飄然而去。

  體諒雪之心情的荻花題葉既不強留,也不多想,只是將思緒放空,任由時光與情緒消磨。

  一時間他突然很想飲酒。

  此時月已中天!

  幽冷清寂的月色中倏聞風聲,極清極明的風聲送著一陣醇厚酒香伴著一壇陳年佳釀來到。

  幾在同時,輕快愉悅乃至颯爽的人影自遠而至。

  是同樣夜行千裡先行安頓好重傷小弟隨即不顧自身傷體登門造訪另一名兄弟的風中捉刀。

  他一向身邊都有酒。

  不是三缸、三壇、三埕,就是三瓶、三壺、三杯,總之是一定有酒。

  好酒!

  抬手接過褐質酒壇的荻花題葉一掌拍開泥封,仰脖子就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口,甘冽爽口的美酒余勁綿長。

  豪飲杯中物稍舒糾結心緒的狄飛驚語氣聽來有些訝異:“這不是風月無邊?”

  莫名覺得對方在控訴自己偏心的風逍遙企圖解釋:“你不知道我怎樣紀念你們而已。”

  正說著忽聞風聲乍起,舉手接住另一壇酒的風中捉刀便聞另一陣酒香撲鼻——那是屬於風月無邊的味道。

  那味道,名喚思念!

  “陪我飲酒。”

  虛撣身側風塵示意對方落座的荻花題葉言簡意賅道。

  心知對方並不在意風月抱團的風逍遙俯身便欲將衣衫與書信挪開,不意間觸目悉察信中內容。

  於是他突然就明白了過來,明白了何謂“此情無關風與月”。

  信中內容對風與月雖不能說隻字不提,但大抵也相差無幾了。

  然而這些對風中捉刀都無關緊要,因為更令他震驚地是信中所流露的訊息——

  “雪是忘今焉的女兒!”

  “嗯!”狄飛驚冷靜頷首。

  許是為好友的冷靜態度所感染,席地而坐,坐在荻花題葉身側的風逍遙並不多加置喙玲瓏雪霏之身世,一面兀自陪狄飛驚一杯複一杯地灌著酒,一面不著痕跡地關注著對方心情。

  ‘看花癡的態度是早就知情,所以他才決定親自出手了解忘今焉嗎?’

  因為只有荻花題葉才能讓玲瓏雪霏放下對殺父凶手的仇恨。

  想到這裡,風中捉刀內心歉疚更深。

  再一次舉壺欲飲的狄飛驚瞥了眼風逍遙,話鋒一轉語意篤定:

  “那晚給修真院同窗下迷藥的,不是雪。”

  並不懷疑好友判斷的風中捉刀剛想說明自己從未如此懷疑過,荻花題葉已然自顧自地接著解釋了下去——

  “刀宗掌令身故,師尊涉嫌,”至此,當時的天元論魁已有兩宗為排除在外,

“而雪尚且年幼,即使得勝,真正執掌天師雲杖登位神君的也只會是星宗掌令而非玲瓏雪霏。”  因此絕無琅函天干涉余地。

  如此一來,怎樣的排布才真正符合九算老大之利益不言而喻。

  同樣停下飲酒動作的風逍遙擰眉道:“劍宗?”

  以父之名要求私生女臨陣打假賽,讓天師雲杖仍舊花落仙舞劍宗方才最為符合時任劍宗輔師的琅函天之期許……

  “但還有一個問題——”擰眉深思的風中捉刀仍感不對,“雲海孤鴻也死了。”

  當時仙舞劍宗的種子選手亦死在修真院慘案當中。

  以墨家九算的智慧不該留下如此大的漏洞,除非是有心為之——

  “影形!”狄飛驚道,“有人為琅函天提供了替死的屍體,再多一具又有什麽稀奇……”

  畢竟出其不意打另外三宗一個措手不及這件事劍宗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屆時化明為暗的雲海孤鴻便能憑高明的影形所提供的易容之術以全新身份再出,成為下一個——‘天之道’!”

  “但他們算漏了黓龍君這個變數,天元論魁沒能如期舉行。”

  遙看冷月孤照的風逍遙聲音低沉語帶歎息,似在歎息亡於陰謀算計下的無辜性命。

  “跟著就是內戰爆發,在雲棋水鏡虎視眈眈下無能收拾半壁河山的忘今焉只能選擇遠走他鄉,順帶還帶走了棲身黑暗不得走上台前的雲海孤鴻——”

  這也能解釋鐵竹笑一身仙舞劍訣根基由來。

  “直到最近道域過往將要浮上台面之際,忘今焉遂放出這個‘調查修真院慘案’多年的雲麓天觀找上還珠樓,向你說明修真院慘案的疑點……”

  屆時明了玲瓏雪霏之身世的荻花題葉即便再信任身邊人,也會忍不住跟著非然踏古所設計的思路走。

  再來,猜測雪是慘案幫凶,在非然踏古看來對雪一片癡心的花又會如何呢?

  阻止他人對修真院的調查是必然,從還珠樓主推動玄狐狙殺雲麓天觀的行為也很好地證明這一點。

  如此一來花勢必要站在月的對立面,必要時甚至挺膺擔下修真院慘案的追責。

  接著便是風花月三方的相互傾軋,得出結果後由雲麓天觀出手了結幸存者,最後由雪帶著天師雲杖回歸道域成為英雄。

  一連串的算計意料之外偏又情理當中,唯一漏算者大抵就是蒙昧始覺的反水。

  關於以玲瓏雪霏之身世鉗製荻花題葉的前提是狄飛驚對其知情,因此如何將這份情報以一個合理的方式送到還珠樓主眼前就顯得尤為關鍵。

  以之交換前任钜子留給俏如來的遺書就是一種思路。

  然而惴惴不安於默蒼離所留後手的忘今焉到底沒有吸取失敗教訓,忘了當初以九敵一的最大敗因——

  秉著塑料同修情誼的玄之玄轉頭便將老大出賣,買一送一附贈了狄飛驚幾條消息。

  一則是玉千城曾購買一名孩童影形。

  二則是關於十四年前銀槐鬼市的一樁拍賣,當中的拍品之一名喚流星靴,由孤血鬥場之主以百兩黃金將之收入囊中……

  話說回頭,關於狄飛驚與忘今焉乃至玄之玄之間的合作,風中捉刀是在第一次圍殺非然踏古戰前經由禹曄綬真之口得知。

  合作雖假立意卻真,荻花題葉確然深愛著玲瓏雪霏。

  知曉此點的風逍遙有時也不免懷疑倘若玲瓏雪霏當真為凶手狄飛驚會作何選擇,但他很快就放棄這種庸人自擾的想法。

  一如風中捉刀對與非然踏古同為墨家九算的鐵驌求衣所作的那樣,他從不會假設在理想與兄弟中,那位苗疆軍首會作何選擇。

  但接著又是一樁接一樁的愁緒漫溯心頭,回歸道域的風花雪月仍要面對當初逃避的必然選項。

  選邊、站隊,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錯綜複雜的關系從開始便注定命不由人。

  是不想,更是不願。

  不願走進死胡同畫地自限的風逍遙只是飲酒,一杯接著一杯地飲酒幾欲溺死壇中。

  不知喝了幾杯酒,酒意漸濃的風中捉刀初時微醺,繼而半酣,終至酩酊大醉,卻是一反往日越喝越是清醒的常態。

  一醉解千愁本是平生之快。

  就好像練了醉生夢死,便只能一輩子醉生夢死,風逍遙時常在想,如果能醉一輩子那也很好,無憂無慮。

  殊不知,於練了醉生夢死之人而言,最大的處罰就是醉不了。

  然而就在他做好準備鼓起勇氣打算面對道域過往之際,他偏偏醉了……

  暗自收好天師雲杖的荻花題葉成功壓下醉生夢死之副作用送予風中捉刀一場宿醉美夢。

  當一覺睡到天亮的風逍遙自夢中醒來急急感到桃源渡口時,已然只能目送載著花月以及靖靈君同禹曄綬真四人的孤舟一帆化作小小黑點,消失在天際,消失在水邊,消失在視線當中。

  這時正是三月天氣,杏花夾徑,綠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風吹在身上,當真是醺醺欲醉。

  船尾高聳,船身漆得金碧輝煌,形相華美的畫舫不減風帆揚波萬裡,七十二峰迤邐迎來,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空靈縹緲,煙嵐橫黛,淡遠似畫。

  而在畫舫之內,同荻花題葉對視良久的無情葬月遲疑開口:

  “二哥不用去找雪嗎?”

  歸根結底風花雪月當中最大的矛盾存在於雪與月之間。

  有時無情葬月也不免想,那難解的謎題,是否值得追尋。

  或者應該放棄所有的仇恨,別再追尋真相,就這樣,跟他們做一輩子的好友,在苗疆、在中原,在任何不是道域的地方。

  但直到無情葬月自血不染的劍柄中發現義父的遺書後方才明白——

  世人口中傳頌的桃源仙境,原來從不存在。

  倚窗閑覽故土風物的荻花題葉聽此一問轉回視線尚未開口分說,為血染邪氣困擾陷入文青狀態的無情葬月喃喃自語道:

  “我一直沒講過,我不喜歡風花雪月這四個字,風逝、花凋、雪融、月缺,這名字……太悲傷了。”

  倘若風花雪月的故事自一開始只有三個人,甚至兩個人,還會如此麽?無情葬月自問,卻得不到答案,又或者不願面對結果分明的答案。

  “停,夠了,很多了,”否定三連打斷血神施法的狄飛驚反問道,“換個問題,倘若今時今日一定月要在風和花當中做個選擇。”

  一生一死的選項不存折中余地。

  “你會怎麽選?”荻花題葉問。

  “這?”

  兩難處境頓將審視問題非黑即白的千古怨靈打回腦海深處,為二哥問話拉回現實的無情葬月眼神一清,卻是聽懂了弦外之音。

  稍顯不恰當的譬喻強調愛情與友情間從不存在輕重的權衡,一如風花在月心目中的地位。

  “再來——”

  叩指敲了敲無情葬月腦袋的荻花題葉表示對方有必要回爐重造義務教育。

  “換個形容,風花雪月又何嘗不會是幸福美滿的代名詞呢……”

  說話間,狄飛驚重新看回窗外。

  揉著額角的無情葬月順著自家二哥視線看去,觸目但見一片湖光山色。

  “風清、月明、花好,以及——”

  時值湛藍晴空乍現,飛墮的片片瓊花妝點山水清景。

  “雪霽!”

  清風徐來泛開些許漣漪, 點點波光映入荻花題葉眼簾,錯落出另一番景象來——

  白雨跳珠,黑雲翻墨,雨就這樣開始下了起來。

  開始只是一滴、兩滴、三滴,後來密集了起來。

  天灰暗得像罩下了羅網,連飛鳥也恓惶莫已,但偏偏有一個人例外——

  冰寒徹骨的雨水打在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但孤身獨行的玲瓏雪霏倒似全無所覺。

  漫步雨中的她便似偌大世界的一縷幽魂,遊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網當中,一任自然洗禮。

  雨水自玲瓏雪霏臉頰上滑落,然後再落在地面上,不絕如縷。

  她的神情看起來鎮定且安然,恍惚急促的雷雨,淋漓的道路並沒有給她造成絲毫的影響。

  傾盆大雨下得越發滂沱,林內光線越發灰暗,此情此景任誰看了心裡都不禁掠過一種慘淡、失落的感覺。

  然而就在橫無際涯的絕望當中偏有一絲希望孕育。

  就像此時此刻出現在玲瓏雪霏眼前的那把嫩黃色油紙傘一樣。

  “共撐一傘,姑娘會介意嗎?”

  一陣清脆悅耳的女聲自傘下傳來,有如美玉輕擊,又似珠落玉盤。

  雨珠順著傘沿落下,雙眸微動的玲瓏雪霏眼中露出淒迷的神色,看似放空視線實則細心地端詳著眼前之人形象。

  那是位外披鵝黃泡袖輕綃內著雪白綢衫,鎏金玉冠盤髻,風姿綽約的少婦,眉目娟好的她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秀逸出塵的氣質。

  不過最為吸引玲瓏雪霏注目的還是她懷中那隻青花琺琅嵌金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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