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歐皮陶瑞翁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後,立刻有人高聲說:“這是來自白山背後的英雄!”
白山位於克裡特島西南地區,這片地區相對閉塞,自島上有人居住開始,那裡的土著就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遠遠落後於早已建立起繁榮貿易的中部和東部,但是也有一些人從這裡走了出來,比如這一位。
俄菲奧斯見有人發起對自己的挑戰,他打量了下這位英雄,示意皮斯提斯帶著身後的護衛戰士們退開,並拿起長矛回應:“我,俄菲奧斯,接受你的挑戰!”
在愛琴海諸島上,英雄挑戰是不能拒絕的,除非一方自願放棄所有的榮譽和財產。
不過,他也從不畏懼挑戰。
人群中有人發出高呼:“我們需要一位見證人,見證這場神聖的英雄決鬥!”
歡呼聲中,有一個裸著上身,頸脖戴著華麗的黃金寶石項圈,下身穿著圍腰短裙的男人站了出來,他站在陽光之下,大聲說:“我,圖英拿,港口的護民官,以諸神的名義,願意做這場決鬥的見證人。”
所謂護民官,是克諾索斯神殿為了港口貿易,委托在這裡協調矛盾和衝突的官員,他同樣也是港口上眾多神像的看護者。
護民官需在處理事務中維持公正,不去偏袒任何一方,這樣才能得到商人和奴隸主們的信服,所以由他來見證決鬥是非常合適的。
人群立刻歡呼起來,像是在過一場盛大的節日,很快有人將廣場上雜亂擁堵的貨物清挪開,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留給兩個即將決鬥的英雄。
圖英拿讓奴隸請來了一柄青銅雙頭斧,豎立在了港口廣場的邊緣的台基上。
這柄雙頭斧象征著生與死的大門,同時也代表了中立,能夠承擔不同信奉、不同族群之間的仲裁。
在這個時代,克裡特的雇傭船隊和殖民地遍布整個東地中海,各國的貨物和商品也在港口匯聚,由於各地的信仰和風俗不同,交流溝通時常發生衝突,而每一次克裡特人在調解維護秩序時,都會請出雙頭斧。
而經過了持續三百年的繁榮貿易,來自各個國度的商人和奴隸主們已經承認了這柄雙頭斧所代表的含義。
圖英拿擺正雙頭斧後,站到了這個神聖象征之下,用拖長而不失渾厚的聲調用力喊著:“現在,眾神的子民們,向神明做出你們的奉祭吧。”
他伸手指向俄菲奧斯那一邊,說:“如果你們看好來這位自錫拉島的英雄,生命母神‘‘埃塞薩拉’之子,那麽請把自己的財物放到靠近大海的這邊。”
他又伸出手向右,“如果看好來自白山的英雄,獵神‘薩伽門托’之子,那麽請把財物放到克諾索斯大道的這邊。”
他話音落下,富庶的商人和奴隸主就迫不及待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代表著俄菲奧斯這一邊,財物很快就堆成了一個小丘,並且還在持續增多,裡面有陶罐、珠寶,礦石、葡萄酒、更有散碎的黃金和青銅,顯然大部分人更看好他。
盡管認為歐皮陶瑞翁能贏的人也不少,也有一些財物堆在他這裡,可與俄菲奧斯比較起來簡直寒酸,但很快,人群嘩然,因為有人在歐皮陶瑞翁這邊一口氣放上了十五塊牛皮錠!
所謂的牛皮錠並非牛皮,而是拿青銅和錫合煉的銅錠,只是模樣與牛皮相似。
俄菲奧斯有些詫異,一塊牛皮錠有兩百多貝卡,差不多是後世二十七公斤的樣子,而十五個牛皮錠,
所冶煉出的青銅可用來打造十個重步兵的全套武裝,除了常規的脛甲、頭盔、身甲外、連劍、盾、矛等武器也可以包括在內。這東西通常只出現在國家貿易中,可不是一般的商人能夠拿得出來的。 他看了眼送出奉祭的人,那是兩個邁錫尼商人,盡管他們身上的衣物精致而華麗,可是總有一股讓邁諾安人鄙夷的粗野感。
他收回視線,心裡明白,今天這場戰鬥恐怕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不過沒什麽,比起自己所能得到的,這些根本不需要去在乎。
那兩位邁錫尼商人回到廣場邊緣後,有人向他們追問為什麽做這個選擇,怎麽看俄菲奧斯的勝算要更大些吧?
其中一位商人很自信的說,俄菲奧斯雖然很強,可他剛剛結束了一場旅行,經歷了一場肯定異常激烈的狩獵,他還沒有進行沐浴、獻祭,神明沒有洗掉他身上的疲憊,而歐皮陶瑞翁一定是在祈求了神明的祝福後才來的,所以他的贏面更大。
聽了他的話,不少人覺得有道理,後悔起來,可是奉祭放在雙頭斧下就不能再更改了,那樣既得罪了神明,也得罪了兩邊的決鬥者。因為最終贏得的財物,除了自己所獲得的,其中一份是要獻給神殿的,還有一份是要交給勝利者的。
雖然俄菲奧斯看著不像如何疲憊的樣子,可或許真如邁錫尼人說的那樣呢?他們只能暗暗祈求神明能施恩於這位英雄了。
開普利亞斯起初一直沒動,現在想了想,他走到雙頭斧下,小心翼翼拿出自己珍藏的那枚紅寶石,放在了代表俄菲奧斯這一邊。
在走回來後,他對身邊的邁諾安奴隸說:“我聽說過這個歐皮陶瑞翁,傳說他只靠一隻長矛、一面盾牌就獵殺了一整支獅群,他也曾一個人俘獲一群海盜,擊殺過皮洛斯兩位聲名顯赫的英雄,邁錫尼人十分推崇他。”
奴隸問:“那主人為什麽把寶石押在俄菲奧斯這裡呢?”
“歐皮陶瑞翁再厲害,對付的也是凡人,而俄菲奧斯……”開普利亞斯往海怪被抬走的方向看了看,用敬畏的語氣說:“他的獵物的可是海怪啊。”
眾人在盤算奉祭的時候,兩個參與決鬥的主角此刻也在做著準備。
歐皮陶瑞翁一個人走到了一邊,拿掉頭盔,半跪下來,正喃喃說著什麽,似乎實在對某個神明進行祈禱。
俄菲奧斯則與他相反,他沒有向任何神明做出祈求的動作,只是站在了那裡,平靜的等待著對手。
好一會兒,歐皮陶瑞翁結束了祈神儀式,他把頭盔重新戴好,站了起來,在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神已是變得異常犀利,像是一個狩獵前的獵人。
圖英拿一直留意著兩個人,這時說:“啊,看來兩位英雄已經準備好了,那麽,在諸神的見證之下,兩位英雄可以開始追逐你們的勝利和榮耀了!願你們的名聲傳遍海洋與陸地,在高山和河流之上回蕩!諸神正在天空之上拿著酒杯看著你們,用你們的決鬥取悅他們吧!”
在人群的狂熱呼喊聲中,他退了下去,把場地留給了兩個人。
隨著廣場上只剩下俄菲奧斯和歐皮陶瑞翁兩個人,他們的對比也顯現了出來。歐皮陶瑞翁雖然偏瘦,但肌肉結實,身上的皮甲也保護住了各個重要部位。
而他的對手俄菲奧斯,只是披了一件白色的披肩,把堅實而線條分明的胸腹肌肉顯露在外,披肩的邊緣處還有白金色的羽毛綴下,增添了一抹神聖與高潔。他的下半身是片狀皮製裙甲,甲片下方綴著金色的青銅扣,使得這些甲片能夠貼合在腿部。
他的手中只是拿著那一杆青銅長矛,沒有攜帶盾牌,腰間也沒有像身後的戰士一樣佩戴長劍。
歐皮陶瑞翁盯著俄菲奧斯,用矛頭敲擊了下自己的盾牌,發出嘭的一聲空響。
俄菲奧斯拿起長矛,重重朝地面頓了一下。
在禮節性的示意過後,歐皮陶瑞翁身軀下沉,擺了一個攻防兼顧的中位持矛的姿勢,而不是更富進攻性的高位持矛。
他整個人稍稍下蹲,把身軀埋在雙耳盾後面,手肘拉後,矛頭從在盾牌的凹腰處探出,長長的槍杆呈現出一線水平,重心也是異常的穩,圍觀的人們哪怕不懂戰鬥,也能感覺出來他的姿勢十分舒服合理。
他用的是皮洛斯矛鬥術。皮洛斯是邁錫尼武風最為盛行的地方,那裡矛鬥術也是傳遍了愛琴海諸島,不過他在這裡結合了一些其他的戰鬥技巧,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風格,所以要是對手習慣性的用對付皮洛斯矛鬥術的方法對付他,那麽一定會上當的。
他保持著姿勢,用綁著皮帶的腳掌慢慢向前挪動,一點點的接近對手。他表現的很有耐心,面對一個名聲顯赫的英雄,他需要尋找合適的機會。
俄菲奧斯與他不同,依舊保持著之前的站姿,他的背脊筆挺,眼睛像是深沉的夜空,深遠而平靜,看不到任何外露的情緒。
這樣平靜的姿態給了歐皮陶瑞翁極大的壓力,他心裡微微泛起了不安,好在他是個老練的戰士,立刻用深長的呼吸去加以緩解。
“半神麽……”
他的心底不由想起了對手的這個名號,對此他是不信的。
從走出白山之後,他戰勝了一個又一個名聲顯赫敵人,有的人也一樣號稱自己為半神,可都是凡人一樣的肉體,被矛刺中一樣會流血,被劍割開喉嚨一樣會死。
對手或許很厲害,可太驕傲了,沒有盔甲,沒有盾牌,那麽你靠什麽取勝呢?
當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告誡他,盾牌和盔甲能讓神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哪怕再勇武的敵人也要為之卻步。
而現在,對手已經失去了神的庇護!
港口上的人們緊張的看著兩個人,在他們的注視下,兩個人一點點的靠近,隨著兩人快要接近到合適戰鬥距離時,所有人的呼吸也是不由得急促了起來。
歐皮陶瑞這時忽然一個探步,持盾的左手向外打開少許,而右手的矛尖則向前探出。
但這只是一個試探,假設對手向他的左側移動,試圖繞行到他左手盾牌這一側的話,那麽順著盾牌打開的方向,他只要稍微扭轉身體,就能再度以正面面對敵人。對手在外圈,腳步再快,也不可能比他在內圈調整的快。
而他的刺擊看著是向前,但實際上是稍稍偏右的,憑著長度已然封死了對手向右的角度,假如對手試圖向他的右側外沿挪步,那麽他只要順勢搶上,如果順利,只需一下就能戳中對手,結束戰鬥。
對手還有一個選擇就是向後撤步,可向後永遠沒有向前來的快,並且退的越快越容易失去重心,對手還沒有盾牌,意味著身前沒有遮擋,只要一退,他就有很大機會得手。
在出擊的同時,他的眼睛透過盾牌的邊緣緊緊盯著俄菲奧斯,等待著對手的選擇。
俄菲奧斯這時也是做出了反應,身體的重心向自身的左側擺去,並且腳步也是向那裡跨步打開,歐皮陶瑞翁立刻送矛擺刺,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左腳只是在地面一點,身體重心又向右側擺去,隨後驟然發力,順勢朝著對手盾牌外側衝去。
人群裡有人驚呼一聲:“羅德斯之步!”
這個步伐的名稱出自羅德島,島上蛇類眾多,有人能用精湛的步伐躲閃毒蛇的攻擊, 並成為一項精彩刺激的運動,而俄菲奧斯剛才的動作,就像用羅德斯之步成功騙過了毒蛇一樣騙過了對手的長矛。
歐皮陶瑞翁雖然刺空,可是他並沒有慌,因為武技高超的人也會用靈活的腳步做出假動作用來晃開刺擊,對付這樣的人很難找到一擊就中的機會,所以他在出擊之前是留有余力的。
此刻他將左手盾的朝向保持住,以腰為軸向左旋,同時帶動右手手肘向內收,順勢將送出的長矛帶了回來,這樣不僅回到了最初的攻防一體的姿勢,而且仍是保持著正面對敵。
這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迅速判斷出這對手在向他急速貼近,戒備同時又有些不解,因為這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英雄的對決除了戰的技巧,更取決於裝備和武器,繞開長矛,進行近身戰的方法不是沒有,一般是在靠近後拽住或拉開對手的盾牌,然後用短劍來進行刺擊。
可俄菲奧斯沒有攜帶任何近身武器,衝過來對付他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幾乎是沒有勝算的。
不管心中的疑惑,經驗豐富的他沒有因此被此擾亂,左腳稍稍後撤,重心下沉,準備迎擊對手的衝擊,他已經想好了,一旦俄菲奧斯被盾牌迫停,他就會拔出短劍,將之殺死。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和他想的並不一樣,他的耳邊聽到了砰地一聲炸響,整個港口廣場都因此響起了回聲,隨後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一頭公牛撞到了,雙腳失重般離地,身軀也是不受控制的向後拋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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