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處四五垂柳拱依的路旁,有一個露天包子鋪,對面清澈河水靜靜流淌,身後青山連綿遞延,四周風物盡透著幾分靜謐雅致,真是個清淨的好去處。包子鋪店主是一個年過五旬的老漢,往來奔走招呼客人,好不熱鬧。 老漢剛忙完,小道上出現了幾位背劍負刀的江湖中人,看上去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他們選了一個靠邊角的桌子坐了下來,隨後傳喚老漢上了四籠包子兩壇濁酒外加幾碟小菜。待酒食上齊,其中年長的一人開口道:“咱們幾人今日能再次相遇,實在是緣分,只可惜你等來得太晚,未能趕上二十天前的蔡州一戰,否則定能痛痛快快打上一場”。
旁邊臉形瘦削之人神色陰鬱地接口道:“孟大哥說的是,唉,若非我等在河東路因事耽擱了十余日,否則怎會來得如此之晚,未能為父老盡力,實在是悔之晚已”。
他對面的矮子接道:“是嘞,若能早些趕到,跟他娘的蒙古靼子乾上一場,豈不痛快”。
此時下首年紀稍輕的一人問道:“幾位哥哥,小弟一路與你們結伴行來,似乎聽得此一戰中,有一位‘忠義俠’出力甚大,京西路道上對他讚頌不已,卻不知他是何來路?”
那首先說話的年長者笑了笑,對左右兩側之人道:“說起此人,你二人定不陌生,可否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識的桑樹嶺?”
矮個之人立刻接道:“怎不記得?有個西域來的,叫什麽都的狗屁小王爺要挑戰蔡老爺子,當時還多虧了牛少俠打敗了那小子,才保住了中原武林顏面,打那以後,俺丁大猛最服的就是牛少俠了,只可惜到現在俺都沒能再見上牛少俠一面”。
臉形瘦削之人疑惑地看向姓孟的老者,道:“難道?莫非孟大哥是說‘忠義俠’就是牛少俠不成?”
那老者點頭道:“不錯,正是牛朋牛少俠,他置生死與不顧,率領百余名好漢,闖入蒙古人萬軍之中浴血奮戰,殺得蒙古人帥帳大亂,才保住了蔡州和蔡州身後我大宋的萬千子民,實在是我京西路百姓的大恩人”。
正在老者說此話的同時,在幾丈外的另一處對角,一個白袍小和尚木然的表情開始回轉,他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小朋,沒想到他竟闖下了偌大的名頭,實在是——,好,好啊”,他抬起頭將幾人接下來的對話一字不落的收進耳中,當聽到“牛少俠被邀上全真,據說做了全真弟子”一節時,喜道:“如此,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惟隻望小朋此後能一帆風順”。
原來他正是心若,自從黃藥師師徒離開之後,他便渾渾噩噩的,再思及師兄驅他下山時說的話,和十幾年來所經歷的一切,一時間他心中混亂不堪,腦海裡念頭紛埕,偏又不知在想些什麽,就好象活著的已經不再是自己。
在少林待的十幾年裡,他自信已經漸漸放下了所有的一切,數年來心中腦中確也已空蕩蕩的,然而此刻意識深層仿若突然多出了些什麽,他下意識地知道那究竟是什麽,但卻完全不相信會這樣,對他來說那是原本早該不存在的東西,早該不存在的啊,於是他惶恐了,迷失了,心中時而彷徨惆悵,時而憋悶空寂。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他完全不知道卻又似全然明白,心中似痛苦非痛苦,似迷亂非迷亂,整個人飄飄搖搖,仿佛下一刻靈魂就要消散。
如失了魂魄般到處遊蕩的心若,拚命強製自己理清混亂的心緒,腦海裡一個接一個的閃現參經習武的畫面,隨著一副副的崩散,最終腦海仍是陷入了一片混亂。
沿路他就這樣渾渾沌沌地走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這個包子鋪,剛才醒過神來才發現,面前擺著一碗清水,一個饅頭和兩個素陷包子,其中一個已經咬去一半了,嘴裡還能感覺到青菜的味道。苦澀地笑了笑,他吃完了面前的東西。向店主道了聲謝後,他又上路了,至於去往什麽方向,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也不會去為此思考,因為下一刻他的腦子不由自主地又陷入了混沌。 轉眼間秋去冬來,刺骨的寒風帶來了飄舞的小雪,漸漸地小雪變成了零落的雪花,雪花又變成了飛灑的雪片,冬日到此時已迎來了無可阻擋的嚴寒,何況今年又是格外之冷。
青城山飄了一夜的雪花終於止了下來,“咯吱”,“咯吱”,……,遙遠的地方若有若無地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這個寂靜的山嶺上又會有誰在大雪天上來呢?
“大鍋(哥),娘讓我們快去快回,這次我跟著你哩,你可不要在山上耽擱太久了啊”,一個棉衣夾裹的矮小身影呼呼喘著粗氣對著前面的一個瘦長身影道。
前面的那人一邊往上爬一邊應道:“我曉得嘍兄弟,你不要老是說,好不好餒”。“可是娘讓我盯緊你誒,我能有啥子辦法餒”,後面的矮小身影接道。前面那人不再答理他,兄弟二人半個時辰後已爬到了山上。
“你在這等我會,我到前面的屋子裡把那幾張獐子皮拿來,咱們就下山,好不好嘞?”,削瘦的那人道。“那你還磨蹭個啥子,快點取(去)喲,嘞”,矮小的少年對著他急切地道。瘦削青年並不生氣,只因這個弟弟自小便常犯瘋病,而且身體也時好時壞,全家人都對他倍加呵護容讓,自己這個當哥的自然也不好跟他計較,於是便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木屋。
矮小少年看來是第一次上山,他東瞅西瞧地打量著周圍的山景,不時地跺跺腳,驅散足部的寒意,不一會他“咦”了一聲,走向幾丈外的一棵松樹,原來樹下有個盤曲的物體,只是被積雪覆蓋,看不出是什麽。
那瘦削青年來到木屋後,眼珠一轉走向內間,從床下起出一壇烈酒,咕咚咕咚便灌了兩大口,頓時一股火辣辣的熱氣從胸腹傳遍全身,舒坦至極。他貪圖此時片刻的舒服,心想:“皮子就在外間牆上掛著,伸手就拿走了,老子先歇會”,一時也不急著去拿獐子皮了,便斜靠在牆板上,慢慢喝起酒來,臉上滿足致極。
“啊,妖怪,救命啊,大鍋救我”,一聲扯破嗓子的尖叫傳來,嚇得瘦削青年差點將手裡的酒壇子扔掉,他趕緊起身向門外奔去,嘴裡吼道:“小山子,出了啥子事情喲?”,走出門外他抬眼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見叫小山子的少年正摔下懸崖邊。
山洞中的心若從入定中迷迷糊糊的醒來,月余以來終於首次完全清醒了,他感覺好象自己被什麽東西覆蓋了,其實是周身堆滿了積雪。他昨日傍晚渾渾噩噩地來到了這座山上,在山頂一處看見了一個山洞便徑直鑽了進去,後來好似與什麽辛苦搏鬥了一番,撕打之後便將那物用大力甩了出去。不過內力卻著實消耗不少,他便打坐恢復起來。
他在洞口打著打著坐,不想卻進入了深層入定中,深夜時恰好嚴寒降至,全身熱量便漸漸收縮入內髒,內力更借此機會精進了幾分,以致後來雪花降至身上不但未曾化去,還積少成多便將他覆蓋了一層又一層。他剛輕運功力震開了身周裹著的積雪,便忽然聽到一聲尖叫,暗道:“不好,怕是有人遇險”,忙四處打量,就見十數丈的斜上方一個少年正連滾帶爬地退向山崖邊,而他本人還茫然不知。
心若連忙站起身來去救援少年,但是身體有些僵硬,足一點地,差點沒摔倒,他隻好邊緩行邊舒通手腳血脈。少年仿若嚇傻了,一步踩空竟從山崖邊墜了下去,當此時哪還容得心若猶豫,他一飛身抓住少年後領,瞬間伸出左腳勾在山崖邊上,楞是在千鈞一發間提住了這名少年,不過稍微有些運叉了氣,胸口悶脹堵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雙手胡亂揮舞的少年兀自驚駭,閉著眼睛大喊:“妖怪啊,妖怪,救命”,原來他撥拉開那盤曲物體上的積雪,發現竟是頭頸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怪物,頓時嚇得心膽俱震,驚慌失措。心若被他帶得不停顫動,隨時有可能掉下去,情急之下隻好勁貫右臂將少年甩了上去。
瘦削青年滿臉驚駭地衝了過來,想看看兄弟摔死在哪了,好去替他收屍,沒曾想剛到崖邊一個物體便飛了上來撞在自己身上,頓時他和那物體一起摔在地上,肩膀重重磕在了崖邊,還好身子順著斜坡滑了下去倒不虞掉下崖了。
瘦削青年回過神來,一看旁邊是自己弟弟,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他心有余悸地抬頭看了看山崖,才喚醒了迷亂的少年,暗道一聲僥幸。不過他再也不敢多耽擱了,拿起皮子便攜著迷迷糊糊的弟弟下山了。
且說心若腳部運力,剛要回身倒卷,腳尖便被一股力道推出崖邊,連喊也沒喊出聲,就直楞楞掉下懸崖。他身子未恢復靈便,功力運轉不暢,已陷入必死無疑之局,但心緒反而在這時平靜了下來。一直混沌紛亂的腦中,諸般雜念紛紛退去,大腦瞬間恢復了清明,眼光幾經閃爍,時而平和,時而深沉,到最後卻透出了不甘和疑惑,頭腦一片轟鳴中, 他看到了,聽到了,一個遙遠時空的記憶畫面,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如昨,心靈除了震顫還是震顫:
“嗚--嗚--”,是火車的汽笛聲,“轟”是撞車的爆炸聲,“啊--,吼—”是人們的慘叫聲,雙眼瞬間被血色的世界填滿,他大吼一聲“不”,全身竟爆發出無比強大的信念,一瞬間思維接管了身體,調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數股莫名的力道從腳部、腰部、腹部等處竄出,只見他在空中做了幾個不可思議的展身,踢腿,折疊,翻躍後,本來迅疾無比的落勢,逐漸被消去,“唰”、“唰”、“唰”、“唰”在下方的林海閃身幾次,他便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地上,“喀嚓”、“喀嚓”、“喀嚓”先前踩到的樹枝,卻在隨後相繼斷折。
“呵呵,我丘翳風可不能再死一次”,心若嗤笑著說道,雙眼靈動無比,透著一股近於邪氣的飄逸,接著他又凝重地道:“恩?怎麽會這樣,他是不是我?是?不是?恩?是我啊,不對啊,他竟想修行脫世,這不是我想的,見鬼,怎麽後來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呃”,他忽然眉頭一皺,眼神渙散開來,仰頭緩緩倒在了地上。
一個青袍高冠但冠中頭髮太過散亂的道士,突兀地來到昏迷在地的心若跟前,自語道:“好個小和尚,好俊俏的功夫啊,嘿嘿,既然你有緣來到老道的清修之地,說不得也要救上一救”,說罷夾起心若飛身而起,幾個閃躍間已在數十丈外,渾似身上輕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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