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漸拉深,四野已然寂靜無聲,哦,不,還有斷續的蟲鳴和輕風吹拂樹葉、草兒的沙沙聲,在星月籠罩的大地下傳出很遠很遠,直到前面高聳的城池。大勝關陸家莊,華燈盡燃,人聲鼎沸,仍如白日一般喧囂熱鬧,原來各路豪傑正在分派事宜,定下諸般大計。 諸事已定,眾人赴宴話別,楊過與小龍女相依而坐,言行舉止親密異常,毫不避諱眾人,二人情意款款,一刻中倒有半刻是在相守互望,全然忘了周身一切。楊過英雄了得更兼身份非常,今次英雄大會更是立下大功,小龍女姿容絕色,飄然出塵,二人的親昵姿態看在群雄眼裡,猶如神仙眷侶,紛紛不由得讚歎稱賀。
郭芙與大小武聞言,心下憤懣,側目而視,恚怒不已。黃蓉杏目微掃,心中已然明了,她面容轉肅,竟爾蹙眉沉思。
酒過三巡,郭靖舉杯站了起來,他性格直爽豁達,對男女感情之事尤為遲鈍,楊龍二人的親昵,他隻當做師徒情深,竟未留心,至於女兒與二徒的橫眉怒目,以他駑鈍的心思又怎能捕捉的到。只見他壓了壓手,道:“各位,各位今日能將金輪法王一行擊退助長我大宋聲勢,一燈大師高徒朱師兄、點倉漁隱師兄以及全真教郝道長功不可沒,我建議我等先敬他們一杯”,眾人轟然叫好。
郝大通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正要起身說話,卻聽點倉漁隱起身洪聲道:“郝師兄,俺有話要說,今日實在是當不起有功一說,俺未曾勝得那藏僧分毫,反倒折了兵器,卻是丟了我等武人顏面,愧對各位,又怎當得起這杯酒,某當以此酒向大家謝罪”,說罷躬身一飲而盡。
黃蓉站起來笑道:“漁隱師兄,何出此言啊?今日比鬥,達爾巴只是仗兵器之利與師兄佔成平手,師兄更是讓韃子見識了我中原人的武勇,使其不敢再虎視我中原之地才是重中之重,如此說來你確是功不可沒,大家說對不對?”,眾人紛紛附和。
郭靖笑道:“不錯,師兄卻是立了大功”,另有一粗矮漢子起身道:“不錯,點倉漁隱是個響當當的漢子,今日即使敗了,我等仍會敬佩,若不棄,戰彪先乾為敬”,其余諸人亦紛紛舉杯致意。
點倉漁隱赧容收起,肅容道:“承蒙大家看得起,中原武林再有事,某自當肝腦塗地,不敢有半分推遲,諸位,乾!”。
郭靖夫婦與朱子柳相視一笑,共飲了杯中之酒。酒過數巡,見群豪各自結交,盡吐豪言,郝大通面色沉鬱,嘴唇微張似有非常之言,黃蓉杏目一轉,生怕他再有毀損士氣之言,舉杯笑著對他道:“郝道長,此次多虧你來報信,而後又力挫強敵,我敬道長一杯”,繼而道:“道長似有難言之隱,可否告知?”,郝大通面色醬紫,嚅囁多事竟未曾言,黃蓉便道:“道長是否身體不適,可要去客房休息片刻”。
郝大通臉色一陣變幻,忽似下了決心,站起身道:“諸位武林同道,貧道有一事要澄清,今日比武,老道並未獲勝,若非紫袍少年手下留情,恐怕已無法活生生站在這裡”。此言一出,群豪大嘩,頓時議論紛紛。
大小武兄弟滿臉不信,小武滿臉不在乎的道:“郝道長莫非喝多了不成?那穿紫袍的小子師父一碰就吐血了,簡直不堪一擊,即便我都能隨手捏死他,哼哼!”,大武道;“二弟言之有理,那小子藏頭遮面的,想來也是無膽鼠輩,哪會有多大本事,郝道長竟沒打過他?嘿嘿,怕是年老體衰了吧”,他們以為是郝大通本領不行,
自認為師出名門,年少有為,打敗紫袍少年自是毫無懸念。 腦海中閃過紫袍少年黯然傷神的表情,郭芙總感覺有些熟悉,收起疑惑,嬉笑道:“那可說不定呢?你們啊,沒看見臭小子楊過嗎?說不定人家也真有一身高強的本領呢!你們那三腳貓的功夫,哪能隨隨便便把人家打敗呢?”。
不提三人嬉笑,郝大通何等功力,三人議論的話一字不落收入耳中,他頓時面色鐵青。被幾個小輩奚落已無顏呆在此處,不待眾人尋問,他已面如死灰地向郭靖黃蓉抱拳道:“郭大俠,黃幫主,貧道再無顏面留在這裡,告辭”,說罷喟然一聲長歎徑自離去,待郭靖夫婦追上去時已然遠去。
黃蓉回轉,眉頭緊皺,看著郭芙與大小武仍滿臉不屑的嬉笑,狠狠瞪了她們一眼,郭芙吐了吐舌頭,裝作知錯的樣子捏著衣襟,大小武知道闖禍了,隻管低頭,三人頓時噤聲。
楊過將大半注意力隻放在小龍女身上,只在郝大通澄清事實時關注了場中片刻,隨即冷哼了一聲,雖然他對郝大通殊無半分好感,不過也十分佩服其人的光明坦蕩,怕是自此之後,廣寧真人在江湖將聲望難再,恐怕作為執道教之牛耳的全真教也將遭人非議,想在北路武林領袖群倫將會平添不少變數。
郭靖滿臉冷肅的壓了壓手,心中陰雲滿布,他如今已是副盟主身份,眾人自然止住了議論,傾聽他的話語,只聽他道:“諸位,以郝道長為人是斷不會信口雌黃的,現今雖然比武另有隱情,但既然對方是蒙古人走狗,怕是他手下留情也絕非簡單之事,諸位切莫中了敵人之計,······”
黃蓉笑著走出來道:“不錯,以紫袍少年的心機,他必然已經算準了郝道長的為人,借此來瓦解我方的軍心士氣,如此心機謀算著實惡毒,大家還需團結一致,以免韃子陰謀得逞”。
朱子柳言道:“黃師妹言之有理,當務之急是諸位武林同道團結起來,聽從老幫主和郭大俠領導,抵禦韃子鏟除奸人”。
眾江湖豪客自是紛紛附和,一時士氣又振奮起來,郭靖看著場面重又回復熱鬧,隨即發布了幾道江湖令:一、迎回九指神丐洪老幫主:即日起所有結盟的武林中人當以探尋洪老幫主為要務,爭取早日將其迎回,領導江湖群倫;二、穩固襄陽城防,協助守軍抵禦韃子進攻;三、發出江湖動員令,號召武林同道鏟除為虎作倀的江湖敗類;·······。
待諸事已定,見眾人士氣高漲,郭靖夫婦與朱子柳等人笑著相互點頭致意,為人心可用而甚為高興。目光掃過與小龍女歡悅聊天的楊過,郭靖大感欣慰,忽地心頭一熱,止住大家的議論,舉杯到小龍女近前道:“龍姑娘,在下一直有個心願,郭楊兩家累世通好,過兒的祖父與父親更是與家父及在下是結義兄弟,看到過兒如今已長大成人,小女也年齡不小,希望能將小女許配給他,不知龍姑娘意下如何?”
聽聞此言,郭芙頓時驚羞不已,跑過去拉著郭靖的衣袖搖擺道:“爹,爹,······,你怎麽這樣嘛,女兒不依,女兒不依嘛”,她心中五味沉雜,紅撲撲的臉上表情紛雜,亦嗔亦喜,似在沉醉又仿若有點點抗拒,女兒家的嬌羞姿態,端是多情,忽而她眉頭舒展開來,暈紅的臉上帶著一抹羞澀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向楊過投過目光。淡淡地瞥過正捏著衣角偷瞧自己的郭芙,楊過眼神溫情地注視著小龍女,握著她的柔荑,心道:“可惜,郭大小姐美是美了,不過太過嬌蠻任性,我楊過可消受不起,更何況有姑姑疼我愛我,楊過這一生就足夠了,我心中也當只有姑姑一人,郭伯伯的盛情須得婉拒才是”,念及此不待小龍女說話,便轉頭對郭靖道:“郭伯伯,過兒年紀還小,婚娶之事以後再說也不遲”。
郭靖皺眉道:“過兒,不得無禮,婚姻大事,當由兩家長輩來定,怎可如此莽撞,快退下,且聽你師父之言”,他一向尊師重道,對於楊過在長輩前的僭越自是不能容忍,不過多年來一直覺著虧欠楊家良多,而楊過又自幼孤苦無依,心中著實疼惜憐愛,是以並未嚴厲斥責,隻覺此事以後當將過兒帶著身邊,時時教導,慢慢將一身本領傳給他,將他成就一個棟梁之才,至不濟也要做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以不負楊叔父和義弟在天之靈。
仍與楊過攜手的小龍女,見楊過無端被斥責十分不悅,純潔如玉的心靈讓她無法理解世人處事的方式,頓時攥著楊過的玉指收緊了些許,更為溫和地看著楊過,朱唇輕啟道:“過兒是不會娶你女兒的”,珠圓玉潤,猶如天籟般的聲音拒絕地無比堅定,絲毫不曾留下半點轉圜的余地,郭靖頓時呆了一呆,道:“這·······”。
黃蓉見郭靖求婚,心道不妙,不過此時已然來不及阻止,眉頭一直緊鎖,聽到小龍女的答覆後心下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正要上前答言,不料郭芙搶出,氣極地嬌喝道:“哼,有什麽了不起,不嫁就不嫁,本姑娘才不稀罕呢,偏你個臭女人多事”,忽地跺了跺腳,流淚對楊過道:“死楊過,爛楊過,我恨死你了”,楊過卻始終未曾正眼瞧她,一直又不像大武小武那般對她千依百順,她心中著實有怨,今天又在大庭廣眾下被拒絕,如何不惱羞成怒。
此時,楊過聞聽她罵小龍女,劍眉一豎,冷聲道:“臭丫頭,你敢再說一遍”,郭靖見女兒無禮,轉身怒斥道:“芙兒,你——,不得無禮,還不向龍姑娘賠罪”,說著心中氣極竟舉起了巴掌要拍落下去。
郭芙滿眼含淚,看著郭靖揚起的巴掌怡然不懼,指著楊過罵道:“楊過,你和那個臭女人合起夥來欺負我,我恨你,我恨你,嗚嗚嗚嗚”,“啪”一聲,郭靖巴掌尚未落下,楊過已經一巴掌抽在郭芙臉上,冷然地目光看著她道:“郭大小姐,請你對我姑姑放尊重點,否則休怪我楊過不客氣”。
郭芙不敢置信地捂著臉頰,滿含熱淚的眸中閃過仇恨的光芒,看向楊過與小龍女,痛苦道:“你,你們,好,很好,楊過,我不會放過你的,嗚嗚······”,說罷掩面而去,大小武見郭芙離開,頓時怒不可遏,轉頭對楊過道:“姓楊的,你太過分了”,隨即向後廳急叫道:“芙妹,等等我們”,齊齊追了過去,群雄見此,面面相覷。
郭靖臉色陰沉,但也頗為無奈,拱手對小龍女道:“龍姑娘,小女無禮,多有冒犯,還請多多包涵,只是在下冒昧問一句,過兒是否有婚約或是龍姑娘已為過兒訂好親事?”。
小龍女仍用脆玉般的聲音道:“沒有”,郭靖又再問,小龍女不耐煩地道:“你這人怎這般糾纏,過兒是不會娶你女兒的,因為,因為”,說著她頓了頓,深情地看著楊過道:“我要嫁給過兒,做過兒的妻子”。
“轟”,整個大廳沸騰了,而聞聽此言,一股逆血上衝,郭靖險些站立不穩,倒退一步扶住椅背,難以置信地道:“龍姑娘,你說什麽?你們難道不是師徒嗎?”
楊過見眾人大嘩,對自己師徒指指點點,心知姑姑口無遮攔,犯了大忌,聽到眾人議論聲中對他們師徒二人漸漸惡言相向,諸如“不知羞恥啊”、“傷風敗俗”、“如此漂亮,卻是個······”、“竟背人與徒弟行如此苟且之事”······,不停傳入楊過耳中,竟大半是衝著小龍女而來,感受到掌中小龍女冰涼的玉指不停顫抖,隨著議論聲傳入耳中,她臉上蒼白如紙,綿軟的身軀茫然不知所措地靠向自己,楊過心中慟極,怒吼道:“夠了!”。
眾人耳邊隻覺兩道重疊的雷霆之音響徹,霎時議論聲盡被遮掩。
楊過這一聲含怒而發,灌入了全身的功力,直震得眾人耳邊轟鳴,意想不到的是,與此同時,大廳側門外同樣發出了一道長吟,內力渾厚猶在楊過之上, 二聲重疊頓時震徹大廳,眾人的議論嘎然而止,滿眼駭然地向大廳一角望去,只見一個灰布衣衫的挺拔少年滿面慍色的走了進來,眼中的冷光掃過群雄,不禁令他們生出背脊發涼的感覺,竟無一人敢涉其威。
只聽那少年冷冷地道:“英雄大會!好一個英雄大會啊!對外無能,對內卻能欺壓起哄,你們算的什麽豪傑?你們稱得哪門子英雄?國之將亡,不想一心抵禦外侮,看看你們都在做些什麽?諸位想清楚,你們來是幹什麽的”,說罷憤然對楊過道:“兄弟,可不與這幫平庸之輩一般見識,走,隨為兄喝酒,你我大醉一場”,原來來的卻是牛朋。
平生被人輕視的楊過,隻受過無盡的謾罵與欺辱,何曾有人挺身而出維護過他,此時這灰衣少年的作為,已徹底打動了楊過冰冷的心,他心中激動,臉上卻隻透出點淡淡笑意,暗道:“此生有此大哥,足以”,隨即他哈哈一笑道:“不錯,大哥之言正合我意,大哥請”。
荊湖路、兩浙路等江南諸路江湖人看著三人施然離去,不服者仍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心中鄙夷的有之,出口謾罵的有之,甚感惋惜的有之,而大多江北諸路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有赧色,不約而同先後離去,自然要去完成所分派的任務,對牛朋的言語,竟沒有生出多少怨憤,很明顯的與南方豪傑層次分明,此舉黃蓉看在眼裡,眉頭一皺,眼神淡淡閃爍起來,臉色不斷變換。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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