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帳話!哪裡有說強迫工人復工的?我看他們是把自己當成了大明朝的主人,把老百姓當成了舊時代的家奴!”
正午,湖廣武昌城都察院衙門內,伴隨著李子任的聲音響起,衙門會廳之中他正拿手手中的書信破口大罵。
在他把信拍在桌上的時候,旁邊的一名官員拿起書信仔細觀摩,這才了解了事情經過。
眼下是正月十八,距離“戊申罷工”的流血事件發生已經過了一周時間。
這一周時間,都察院一直在彈劾雲南布政使司、兵馬司、按察使司的三司官員。
原本以為這樣的彈劾哪怕不見效,不能讓他們下獄,也能讓他們投鼠忌器一些,做事有些顧慮。
不曾想,在雲南都察院官員的來信中,三司官員下令兵馬司士兵和衙役出動,采用高壓手段,強迫工人復工。
不僅如此,他們還在昆明、臨安、大理這三個工業府逮捕了當地的地方工會會長李斌和萬朝士、何文松等人。
在獄中,三司官員對他們軟硬兼施、威脅利誘,甚至嚴刑拷打,威迫他們組織工人返回工廠復工。
李斌三人沒有屈服,於是慘遭酷刑。
等雲南都察院的官員抵達獄中,將他們解救出來送到昆明之後,這才發現他們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
見他們不復工,當地官員乾脆把遊行的工人逼到了城牆的甕城,一副不開工就把人餓死的處事態度。
這樣的血腥手段,也難怪李子任會這樣生氣了。
“這件事情,必須馬上上奏,雲南三司的官員不能這麽無法無天!”
李子任攥緊了拳頭:“我要上京把這件事情告訴李都禦史和萬歲!”
“可現在湖廣還需要你……”旁邊的官員皺了皺眉提醒,但李子任卻搖了搖頭:
“湖廣的局勢已經控制住了,現在我必須要去雲南。”
“雲南只要安定,我們就可以向麓川、交趾、廣西、四川、貴州擴散,一步步的把兩黨從各省連根拔起!”
“這件事情,我的態度很堅決,他們欺負老百姓,那我就過去幫老百姓報仇!”
說罷,李子任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會廳,並在第二天前往了北京城。
然而當他抵達京城,還未等他下火車,一隊刑部衙役便將他緝拿,以“收受賄賂”一罪,將他關入了刑部監牢之中。
李子任自覺行得正,坐得直,倒也沒有著急,而是和衙役們買了紙筆硯墨,在獄中針對自己在湖廣這一年多的見聞,寫下了《國朝社會各階級分析的奏疏。
在湖廣的見聞讓李子任認識到了,眼下農民和工人的社會環境和地位到底有多差。
盡管紙面上國朝二十六億畝耕地,六億三千萬人,人均四畝,人均擁有糧一千二百斤,但實際情況和紙面情況根本就是天差地別。
工人們的工作時間沒有保障,每天需要工作五個時辰。
農民在交稅問題上被底層官員為難,地方官員甚至會額外收取其它稅收。
原本三十稅一的農業稅,實際農民要交十分之一,這樣的負擔在風調雨順時還好,一旦遇到災荒,那是可以餓死人的。
因此,李子任在書中闡述了自己的觀念,那就是推動新的科技產業,讓更多的農民進城,並且保障他們的就業問題,實際落實工人們四個時辰的工作製。
李子任不緊不慢的在獄中寫著自己的奏疏,但是外面的都察院卻因為他的被捕而亂成了一鍋粥。
刑部與大理寺聯合執法,將都察院排斥在外,這種情況下如果李子任有什麽把柄,那是很容易遭受牽連的。
作為眼下都察院的一員大將,李紱不可能看著李子任就這樣被關在獄中。
因此在他得知消息的時候,他便火急火燎的趕往了紫禁城。
只是沒等他走到乾清宮門,便發現有許多武官從乾清宮門內走出,這讓他心裡升起了一絲不妙的感覺。
他抓住一名相識正四品的都督府僉事,忍不住詢問道:
“怎麽這麽多都督府的人?發生什麽事了?”
“哪個……”被抓住的武官下意識想罵,但一看到來人是李紱,他便消了火氣,看了看四周後,面色凝重開口道:
“恆河總兵摩三論反了,而且還炸毀了恆河大橋,現在不知道印度廝當的具體情況如何。”
“反了?!”聽到這話,李紱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但不管他怎麽想都想不出這種事情會是勳貴搞出來的。
為了得到更為具體的情報,他攔住了許多相識的武官,隨後才大致了解了恆河叛亂的情況……
紹慶三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夜,恆河總兵,漢麓混血的歸化人摩三論舉兵造反,假傳聖旨,突襲西康、山南兩省軍營,炸毀三座恆河大橋及其鐵路。
正月十六,摩三論將恆河、西康、南山三省軍械庫的槍支發給自己秘密養在工廠之中的三萬麓川、印度歸化人。
正月十七正午,摩三論以“蔣鼎、王珂、秦渠義、馬輔、戚忠武等人阻礙新政,挾持皇帝,吾輩當清君側,以此報效家國”來作為借口叛亂。
當南原行省發出這條電報後不久,南原省會竺南城被叛軍包圍,諸藩無旨意不敢出兵救援。
這件事情發生的過於突然,以至於五軍都督府亂了手腳,每個人都在想摩三論是怎麽說服恆河營與他一起造反的。
事情爆發後三天,南原營加入“清君側”,南原全省陷落,叛軍兵力達四萬之眾,號十萬向麓川攻取。
正月二十日,經過五軍都督府、錦衣衛調查,這才知道摩三論從三年前開始就為一些土民偽造漢籍,並對五軍都督府“募兵司”的官員行賄,將這些土民混入軍中。
在摩三論造反前夕,恆河營內有三分之一是漢蠻混血,三分之一是漢胡混血,剩下三分之一乾脆就是土民。
他們之所以能夠輕而易舉的突襲西康、南山兩省軍營,也是因為軍中漢兵長期積怨所至。
原本紹慶新政是可以平息漢兵多年積怨的怒火,但伴隨著新政實施不利,漢兵的怒火也就在摩三論的扇風點火下點燃了。
得知此次兵變情況,李紱當即上疏請朱伯海殺“蔣鼎、王珂、秦渠義、馬輔、戚忠武”五人,以平天下怒,同時派出官員和軍隊阻截摩三論進攻麓川。
李紱的上疏贏得了部分官員的響應,盡管他們都清楚,殺這些人只是摩三論的借口,摩三論是不可能乖乖收兵的。
但是,如果能趁著這個機會把蔣鼎他們一鍋端,那新政就可以實施了。
眾人都期待皇帝能借此機會殺了這五人,但廟堂之上的兩黨官員一聽到他們所說的話,當即便開始七嘴八舌的反駁了起來。
當著群臣的面,酉陽侯秦渠義請命平叛。
知道無法直接殺了他們的紹慶皇帝朱伯海應允,任命秦渠義為平叛將軍,節製南軍、西軍平叛。
閣臣王珂見狀,請皇帝調撥軍備院之中的利器平叛,並命令印度廝當諸藩圍剿叛軍,但朱伯海對此置之不理。
顯然,朱伯海隻準備給秦渠義現有的資源去平叛,如果平叛失敗,那朱伯海就有借口殺兩黨官員了。
對於摩三論的叛亂,他心裡並不擔心,因為大明朝在軍備院中還有許多後手。
他的想法並不難猜測,因此群臣也知道他的想法。
正月二十六日,摩三論率軍三萬圍攻麓川行省邊城西山,秦渠義乘坐火車抵達昆明府,並召集四川、雲南、貴州、廣西、交趾五省十五營兵馬。
正月三十日,西山城破,摩三論向欽山城進軍。
二月初五,欽山城破,秦渠義率軍抵達麓川城,率軍四萬五千西進,並發電報命河中、蒙池兩營兵馬向南原發起進攻。
二月十二日,叛軍出欽山山脈,圍攻太公城,秦渠義率軍抵達太公城東的大金沙江東部。
不等秦渠義渡河,摩三論命兩營兵馬圍攻太公城,自己率領十營兵馬抵達大金沙江西部,攔截明軍渡河。
戰場上,摩三論命本陣將士對明軍呼喊,數落秦渠義罪刑,最後更是將明軍多年不增長軍餉的罪名安在了他的頭上。
一時間,明軍士氣低落,秦渠義眼看本陣陣腳不穩,當即下令停止渡河。
由於五軍都督府對於各地兵馬都有嚴苛的彈藥數量限制,因此打到太公城時,叛軍彈藥已經不多。
摩三論曾參與滅莫臥兒、滅波斯兩場戰役,他十分清楚自己不能在麓川僵持,必須攻下擁有存放麓川三營彈藥的太公城,然後才有本錢與秦渠義作戰。
因此在秦渠義止步不前的時候,他留下兩營兵馬建立工事,自己率領八營兵馬調轉兵鋒強攻太公城。
相比較摩三論豐富的履歷,秦渠義只不過是一個頂著爵位,在東軍鍍金十年的勳貴子弟罷了。
所以在摩三論都已經強攻太公城的時候,他這才反應過來,隨即下令全軍渡河,並下令炮兵營對西岸的六千叛軍實施猛烈的炮火打擊。
二月十二日黃昏,在長達一個時辰的炮擊結束後,秦渠義不顧將士疲憊的身體,強行下令南軍十營強渡大金沙江,並承諾戰後會拿出五萬兩賞銀來犒賞先登兵馬。
戌時三刻,明軍強渡大金沙江,並成功突破叛軍在西岸的第一道陣地。
只是不等他們站穩腳跟,叛軍火炮陣地對岸邊進行炮火打擊,明軍被猛烈炮火所阻,同時叛軍發起反攻,明軍被擊退。
撤退後,率先登上西岸的雲南總兵劉騫向秦渠義討要先登賞銀,被秦渠義以“陣地丟失”之名大罵“匹夫”,並讓左右鞭撻劉騫。
亥時,秦渠義試圖借助夜色強攻西岸,但叛軍使用照明彈將渡河明軍暴露,搶灘計劃再次失敗。
子時三刻,摩三論率領三萬大軍將只有五百守軍的太公城攻破。
攻破城池的摩三論開放府庫,將金銀糧食發放士兵、百姓。
二月十三日清晨,摩三論率領三萬大軍抵達西岸,此時西岸的兩營六千余叛軍僅存兩千余人,明軍死傷五千余人。
秦渠義眼見摩三論率大軍歸來,當即知道太公城丟失,膽氣盡喪。
同時,得知太公城丟失的明軍士氣低落,秦渠義無奈下令在東岸鞏固防線,同時向廣東、舊港調兵六營來援,上疏請海軍登陸西山,切斷叛軍補給線。
二月十五日,皇帝派出西海艦隊登陸西山,收復西山城,叛軍補給被切斷。
得知補給被切斷,摩三論率軍北上,試圖從欽山北部返回恆河。
這期間,秦渠義由於軍中士氣低下,因此不敢率軍追擊,摩三論從容撤回恆河行省。
盡管事後秦渠義收復了麓川全境,但戰事已經被拖到三月。
三月初,南軍都督嶽鍾琪從南州返回麓川,同時建議秦渠義整軍北上,速戰速決。
但是由於先前的戰敗,秦渠義止步不前,將戰機延誤。
三月十七,當秦渠義準備命令西軍都督年羹堯從開伯爾山口進攻南原的時候,波斯三省再度爆發叛亂,西軍都督年羹堯抽調十五營兵馬入波斯三省平叛。
沒有了西軍的牽製,秦渠義更為投鼠忌器,一時間不敢進軍恆河,被嶽鍾琪大罵“匹夫無能,禍害三軍”。
見嶽鍾琪辱罵自己,秦渠義憤怒不已,下令左右將其下獄,並不讓人送吃食給他。
此事發生後,消息迅速傳遍全軍,軍中震動不已。
三月二十日亥時三刻,南軍雲南總兵劉騫、大理營參將王棟、率百余人衝入帥帳,將帳中議事的交趾總兵李敬、貴州總兵鄭奎、四川總兵鄧昌下獄,又親自帶人將平叛將軍的秦渠義束縛至校場斬首。
事後,劉騫等人試圖擁立嶽鍾琪為主,嶽鍾琪假意同意,並派王棟前往恆河與摩三論談判。
當夜,嶽鍾琪率百余名親衛突圍,趁夜逃回雲南,並將麓川鐵路炸斷。
劉騫等人得知嶽鍾琪逃走,當即命人向摩三論上表,願奉上麓川,共舉他為南軍都督。
期間,軍中不斷有士兵逃走,至三月二十五日摩三論收復西山城時,四萬南軍僅存一萬四千余人。
三月二十七日,摩三論率軍入主麓川,叛軍兵力壯大到五萬人,同時還收獲了兩萬余支槍械,六百余門火炮,以及足夠叛軍作戰一年的彈藥。
同一天,嶽鍾琪逃回昆明,並命人將逃回的明軍整編,同時向朝中發出電報,請調廣東三營、烏斯藏三營入滇平叛。
當電報發回京城,得知南軍叛亂,秦渠義被殺的消息,一時間朝野震動,就連紹慶皇帝朱伯海都沒想到明面上對軍事侃侃而談的秦渠義,到了臨上戰場時會蠢到這種地步。
當天,朱伯海下旨將閣臣王珂、定遠侯戚忠武,石柱伯馬輔等人下獄,廢除秦戚馬三家爵位,並回電報安撫嶽鍾琪,冊封其為華陽伯,總督平叛事宜。
次日,朱伯海下旨,著都察院左都禦史李紱入閣,湖廣監察使李子任釋放出獄,並任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巡察西南。
三月三十日,朱伯海又下旨,調湖廣三營、陝西三營、江西三營、福建三營入滇平叛。
期間,禮部尚書秦潅上疏請諸藩平叛,但朱伯海擔心諸藩會在平叛中獲取蒸汽機和其它機械,因此勒令諸藩防守,不得反攻。
四月初,摩三論依托兩萬余支被丟棄的槍支擴軍至八萬,內閣發電報至麓川,言王珂、蔣鼎等人已然伏法,責令摩三論所部放下兵器投降。
摩三論對此置之不理,引發其麾下漢兵不滿。
四月二十六日,摩三論集結三萬土兵,兩萬漢兵,合計五萬大軍進攻雲南隴川。
此時,嶽鍾琪已經在隴川收攏逃跑回來的兩萬四千余名士卒,並且內地營兵馬已經抵達昆明。
得知摩三論犯邊,嶽鍾琪統帥內地營兵南下。
四月二十九日,嶽鍾琪率軍抵達隴川,此刻隴川明軍數量達到六萬,叛軍數量尚有四萬七千余名。
得知嶽鍾琪統兵而來,摩三論退往後方孟卯城,試圖防守反擊。
四月三十日,當陽光照耀大地,嶽鍾琪下令全軍出關,並帶上了從軍備院發來的二十個大箱子。
五月初一,嶽鍾琪率軍抵達孟卯城,並下令拆開二十個大箱子。
當箱子拆開,二十架在槍管套上大圓筒的奇怪槍支出現在軍中士卒面前。
對於士卒們來說,這些槍支有些奇怪,而當軍備院的一百名士卒將它們裝上卡車的時候,他們還覺得這樣暴露的射擊點非常愚蠢。
只是,他們的嘲笑隻維持了不到五分鍾。
當軍備院士兵將防彈鋼板鋪滿車子和槍支面前,伴隨著軍用的卡車啟動,這二十架模樣奇怪的槍支也緩緩抵達前沿戰場。
當它們被裝上彈鏈時,許多士兵都閉上了嘴巴,而當它們開火時,幾乎參戰的所有士兵都瞪大了雙眼。
只見一條條火舌突然出現在了戰場上,它們延綿著掃蕩戰場,火力之凶猛,甚至一度將正面擁有三千多人的叛軍陣地給壓製的抬不起頭。
敵方的子彈無法穿透軍用卡車的鋼板,但是軍備院士兵手上的槍械卻無時無刻都在打掃戰場。
叛軍試圖派出騎兵從兩翼包抄明軍陣地,但面對瘋狂宣泄的子彈,一千四百名叛軍騎兵只是剛剛衝出戰壕不到百步,整個戰場便只剩下了幾匹逃竄的馬匹。
五月初一黃昏,孟卯城破,摩三論率軍撤回麓川,明軍向麓川挺進。
孟卯之戰後第二天,所有士兵都知道了昨日那槍械的名字。
天啟式重機槍……