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結束了……”
四月初五,當白茫茫的沙漠裡出現一道熟悉的聲音,作為聲音主人的朱由檢也合上了手上的情報。
在他面前,除了白茫茫的沙漠,還有一個個存在於沙漠沙丘之間的湖泊。
湖泊乾淨湛藍,但湖底卻有一些黑色的藻類。
這樣沙漠、湖泊、藻類的場景,存在於齊國文登府,而這樣的奇景,也被朱由檢賜名為千湖沙漠。
“殿下,歐洲的戰事雖然結束了,但他們也因為戰事而進步發展了許多。”
“現在他們又在北利未亞動兵,不出意外的話,日後會和瑞國碰上……”
華蓋傘下,除了躺在躺椅上的朱由檢,還有站在其身後的黃龍和孫應元。
開口之人是孫應元,此刻的他已經六十有二了,旁邊的黃龍也五十有九了。
至於滿桂,他今年已經七十有五,目前已經不再操勞軍務,而是在西京城養病。
故人陸續衰老,朱由檢自己也不再年輕。
四十五歲的他,盡管樣子看上去只有三十幾,但下降的體力和精力卻一直在提醒他,他也老了……
“瑞王畢竟是我的五叔,如果尼羅河流域真的被歐洲人拿下,那確實會威脅到他,不過……”
朱由檢扶著扶手站了起來,他眺望眼前的千湖沙漠,隨後才開口道:
“尼羅河流域必須掌握在國朝的手裡!”
尼羅河流域其實對大明來說不重要,可問題在於尼羅河三角洲可開發的蘇尹士運河直接掌握了地中海和印度洋的溝通。
況且,拿下這裡,聯合南昆侖監察使司,大明才能對利未亞諸藩進行南北控制。
想到運河的問題,朱由檢也對身後的黃龍詢問:“海軍和工部溝通過了沒有,中都運河的挖掘標準出來沒有?”
中都運河,即歷史上的巴拿馬運河,世界七大工程奇跡之一的“世界橋梁”。
不管是為了齊國的利益,還是為了大明宗藩體系的利益,這條運河都得挖通,而朱由檢已經對此準備了五年。
“都溝通好了,就是百萬勞改工還有三成缺口。”
黃龍作揖,同時也說出問題:“當年的瀛洲勞改工大多都已經去世,留下來的也是老弱病殘。”
“現在國朝擁有的勞改工,都是各府被鎮壓抓捕的叛軍,數量不過六十余萬罷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哪怕相比較齊國到來前,齊洲土民現在已經過的很好了,但部分土民依舊不領情。
在他們看來,齊國應該免費給他們糧食和布匹,而不是讓他們去種地。
他們是天生的獵人,他們不應該種地,應該去狩獵才對。
這種觀念從萌發到形成對抗齊國的反叛意識,所用不過五六年罷了。
幾乎每年都有幾個部落會叛亂,而他們的結局也基本被盡數鎮壓。
刑部根據他們反叛波及的程度給他們定罪勞改,罪行多的判刑終身,罪行少的也有十幾年。
齊國律中,對百姓和官員是兩套律法,百姓除拐賣、行凶、強奸等特別嚴重的罪行是判處死刑外,其它罪行基本以勞改為主,勞改期限從三個月到終身不等。
至於官員,勞改期限是最少三年起步,涉及貪汙基本上是勞改二十年起步到誅三族。
如果有招供其它人的行為,那罪行則著酌情降低一等。
由此可見,朱由檢個人到底對貪官痛恨到何種程度。
當然,朱由檢也不是要求官員個個節儉,在對齊國官員的俸祿上,他還是比較康慨的。
在任官員,除了正俸外,還有年俸二成左右的年終銀。
以一個從九品的基層官員來說,正俸加年終銀,一年的收入是十八兩銀子。
截止天啟三十五年,齊國的糧價是兩文一斤,而一畝田地在施加各種化肥過後的出產基本也就是三百五十斤左右。
再扣除化肥的成本,種一畝地的利潤也不過六百文罷了。
齊國的分地情況則是國民人均十畝,土民人均三畝。
也就是說,一戶五口之家的國民收入不過三十兩,一戶土民收入不過九兩罷了。
這種情況下,一個普通從九品基層官員的收入等於二十畝田地的產出。
加上齊國許多商品價格便宜,因此經過朱由檢自己的走訪,從九品的基層官員可以輕而易舉的養活六口人。
不能說頓頓大魚大肉,但飯桌之上總是少不了肉類的。
目前就齊國來說,僅有土民是沒有辦法頓頓吃肉的。
不過對於肉資源豐富的齊洲大陸土民來說,肉對於他們來說不算什麽奢侈的食物。
與肉相比,反而是齊國帶來耕種的小麥、水稻才是他們比較想吃的東西。
他們的飲食和國民不一樣,但當他們有了各種谷物和調料後,他們也發明出了適合自家口味的食物和菜肴。
對於部落時代的大部分土民來說,他們根本沒有民族之分。
在國民到來前,他們只有部落之分。
朱由檢對於齊國的治理政策,主要還是以分配生產資料為主,但同時所有生產資料名義上都是屬於國家的。
齊國的教材和大明的教材雖然大體相近,但細分下來卻不是一種。
齊國講究國家、集體,究其原因是比較簡單的。
現在齊國的耕地,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朝廷用勞改工配合拖拉機開墾出來的,今後也會如此。
勞改工用勞動來減少刑期,國家獲得作為生產資料的土地,然後把生產資料交給百姓。
換而言之,這過程中百姓是不需要做什麽的,只要老實等著分地就行。
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分地過後,以生產隊為基本單位來使用拖拉機,進行耕種的同時將糧食售賣給村官所王店。
村官所發放貨幣,再在同時進行收稅,將農業稅收走。
以現有的勞改工數量來說,這個政策在未來二十幾年是不會有變化的。
只有等到勞改工的數量驟降,那齊國才會改變基礎政策。
官員需要了解、清楚的是,是國家和百姓養活了他們,給了他們俸祿,而不是他們給了百姓活路。
“近來犯事的官員逐漸增多,夏允彝那邊有消息傳回來沒有?”
朱由檢和孫應元他們走在細膩的沙灘上,邊走邊說。
“傳回來了一些,國內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不滿足的貪官汙吏,基本都按照《齊律判刑了。”
黃龍回應著,同時也發表了自己的見解道:
“殿下,我還是認為對這些貪官及其家人應該直接殺了。”
“話雖這麽說,但要真的這麽做就很難了……”孫應元聽後接過話題,他很清楚齊國那麽做,那可就真成諸藩之中的眾失之的了。
和孫應元想的一樣,朱由檢沒有回答黃龍的問題,而是岔開話題道:
“烺哥兒和煥哥兒他們如何了?準備什麽時候回國?”
朱由檢將話題引到了諸郡王的身上,孫應元也幫著岔開話題,接上話題回答道:
“淄博郡王剛剛畢業,他回信說想在大明再歷練幾年,看樣子是準備參加恩科,踏入官場。”
“踏入官場……”朱由檢呢喃,隨後歎了一口氣。
說他不想自己那幾個孩子是不可能的,他現在比較希望的就是朱慈烺他們畢業之後會返回齊國來幫自己的忙。
盡管齊國的國事並不多,但他卻能在處理國事之中,同時教導朱慈烺他們。
他現在讓大明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了下去,但齊國這邊還需要一個繼承自己想法的人。
“回信,再給他三年的時間吧。”
朱由檢說罷,轉身向著千湖沙漠走去,黃龍和孫應元也先後跟上。
這封信在兩個月後送到了朱慈烺的手中,不過他的動作比朱由檢預想的還快。
在他拿到這封信的時候,他已經以恩科全國第九的身份,成為了大明南州東洲府方丈縣的知縣。
“嗚嗚——”
刺耳的汽笛聲將朱慈烺拉回了現實,他抬頭看向了自己的面前,出現在他面前的,是被譽為南州海外三島中最大的方丈島。
方丈島,即另一個世界新西蘭的南島。
至於南州行省的海外三島,也分別是方丈島南島、蓬來島北島、日南島塔斯馬尼亞島。
這其中,日南島歸平東府節製,但由於天啟十九年日南島人口突破二十萬,因此被朝廷設為日南府。
相比較日南島,方丈島和蓬來島則是因為距離南州遙遠而被單獨設為東洲府。
東洲府的府治主要在北邊的蓬來島,因為蓬來島相比較方丈島更為平坦。
大明登陸方丈島始於天啟九年,正式開發方丈島則是天啟十三年。
方丈島的面積很大,南北長一千四百余裡,東西五百余裡。
不過,雖然方丈島很大,但其全境多山,山地面積佔據了該島的五成以上。
加上茂盛的雨林,世居山中的土民,因此大明對方丈島的清理工作直到天啟十八年才宣告結束。
從天啟十九年開始,方丈島才迎來了移民。
過去的十六年裡,方丈島陸陸續續湧入了五萬人,而他們大多都生活在方丈島東部沿海的狹長平原上。
“方丈縣在方丈島東部的平原上,島上從北到南有一百多個村子,九個鎮子,縣城的人口只有不到兩萬……”
“說真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想來這裡。”
方丈縣東港碼頭上,當蒸汽船只靠岸,夏完淳一邊嘮叨,一邊和朱慈烺走下了船隻。
他們來到了碼頭上,聽著夏完淳的吐槽,朱慈烺的注意力都被碼頭和遠處的縣城所吸引。
東港碼頭並不大,能容納的船隻也極為有限,畢竟這裡處於大明疆域的最邊緣,而且四周沒有敵人和海盜,可以說是個混吃等死的地方。
在夏完淳看來,如果朱慈烺真的想要步入廟堂,他應該去可以建立功績的地方。
“我覺得這裡很好,你不覺得嗎?”
朱慈烺走在碼頭上,看著來來往往穿著江南紡織布衣的百姓們,他從沒有覺得這麽放松過。
這裡的移民基本上都是浙江一帶的移民,因此碼頭上販賣的小吃,還有茶鋪的一些茶葉的產地都以浙江為主。
好在到了天啟三十五年,大部分百姓都是上過官學的,因此官話的口音很輕,不至於讓朱慈烺遇到聽不懂的尷尬境遇。
普通的碼頭被他們轉了幾圈,基本上沒太多可看的。
和中原一樣,整個碼頭都由水泥生鐵構建,唯一不同的就是遠處的方丈縣沒有城牆,所有房屋沒有遮擋的就能暴露在他們的眼前。
朱慈烺走了走,從碼頭走到縣內,縣內的許多設施和公共設施基本和大明差不多。
熟悉的人力抬舉攔路杆,熟悉的水泥地,熟悉的十字路口和十字路口上的擺鍾。
一些等待客人的四輪馬車,有的是敞篷的,有的是帶頂的。
除了它們,還有天啟二十五年興起的齊國公共馬車。
兩匹肩高一米五以上的大挽馬拉拽著上下兩層,可以坐十個人的公共馬車在城內以固定的路線行走。
只需要一文錢,你可以坐到任意站點下車,基本和後世的公交車差不多。
這樣的城市公共交通,都是朱慈燃從齊國學來的東西。
朱慈烺和夏完淳上了一輛公共馬車,他們坐在二樓,可以露天的看到四周風景。
按照規製,方丈縣的主乾道只能有八丈,輔道六丈、街道四丈,巷道兩丈。
朱慈烺他們要前往縣衙,因此走的路基本是主乾道和輔道。
坐在二層,感受著前面吹來的風,朱慈烺和夏完淳好奇打量街道兩側。
其實各地的街道兩側都大同小異,基本上都是各種花卉、成衣、吃食的店鋪。
朱慈烺在過去的七八年裡,利用暑假和寒假去了大明鐵路和輪船能抵達的各種地方。
從最北邊的嶺北,到現在最南邊的南州,在他看來,百姓們過的都還算不錯,只是對於一些胡亂收稅的現象是怎麽樣都難以杜絕的。
他來這裡,就是想知道,杜絕胡亂收稅是不是真的有那麽難。
帶著這種想法,他被一樓車夫搖鈴鐺的聲音拉回現實。
由於方丈縣並不大,因此馬車不過走了三裡路就把他們送到了目的地。
車夫並不知道哪個客人會在哪裡下車,因此每到一個站點他們都需要停車,然後拿起一個鈴鐺搖晃三次提醒。
這樣五秒後,如果還沒有人下車,則是前往下一個站點。
“這裡的車夫過的肯定很滋潤,我看了看,他們是己時四刻上班9點30,酉時散班17點。”
“就這樣每個月還有九百文的俸祿……”
夏完淳吸了一口氣,似乎在說這錢相比中原好賺太多了。
“沒辦法,人少只能提高俸祿了。”
朱慈烺笑了笑,隨後和夏完淳走進了縣衙。
對於朱慈烺的到來,方丈縣的縣丞早就知道了,甚至對於朱慈烺的身份他也一清二楚。
對於齊王長子的朱慈烺,他根本不敢怠慢,也不敢刁難。
由於大明走的都是流官體系,因此不存在萬歷時期地方胥吏給官員使絆子的現象。
基層的官員也是拿俸祿的,他們只能在這裡任職三年就要被調走,因此無法形成什麽力量來阻礙新到任的縣官。
朱慈烺有夏完淳的幫忙,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弄清楚了方丈縣的情況。
方丈縣的百姓有五萬六千七百余人,其中近九成百姓以農牧為主要收入來源。
當地的產出主要包括水稻、羊肉、牛肉、羊毛、乳製品等畜產品。
雖然地方偏遠, 但當地每年的農業稅和商稅也能達到七千二百多兩銀子。
不過,當地的官員數量一共有五百七十多人,每年僅僅俸祿的基本支出就達到了九千多兩銀子。
除了這些,還有五百多惠民藥局、養濟院、環衛局等等不入品級的辦事人員,每年支出又是五千多兩銀子。
因此,在過去十幾年裡,方丈縣一直是需要大明輸血的一個偏遠縣城。
如果這種地方發生叛亂,大明會不會救援都還兩說,畢竟在這裡駐扎官員,簡直就是長期賠本的買賣。
像這樣的縣,在大明還有大大小小二百多個。
因此,今年恩科策論的命題就是如何解決這二百多個縣的貧困和收支問題。
朱慈烺的策論得分八十九,排名第七十七,如果不是其它考試把他的分數拉了上去,恐怕他頂多也就能得到一個鎮長的官職。
他能得到方丈縣的官職,也純粹全靠沒有人願意來這裡。
就連朱慈燃得知他要來方丈縣,也是派朱和垠親自上門,好生勸說。
不過,朱慈烺卻不以為意。
他覺得,既然他的策論沒有拿高分,那就說明他的想法不切實際,遠離了生活。
既然這樣,那他就得補足自己的短板。
他來方丈縣,就是想知道,怎麽樣才能解決大明這兩百多個縣的負支出問題。
另外除了這個問題外,他還有一個問題需要來這裡解決。
想到這裡,朱慈烺側頭看向了書房窗外的庭院,摸了摸下巴:
“都來到了這裡,爹總不能叫我回去監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